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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珠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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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原被老太太一阵冷嘲热讽,无奈只好对温兰道:“表妹,那我娘就交给你了,我先出去。”

温兰点头。

谢原一走,马氏问道:“他真走了?”

温兰起身开门,四顾看了下,回头道:“真走了。”

马氏立刻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病容。只听她低声道:“饿死我了。赶紧把吃的拿来。”

温兰急忙到隔壁自己屋里提来方才藏好的小食盒摆出来,扶老太太起身坐到小桌前。

“明日打发春芳去做什么都好,别让她老在我跟前晃,万一被她晓得,说漏了嘴就不好……”

饿了大半天的老太太往嘴里塞进一块糕,喝了口水,直着脖子吞下后,道,“你方才表现很好,是个聪明孩子,就这样。等姨母再躺着绝食个三两天,我看他还敢不敢说个不字。”

温兰乖巧地应了声是,服侍她吃喝。马氏吃饱喝足,叮嘱温兰小心行事,别让谢原发现了,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温兰收好食盒放回自己屋子出来时,天边的夕阳已经收尽最后一道余晖,暮霭笼罩下来,带了白日余温的暖风纠缠着阵阵花香迎面扑来。正也肚子饿了,便往厨房去。经过那口井台边时,忽然听见身侧有人叫了声“表妹留步”,循声看去,发现谢原正站在道旁那簇高大的扶桑后。见自己看到了他,微微点头。

第11章

温兰站定,略微扬眉,“表哥叫我,有事吗?”

谢原揉了下额头,朝她走近了些,问道:“怎么样了?我娘药吃了吗?”

温兰望向对面的这个男子。两人四目相对。

“没吃。”

她立刻道。

他哦了一声。整张脸的表情是看不到,但眉宇间,还是爬上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无奈。

“姨母其实没事。所以不用吃药。饭刚刚也吃了。”

她装作没看见,只是这样补充了一句。

谢原再次“咦”了一声,惊诧地望着她。再一想,仿佛猜到了什么。只是还不十分肯定,所以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你是说……”

温兰道:“表哥,姨母没生病。只是怕你不肯娶我,所以装病不吃饭。她对我说,她这样装几天,你大概就会应下了。”

看得出来,自己说出这话后,对面的人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表哥你放心就是。我会照顾好她的。”

温兰微微一笑,转身作势要走。

“三娘……”她听见他含混不清地叫了声自己的名。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你……”

谢原两手交握着,搓了下手心,犹豫了下,终于冒出一句,“脚可好全了?”

温兰看一眼,点头道:“昨日便去了伤膏。除了脚面还有点青,已经不疼了。昨日你不是问过一次了?”

谢原哦了声,朝她走得更近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用一种带了安慰般的温和口气,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道:“三娘,表哥是想跟你说,你千万别多想。你真的很好。只是你在我看来,就是亲妹子。且我年纪也比你大许多,所以不能娶你。但我保证,往后会替你留意,尽快帮你找个好夫家的。”

温兰并未打断他的话,只是在他说完之后,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梨涡,道:“表哥,你怎么这么健忘?刚前几日一早在井台边遇到时,你就说过这样的话。且我记得当时我也对你说过,我就把你当亲哥哥看的。”

谢原见她含笑看着自己。笑容俏皮,却又仿佛带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嘲弄之意。这才记起自己先前似乎确实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讪讪地哦了一声,一时有点语塞。

“表哥,恐怕你真的是多想了。”

温兰决定不再和他兜圈,收了笑,郑重道,“我晓得你好心,怕我难过才这样安慰我。谢谢表哥。只我真的没难过,也没有想嫁你的意思。先前之所以没在姨母跟前一口拒绝,一来,我晓得这是她怜惜我,老人家一番殷殷之意,我做外甥女的不好推却。二来,我这样无依无靠投奔过来,无半点身外之物,蒙姨母和表哥不弃肯收留,说是恩人也不为过。若是表哥看得上我,能这样遂了姨母的心意,我也不会反对,算我报恩。如今表哥既与我一样,压根儿没那心思,那再好不过。表哥你放心,明日你有事尽管去。我会照看姨母,也会劝她打消念头的。”

