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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晓得他不必上阵杀敌,但说到底还是怕战事无情,教眷侣天人永隔。她眉心不由得蹙起,颦眉含愁的模样,让他叹息:“如故,我是不是总令你担忧?”
梅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幸甚能有一人,让我如此担忧。”
夜迟得厉害,陆稹与她同舟回了另一头的岸上,让福三儿将她送回去,她问他:“那护军呢?”
陆稹温声道:“还有些折子没有看过,我再看看,今日便在宫里歇下了。”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同他作别,走了二十来步后回头去,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秋日的月明净的很,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孤伶伶地,倒教人品咂出了不舍又落寞的意味。
小皇帝倒像是真的讲那件事情放下了,面上待梅蕊还是同之前那样,只不过有意无意地开始过问政事,他做得十分恰当,在陆稹面前像个活泼机敏好奇心旺盛的孩童,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警觉,梅蕊在旁边替二人掺茶,听着小皇帝问陆稹:“西北那边的情形严重么?”
陆稹垂着眼道:“说重也不重,萧敬中原是赵太傅的门生,在京中养尊处优这样多年,西北之地自然是比不得长安的,一时不慎被突厥人捉了去夜情有可原,只不过突厥要以伊吾七城来换,实在是有些欺人。”
“伊吾七城,很多么?”小皇帝踱着步子走到舆图前,仰着脖子去瞧,啧啧两声,“果然是狮子大开口,区区一个萧敬中罢了,被俘便被俘了,朕凭什么要换,若是陆稹你被俘了去,朕指不定会考虑换一换。”他笑吟吟地对梅蕊道,“你说是吧,蕊蕊?”
第56章 再珍重
话里藏着锋芒与玄机,梅蕊只当不曾悟出来,笑着答道:“陛下向来爱重护军,若换作是奴婢,陛下也肯换么?”随即便自己答了,“但奴婢连皇城都迈不出一步,怎会被突厥人绑了去,护军也是极谨慎的人,又如何会落得与萧节度使一般的境地呢?”
小皇帝捧着茶盏吃了口茶,点头道:“蕊蕊说的是,陆稹做事情一向谨慎极了,朕放心的很。”
听着别有深意,陆稹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起身拱手道:“承蒙陛下谬赞,臣惶恐。”
讲完后便等着小皇帝后边儿的话,果不其然,小皇帝忖度了片刻,开口道:“既然这样,此次派兵往西北,监军一职便由陆稹你来出任好了。”他背过身去,眼神在舆图上逡巡,“父皇对朕讲过,西北这一块丢不得,萧敬中无能,便任由突厥人将他结果了。他以为西北这样多年没有战乱,军饷却一年比一年拨得多,就能揩到肥油,哪晓得却平白送了性命,这是他应得的。”
梅蕊侧眼去看陆稹,见他嘴角沉着,目光分毫不移地看着小皇帝,小皇帝继续道:“突厥人向来得寸进尺,这次要是未能永绝后患,往后必定变本加厉,但声势这样大,朕怕去的人不尽意,反过来有了叛念,伙同突厥人朝长安攻来,那便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所以朕要派一个朕信得过的人随行监军,而朕身边信得过的,也便只有你了。”
小皇帝回身看了过来,喊出了他的名字,“陆稹。”
陆稹背着光,瞧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抬起了手,深紫的袖袍滚落下来,连兽纹都荡出了涟漪,他是屹立未动的,深深拜下去,手便过了头顶,将他的神色恰到好处地挡了去,唯有他的声音传来,磐石般不可摧移:“臣,遵旨。”
听到了他这一声,小皇帝像是松了口气,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心里头的滋味有些复杂,“不必行此大礼,此去西北征途苦寒,你要保重。”
陆稹淡笑道:“谢陛下。”
小皇帝瞧着陆稹那笑,喉头有些发干,却也不晓得再说什么,心烦意乱之下背着手向外挥了挥,“行了,先退下吧,朕再看会儿书。”
陆稹退出去后,在外面候着的福三儿贴了上来,看陆稹神色不大好,就什么都不敢问,只一味跟在陆稹后面走着。陆稹腿长步子又迈得开,福三儿跟得有些吃力,前头阴云密布的,突然就停住了步子,福三儿险险刹住了脚,抹一把额头的汗凑过去问道:“护军有什么吩咐?”
陆稹半垂着眼,“近来襄王时常入宫么?”
