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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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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从下面照上来,斑驳的光亮将怀珠原本清秀的脸显得有些狰狞,好在有月色,将她未被灯火映照的地方点亮,蒙上柔和的银白光晕,她很是手足无措:“我听她们讲,你被禁军带走了,我以为你又犯什么事儿了,可吓死我了?”话语间有浓浓的鼻音,“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呀?”

梅蕊拿起袖子来往她脸上擦,一面擦一面道:“外边儿这么冷,正是要化雪的时候了,你要在雪地里哭,泪珠子从你眼中刚落出来就成了冰链子,看你还哭不哭。”顿了顿,才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怀珠抽了抽鼻子,拉着梅蕊往屋内走,屋里早生好了炭,梅蕊进门后便搓了搓脖子,哈气:“可冷死了。”

怀珠这会儿止了泪,就不再那么娇气了,哼得一声向梅蕊翻白眼:“你还知道冷呀?我以为你都不怕冷的。”

梅蕊笑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怕冷的人呢?”说着就开始解衣,怀珠动作要比她麻利得多,早就脱得只剩袭衣钻进了被子里,在里面瞧她慢吞吞地解下衣服又叠好,问道:“你还没说今儿又怎么了啊?”

梅蕊叠好了衣服后在怀珠身边躺了下来,她便是个不烫手的火盆,怀珠往她身边凑,听她支吾了片刻后,说道:“太子殿下要我当他的随侍。”

“什么?”

怀珠惊得弹坐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梅蕊,又问了一遍:“蕊蕊你说什么?”

听了个确切后,怀珠难掩激动地道:“天哪!蕊蕊,你这是要熬出头了!”

“嗯?”梅蕊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怀珠捧起了她的手,极为欢喜地道:“蕊蕊你真笨,今儿个先帝驾崩前立了遗旨,由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她笑弯了眼,“蕊蕊啊,你如今身份可矜贵了,是御前尚仪!”

梅蕊倒是真的懵了,她完全未想到这一点,甚至来不及接受,自己就从无人问津的文学馆女学士跃上枝头变成了新的御前尚仪,怀珠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这样你每日都能见着那些贵人了,指不定他们中有哪个瞧上你了,再求皇上指婚,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呀!”

梅蕊嗯嗯啊啊地应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打乱了,好在怀珠还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也不知怀珠说了多久后自己也累了,便靠在她旁边睡了过去。

她本来也是要睡了的,但在熟睡前想起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顿时惊得她睡意全无。

陆稹本也是御前内侍,若是当真成了御前尚仪,岂不是要同那个煞神朝夕相对?

这让她头痛得很,一晚上都因想着陆稹那副刻薄神情而未睡好,次日迷迷糊糊中被怀珠摇醒,怀珠在她耳边道:“上值第一天,蕊蕊你可长点心吧。”

梅蕊哦了一声,才从被褥中钻出来,冬日里起床本就困难,再加上昨日未睡好,梅蕊困得不行,走出门时天都还未亮,她打了个哈欠,荣妃的居住与紫宸殿顺路,是以她便和怀珠同行。怀珠一路叽叽喳喳地没停下来,梅蕊也就笑着听她讲,最后怀珠依依不舍地同她道别,表示很舍不得她。

独自快走到紫宸殿时,门前早就候着一个小太监,梅蕊认出那是赵皇后身边的周寿海,便向他作了个礼,问道:“周公公在这里等人?”

周寿海生得肥头大耳,一脸喜庆,见着梅蕊就笑:“姑娘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了,受老奴这一拜……”

他慢吞吞地抬起手来要作礼,梅蕊忙拦住了他:“周公公您这是打趣我呢,您有事儿就讲,奴婢听着。”

周寿海本就没打算真的给这个小丫头片子行礼,想当初她都是他给领进宫的,本以为凭她这上乘出挑的皮相能在御前博得几分青眼,哪晓得被分去了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文学馆,埋没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出人头地了。他本就不大的眼眯成了缝,手拢回了袖口里,尖着声气道:“太后娘娘有请,跟咱家走着吧。”

梅蕊被他这尖利的声口折腾得有些不适,但强压了下来,她跟在周寿海后边儿走着,又想起那性情古怪的陆稹,与周寿海一比较,他刻薄的话语都成了阳春白雪。

人果然是需要对比的,但陆稹这么个人才为何就切了根来当内侍,她想也没想明白,似乎往前怀珠想要同她讲过其中的渊源,但她表示对这件事情不大感冒,怀珠也就没有继续讲下去了。