温兰说完话,见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自己,神色略显怪异。

两人都无话了,气氛便冷落下来。正这时,一阵脚步声近,温兰辨出是春芳,便笑道:“好去吃饭了,表哥你也来吧。”说罢转身而去。

谢原目送她背影轻快而去。半晌,抓了下头。

原来竟是自己一直轻看了这个表妹……先前只觉得以她这样年纪和经历,应该就只是个心思简单的小女子,甚至一度还担心她会对自己母亲言听计从,知道自己不愿娶她后会抹泪伤心。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态度之大方,心思之细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相形之下,倒显自己多心,不禁生出几分汗颜。

不过这样也好。话既说开了,和她相处起来就更轻松。这个表妹身世虽可怜,却难得没有自怜自艾,反生就了这样一副豁达心肠,往后,自己加倍爱护这个表妹便是。

谢原最后这样想着,长长吁出一口气。

马氏那边厢,却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底已被外甥女在儿子面前戳破,所以次日一早,谢原来向她问安时,仍是躺着装病,有气没力道:“你去好了,用不着早晚点卯般地过来……”又冲站一边的温兰叹气,“什么胃口也没有,跟春芳说,别做我的饭食,吃不下去。”

谢原看温兰一眼,见她抿着嘴,便轻咳一声,俯身下去对马氏道:“娘,饭还是要吃的。我叮嘱过春芳,让她今日做些软食给你吃。儿子本该陪在身边侍奉,只确实有事,只能先去。儿子会尽早回来陪您的。”

“三娘,麻烦你代我侍奉母亲,我把她交给你了。”

马氏竖着耳朵,听见儿子最后这样吩咐了一声外甥女,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讶异地坐起来:“他竟这样就走了?”

温兰扶起她:“表哥说公事忙,实在脱不开身,不是他不睬你。姨母你方才也听到了。”

马氏压下掠过心头的一丝失落,怔忪片刻,叹了口气,道:“等晚上吧……晚上他回来,记着,还说我吃不进东西……”

一转眼,三两天便过去了。老太太见儿子和平日差不多,并无被自己吓到的样子,渐渐终于拐了过弯,开始怀疑是不是被他看出了不对。

“莫不是被春芳那丫头瞧了出来,她说出去的?”

见老太太自己一人琢磨不停一脸失落,温兰终于忍不住了。

“姨母,表哥确实知道你没事。不过不是春芳说的。是我告诉他的。”

马氏惊讶不已:“咱娘俩不是说好了的吗?你都跟他说了,他知道我装病不吃饭,还怎么答应娶你?”

温兰道:“姨母,表哥真是个大大的孝子。一开始听说你病了一天不吃饭,急得跟什么似的,立刻找我问话。我一时不忍心,就说了。您别骂我。”

马氏这才恍然。知道儿子没被镇住,并非出于对自己病情的不关心,而是晓得了在骗他,先前的失落情绪立刻一扫而光,心情顿时好了些。再一想,这样岂不是算盘落空了?忍不住又责备起来:“你这孩子,刚头两天我还赞你机灵,怎的扭头就犯起了糊涂?你都跟他说了,他还怎么听我的话?”

温兰吐了下舌头,赶紧坐到老太太身边,一把抱住她胳膊开始撒娇。“姨母,我也是不想表哥担心而已,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啦!”

马氏被温兰抱住一撒娇,气儿便消了下去,只是伸手摸着戳了下她额头骂道:“你这个调皮丫头,怎的不早和我说清楚。竟和他一道串通了看我这瞎老婆子出丑!”自己说着,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温兰嘻嘻一笑,趁机道:“姨母,你还是别逼表哥了。”

马氏止住笑,转向温兰,叹了口气:“别的事我可以不操心,这事,不管不行。以前他不肯成家,姨母眼睛不好,诸多不便,也就一天天拖延下来了。如今你来了,放着这样一桩天成的姻缘,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管?”

温兰见马氏一厢情愿满脑子要把自己和谢原凑一起的念头,要是不表明态度,只怕她接下来还会有别招。硬着头皮道:“姨母,我还是跟您说实话吧,我也不想嫁表哥。”

马氏这下是真吃惊了,以为自己听错,噫一声,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怎么说的?你表哥不好?”

温兰忙道:“不是。表哥很好。”

“那你看上别人家的后生?”