福三儿摇头说不知,“自打赵娘娘被废黜,襄王爷似是有些生无可恋,成日躲在王府里赏花逗鸟,消沉了好些时日,近来才稍微好了点。”
从未听过哪个人消沉时候是去赏花逗鸟的,陆稹嘴角沉了沉,指派福三儿,“去查一查。”
福三儿应了声后,思忖了会儿才敢开口,“陛下终究还是让您去监军了?”
秋风萧瑟中陆稹颔首,福三儿在旁边替他抱不平,很是忿忿,“往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例子,监军么,随便差个人去就好,咱们大缙可从未有过让内廷的人去监军的先例,陛下这是怎么想的,您要是走了,带兵打仗少说也得有个一年半载,往长了算三五年,案头上那些奏章谁来瞧,朝中还不得乱翻天了?”
话音才落陆稹便喝住了他,“朝中的事情自有陛下来定夺,我不过是为人臣子,替陛下分忧解劳而已,没了我,大缙照旧是大缙。”
福三儿这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好在陆稹并未过多的责罚他,他心里头替陆稹不平极了,之后走到半道上被苏放拦下来时,他也都是满面的愤郁。
苏放难得瞧见福三儿,想起此前乔遇之外放出长安前还提起了这位小福公公,便主动向他问了好,“小福公公这是往哪里去?”
福三儿有气无力地向苏放作了个揖,“苏太医,奴才去替护军传句话。”
苏放哦了声,“我瞧小福公公气色不大好,有些忧劳成疾地征兆,要不要我替小福公公开副方子,调养调养?”
福三儿摇手说不必了,还是郁结的很,好容易遇见个同陆稹交好的人,他免不得诉起苦水来,“您说,护军一片赤胆忠心,陛下怎么能这样疑他呢?”
苏放啧啧了两声,只说自己不忘议政事,“小福公公不是还有事么,且快去吧,少谨交代的事情若没办好,仔细他又要发火了。”
将福三儿打发去了,苏放晃着袖子就去北衙寻陆稹,才进了值房里头,亲卫便告诉他:“护军不在,苏太医白跑一趟了。”
“奇了怪了,”苏放扶着额,“这人平日里恨不能在值房里安家,连护军府都没回去过几次的,今儿怎么寻不到他了?”
亲卫是个嘴上不严实的,嗑着瓜子儿同苏放讲,“小福公公前脚被护军打发出去,护军他老人家后脚就走了,还不让我们跟着,也不晓得去哪儿,神神秘秘的,但照我这么估计,多半是去寻那位梅蕊姑姑了,苏太医,您觉得是也不是?”
亲卫还当真猜对了,梅蕊从紫宸殿回掖庭时,正见了在门口等她的陆稹,一身深紫圆领小袖衣,扎眼得很,引得来来去去的众人都在瞧。她快步走了过去,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有些喘:“护军怎么来这儿了?”
紧接着又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护军随我来。”
拉着他便走,陆稹也没反驳,跟着她穿廊转栏地,最终停了下来,她笑着回头看他:“护军寻我有什么事儿么?”
陆稹点了点头,“你白日里都听到了,陛下让我随行监军。”
梅蕊的笑淡了些,声音也变得轻飘飘的,“嗯,我都听到了的。”
不过就是有些时日见不到而已,白日里被压抑的情绪突然上升到了顶峰,惶恐像是浪潮般要将她淹没,她却还是强作镇定地在笑,对陆稹道:“何日启程?”
陆稹皱眉,“五日后。”
她没想到这样快,大抵是西北战事吃紧,梅蕊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陆稹却说道,“我去倒也放心一些,陛下担心的没错,西北确实是重地,失不得,近年来西北无战事,原本的强兵良马都被蹉跎了,是需要好生整顿一番,不然怎么能将突厥人打得再也不敢进犯?”
是这么个理,梅蕊嗯了声,“我都晓得,所以请护军千万要保重。”
“好。”
他捉住了她的手,千般不舍万般留念的,秋日将这离情衬得更苦,他吻了吻她的指尖,轻声道:“我还从没吃过你做的糖糕,做一次给我吃吧,如故。”
第57章 满架香
糖糕是她阿娘教她做的,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长大了也爱,但吃的机会却不多了,陆稹突如其来的无理要求让梅蕊有些吃惊,她愣了片刻后,试探着问道:“护军是在撒娇?”
陆稹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梅蕊以为他要翻脸了,赶忙去拉他的衣袖,哪想到他却欺身而近,一声更比一声缠绵,就咬在她耳畔,令她浑身发软:“做,还是不做?”