往前便是兴庆宫了,梅蕊恍然记起先帝既然已经龙御归天,那么赵皇后自然也成了赵太后,她上一回单独与赵太后的面见还是在七年前,她初初入宫的时候,那时这位赵太后还是贵妃,时光荏苒,让她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

当年家道中落,她携着阿耶的一封书信来到长安投奔自己阿耶那所谓的挚友,却发现挚友是当今赵贵妃,其中渊源大约太深,她也不愿追究,最后自己到底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居所,她如今依旧记得赵贵妃当年看到她时的嫌恶神情,像是看到了多年前愚不可及的自己。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昔日的豆蔻少女如今已是本朝最年轻的太后,满头珠翠凤冠压得她举止端庄贤淑,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她就坐在高座上,高髻晕眉,入定一般,没有丝毫的生气。

直到周寿海上前对她禀道:“娘娘,梅姑娘来了。”

赵太后才睁开眼来,只在那双美目里还能寻到当年存留的灵韵,她撑着凤凰架子,看向梅蕊,当今时盛牡丹般繁华艳丽的妆束,她却清清淡淡地站在华翠中,染不上毫厘艳气。听她开口向她请安,也不矫揉造作,清清爽爽的声音,让与后宫莺莺燕燕争了一辈子的赵太后都听得耳目为之一新。

“哀家上一回见你,约莫是在七年前了。”

她缓缓开口,语调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并对梅蕊招了招手:“过来些,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梅蕊低低应了声是,却还是对太后招她来的用意摸不着头脑,自然不是找自己叙旧的,否则整整七年了不叙,就在自己成了御前尚仪的第二日,就将自己请到这兴庆宫唠家常?

那大概就是和这件事有关,梅蕊听着赵太后继续说道:“当年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如今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出落的越来越像你父亲了,真好看。”

梅蕊递了个笑:“您谬赞,哪里能及得上您呢?”

太后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年纪是最好的,哀家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啊,可爱美了,看看你,也不打扮打扮,到底今后是皇帝跟前的人了,这么朴素不大合适。”说着,看了眼周寿海,周寿海立马明了太后的意思,手一招,便有宫女太监撑着衣物首饰鱼贯而出,太后拍着她的手,道:“这些东西都是哀家给你备好的,回去收拾收拾,才像话。”

硬着头皮将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接了,梅蕊对太后叩了个头谢赏,又听太后说道:“皇帝当时吵着闹着指了你当御前尚仪,想必你定是有你的过人之处,从今往后,你便替哀家多看着点儿皇帝,有什么事情就告诉哀家,知道了?”

第6章 绵里针

前后事串起来,梅蕊便了悟了。

她与赵太后的这点说不上渊源的渊源,陆稹若是想要查到并非难事,依他那护犊子的性情,必定以为她是赵太后派去小皇帝身边的人,于是便有了昨夜的那番话。

她在心里给自己警了个神儿,宫里这些人事的牵扯她都不大明白,赵太后这么发话了,她也不能当着面忤逆,只能先囫囵应下来再说:“您说的哪里话,陛下若有什么事,消息准儿头一个递到您跟前来,哪轮得到奴婢在您面前献功劳。”

赵太后听出了她是在同自己打马虎眼,但这事情急不得,怨就怨在她自己当初待这丫头轻慢了,那时她稚气未脱地跪在自己面前,一身风骨与她阿耶相差无几,惭得她再不想多见这丫头一眼。

问了她是否识字读书,她答会,都是阿耶教的,这更是让当年还是贵妃的自己心头气血翻涌,正巧文学馆缺了个女学士的差事,就干脆把她打发到那无人问津的文学馆去了。

梅蕊倒是觉得文学馆偏安一隅,十分合她的意思,但赵太后不这么认为,总觉得之前是自己怠慢了她,如今她不知怎么地就得了小皇帝的青眼。小皇帝又非太后亲生,对太后的话向来是充耳不闻,回头听信了陆稹那个阉人的撺掇,寻个由头一纸诏书将她废了,也不是不能的事儿。

他陆稹什么不敢做,孽党的出身,全凭先帝的庇佑才能苟活下来,但再怎么活着也是个不齐全的人了,史上哪个风光满面只手遮天的宦臣到最后不都是落得个晚景凄凉。

赵太后只恨当年未趁陆稹羽翼尚未丰满时就将他斩草除根,现如今先帝纵容得他无法无天,北衙禁军尽在他掌中,想动都动不得,朝中递上来的折子都要经由他手阅过,那些弹劾他的官员不是革职便是流放,到最后朝中人人自危,竟再没有敢出来戳他脊梁骨的人了。