“也不是。”

“那你怎的不愿嫁他?这知根知底,又亲上加亲,多好。姨母一想到你俩成婚,就连做梦都笑出声。”

温兰只好道,“我看出来了,表哥他压根儿不想娶我。强扭的瓜不甜。且我也不急着嫁人,便是留在姨母身边伺候你一辈子也愿意的。”

马氏摇头,笑道:“我就说你是傻丫头,年岁小,懂什么。姨母跟你说,男人都这样。没成亲前,自然不知道成亲的好。等日后成了亲,他就晓得你的好了,疼你还来不及。再说了,你这样的年纪,也该嫁人了。且说到留我身边,那就更便利,等你和你表哥一成亲,咱们就真是一家人了,你自然要留我身边一辈子。”

温兰被马氏一番话说下来,哑口无言,有点郁闷。总不能跟她说“我不是李三娘,我是冒充的,我不想也不能嫁你儿子”这样的话吧?

马氏听外甥女不再出声,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拍拍她手背,安慰道:“莫多想了。反正你听姨母的就是,一切有我。”

这场叙话过去,一转眼便小半个月过去。温兰见老太太仿似消停了下来,没再像一开始那样使劲张罗她和谢原的事,渐渐也就松了下来。不想更意外的,却就发生了。

这晚上,被总督派下的总兵结束在此巡查,次日要走,吴三春在太监公馆设宴相送,谢原自然也列坐相陪,不回家吃饭。这是常事了,温兰也习以为常,所以陪了马氏与春芳一道用了饭,在院子里摇扇纳凉,坐到约莫戌时中,春芳开始打起了哈欠,便各自回房歇了。迷迷糊糊睡到不知什么时候,门忽然被拍,听见马氏的叫声,急忙起床打开。原来马氏没睡着,一直等到谢原此时才回,说他仿似喝了不少的酒,回来便睡了。怕他醒来口渴,叫温兰与自己一道去给他送壶茶放着。

春芳这时候应正睡得熟,马氏行动不便,温兰一口应了下来。揉了下还惺忪的眼睛,穿上洗澡后纳凉时的凉衫,到厨房里倒了壶早先烧好放着的凉茶,打着哈欠与马氏一道往谢原房里去。

他一个人住西厢院的房里。温兰一手拿了茶壶,一手搀了马氏到他屋子门前,见直棂窗里有灯光透出来。

温兰在门口叫了声“表哥,给你送茶来了”,没听到回应。伸手试了下,发觉门并未上闩。

里头人没应声,灯却还亮着,马氏先前又说他喝了酒,应是睡着了忘吹灯。因这些日处下来,谢原每次碰到自己时,必定是嘘寒问暖客客气气,一派兄长风范,温兰便也没多想,轻轻推开门,心想把茶放桌上后,顺便替他把灯吹了。

温兰刚推开门进去,还没走两步,却听身后的门“嗒”一声关上,随即是外头上锁的喀拉声——门外就一个老太太,必定是她弄的。很是惊讶,回头贴着门问道:“姨母,你这是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马氏拔下钥匙,听见温兰在里头叫唤,压低声了道:“只要你俩在同个屋里处一夜,明早他就推不掉了。姨母只这法子了,暂且委屈你,外屋有张春凳,你在上头过个夜,等明早姨母来开门。”说完,自顾拄着拐杖慢慢走了。

温兰试着推了下门,确实已经从外锁得死死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没想到老太太竟还会有这样一招。四下环顾一圈,见墙边有个架子,上头横悬了主人的兵器。边上开窗户,却是那种最老式的直棂窗,上下钉死,每根窗条有自己半个手腕粗细。想靠爬窗出去这条路也断了。无奈把手上茶壶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做贼般地溜到那张用作间隔的厚实木头屏风边,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因光线昏暗,隐约只见一个仰面睡在榻上的人影,屋子里飘着股淡淡的酒气。

温兰退出来,坐在桌边托腮,盯着烛台一阵发呆。

谢原待起先那阵酒头过去便醒来了,觉着口渴,又发觉灯也未灭,便起身往外去。径直到桌边,见快要燃尽的烛台边正放了个茶壶,也未多想,端起来就着壶嘴正要喝,眼角视线处忽觉有异,侧头看了一眼,手一顿。见屋角的那张春凳上,此刻竟睡了个人,穿着身凉衫,虽面朝里,身形却也一下便认了出来,正是自己那表妹三娘。因了春凳狭窄,她整个人蜷成一团,松松的长发从脑后安静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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