“护军想吃,那我便做给护军吃。”她声音细细地,从他怀里挣开,可是又犯了难,“现在这个时候了,御膳房该下钥了吧?”
有权有势便是这点好,陆稹随口一句话,御膳房便成了他二人的天下,梅蕊边揉着面边啧啧感叹:“真是官大压人。”
陆稹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不知从何处寻来到了梨,拿着小刀潜心雕刻,听着梅蕊的话,将手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笑看了她一眼:“不好么?”
梅蕊欣然答道,“当然好。”
他什么都是好的,也不肖去想那些令她心烦意乱的事情了,梅蕊心胸豁达,不常钻牛角尖。毕竟是经历过生死关头的人,晓得最要紧的就是活在当下,她手脚麻利地将面点放入蒸笼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拿手背抹去额前的薄汗:“等一会儿便好了。”
外面夜深了,秋日的夜还有虫鸣,陆稹埋头鼓捣着手里的梨,梅蕊耐不住好奇,凑过去看:“护军雕的是个什么?”
他把一旁的盘子托起来给她,里面摆着五只小兔子,梅蕊嗳呀一声:“护军手真巧。”然后拿起了其中一个便放入口中。
陆稹噎了一下,“你就这样吃了?”
她眨了眨眼,“护军削出来不正是为了吃的么?”
说来也是这么个理,陆稹默然片刻,叹了口气,“吃吧。”又正撞上她吸吮手指的模样,不知怎么地邪火就被撩了上来,他眯起眼,从盘中拿了块切成兔儿形状的梨,递向她口中,低声道:“如故,我喂你。”
甚至来不及推拒,梨便已经到了嘴边,梅蕊没奈何只能张开了口,咬下半边,香甜的汁水满溢在唇齿间,香甜极了。香汁抹在唇瓣上,像等待品尝的鲜果子,新鲜而饱满。猝不及防陆稹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舌尖勾摹着,像是蘸满了浓墨的毫笔在勾勒工笔画上的精美线条。梅蕊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正好被他趁虚而入,毫无阻拦的攻城略地,转眼就将她压在了墙上。
他的气息温柔而煽情,手摩挲着她的耳垂,梅蕊唔了一声,像是有些惋惜:“便没有了?”
陆稹顿时失笑,“如故还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
她舔了舔唇角,似是意犹未尽,“那便再来一次吧。”
说着就踮起脚来,凑过去吻他的唇角,陆稹唇角扬得越高,梅蕊嗔道:“护军笑什么?”
笑意愈发不可收拾,陆稹干脆抱着她坐回了凳上,梅蕊横了他一眼,便要挣开,又被他稳稳当当地抱坐在了腿上,象征性地又挣扎了一回,才再靠回了他怀中,攥着他的前襟,低声道:“护军就要走了呢。”
声音听来倒有几分如怨如慕的意味,陆稹嗯了声,心里头浑不是滋味,又听她说:“护军胃不好,去西北那边能吃的惯么?”
她关心的都是些小事,倒教陆稹心头发热,他端起梅蕊的脸来,凑去脸颊吻了下,道:“不碍事的,左右在长安也吃不了什么。”
惹得梅蕊剜了他一眼,“这样也能行么?行军艰苦,吃不好又睡不饱的,将身子拖垮了怎么办?”想起他胃上的毛病是因为喝药,心思百转千回的,有些涩然,“那药,护军还在喝么?”
陆稹怔了怔,一时不晓得该怎么答她这句话,只能点了点头,梅蕊咬紧了牙,又问:“那药喝了真的这样有用?”说着,她的手就抚上他喉间,光滑平整,像一块打磨好的玉石,在御膳房内的灯火下近乎能透光,她觉得神奇,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息,“果真没有。”
他哭笑不得,“你便是这样比较的么?”
梅蕊奇异地瞥了他一眼,“不然护军觉得要怎么比较。”她还是好奇,“那药苦么,喝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陆稹道,“哪有药不苦的,这药我自打入了宫便在喝,替我掌刑的那个老宫人曾受过我阿爷的恩惠,免了我遭受此难,后面为了做做样子,我在床上躺了许久,教所有人都信以为真,连怀帝也不曾例外。”说起怀帝时,陆稹眼中的神色暗了些,是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梅蕊心悸,“其实同喝旁的药没什么大的区别,喝习惯便好。我一直都在喝药,对外称的是当年净身时候落下的病根,旁人也没觉得奇怪,若不是遇着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