想到这里,赵太后的神色晦暗起来,手指慢慢手拢,又看向梅蕊,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来,这丫头到底还是像她阿耶多一些,交情不够深厚势必不会任你差遣,要徐徐图之,遂点了点头道:“哀家不过是看着你便念起故人了,时常来兴庆宫陪哀家说说话,先帝走了,哀家心里难受。”

说着眼眶便红了,先帝才去了不过两日,侍奉这么久了,总是有情意在的,虽然不比年少时懵懂无知来得轰轰烈烈,但面对生离死别,心中的悲恸在所难免。看着太后抬手掩面,周寿海哎唷一声,一口一个娘娘地劝,梅蕊也有些慌,她最见不得女人哭,这性子是从怀珠那儿养出来的,太后这一垂泪,她就怵了,也心软了,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帕子,上前劝道:“您宽心,要紧的是往前看,你这么地哭,叫陛下听了都舍不得走了,怎么安心往去处去呢?”

这话说得叫一个毛骨悚然,太后向来畏惧鬼神,想着先帝的鬼魂日日夜夜地在她枕侧伴着她就汗毛直立。她咳了一声,拿过梅蕊手中的锦帕来,将还挂在眼角的泪珠给拭去,周寿海在旁边道:“娘娘,该去紫宸殿了。”

赵太后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来,梅蕊有眼力见儿地掺了上去,想着这太后也是,年纪没多大,偏偏架子摆足了。太后对梅蕊道:“本来你就是要去紫宸殿的,半道哀家让周寿海将你领了过来,皇帝起床气又大,也免得你去触了眉头。现下算着时间正好,你便同哀家一起过去吧。

她这么发话了,梅蕊也只能应是,掺着太后上了辇轿,跟着去了紫宸殿,入内时里面哭灵的嫔妃又已经跪了满殿,小皇帝和陆稹不见人影,太后进去了后也未在管梅蕊,梅蕊待得无聊,又被那些哭喊声吵得脑仁疼,就寻了个由头溜了出去。

外面寒气重极了,好巧不巧又碰见了赵淳,他身边还立着个人,紫色大科的宽袖大裾,束金玉带,玄色氅衣披肩,眉目刀刻剑凿般的英挺。那人似乎是在同赵淳说着什么事儿,正说到歇处,赵淳见了她隔着老远都在笑,引得那人也跟着看了过来,眯起眼来,显得深沉难以揣测。

她上前几步后对人行了礼:“襄王殿下,赵统领。”

襄王是先帝的胞弟,如今已近而立之年,文德才干颇受群臣尊崇,这么个正派的人物自然和背负奸佞之名的陆稹是相看两厌的,一个掌管兵部统率南衙,一个坐拥北衙大权,竞相分庭抗礼,朝中人都道,若不是有襄王在,怕是陆稹会更加肆无忌惮。

见她对自己作礼,赵淳笑道:“如今你身份大不相同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是该某给你行礼啊御前尚仪。”说着就对她作揖,朗声,“贺卿得高迁啊!”

赵淳还是那样,每回见着她都弯酸着在损她,梅蕊好气又好笑:“赵统领这话不敢当,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教您收下的勋卫听去,指不定那日就被绑着给您磕头道歉了。”

往前拿她打趣也不见她发这么大的火,赵淳一直当她是兔子般的性情,哪晓得兔子急红了眼也是要咬人了,他讪讪道:“谁敢绑你,看我不卸了他们的胳膊。”

姑娘置气时候的神情显得格外活泛,像一幅江南烟雨图卷徒然生动起来,小桥流水雾蒙蒙,雪肤朱唇念出婉转的小令,格外拨动人心。赵淳把不透这些姑娘的心思,只觉得她好看,嘿笑道:“你今日怎么似是吃火药了般,谁给你气受了”

梅蕊瞪了他一眼,近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本就叫她烦得很,赵淳这五大三粗的性子有偏要凑过来,没忍住便对他发了火,也算是误伤了他。正盘算着怎么搪塞过去呢,旁边那位一直没出声的王爷突然发话了:“你便是那钦点的御前?”

梅蕊应道是,襄王嘴角噙着笑:“这么个毛毛躁躁的性子,也能在御前当差?皇侄是年纪小不懂事,看人的眼光倒要和皇兄多学学。”

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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