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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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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整个村子尚在沉睡,谢开言带着句狐离开了狄容的临时落脚处。善后之事由谢照负责,她并不担忧。

“记住我的吩咐。”穿过村落,度过流沙原,趟过没膝的芨芨草地,谢开言忍不住催促谢照返身回去,并提醒他别忘记了她留下的三条计策:以卓王孙为诱饵唆使大头领偷袭连城镇;大军出动时留守后方,故布疑阵;最后的战役来临之时,支援盖家军。

如果不出意外,三计锁扣施行,是曰连环。

句狐自夜半就被谢开言点了穴位,听闻不见外面一切动静。此时她晃悠悠地伏身马鞍之上,吊着绣花鞋子,由枣红马信步带走。

谢照伸手抱住谢开言,在她耳边低缓说道:“你也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谢开言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看到他还舍不得放开,自行钻出他的怀抱。

“哪一句?”她微微笑了笑。

“来日方长。”

谢照盯住她的眸子,俊秀侧脸迎上晨曦光彩,刹那间明丽得不可描摹。他的衣襟飞扬在晨风里,长发尽数倾泻,静立于草间,眉目上清和明净跳跃出来,直逼她的眼帘。

谢开言恍惚看见乌衣台前那抹熟悉的守候身影,淡衫似乎就是这样飘举着。“阿照……”

谢照微微一笑,果然带着十年前的印记。“我看着你走远。”

谢开言回头,执起句狐马匹的缰绳,提起裙裾浅浅没入草丛之中,将背影留给了他。

晨曦下,她走得很远,直到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

句狐在归途之中睡得沉稳,难得听到草虫鸣叫之声,均被她的小小鼾声压下阵来。

谢开言采了一朵野花,插在她的鬓角,一路护着她走回了连城镇。远远地,葛衣盖飞站在门楼之上,手搭凉棚展望。

谢开言牵着马走近护城河,透过大开的角楼大门,还能看到,笔直的街道上正伫立着一道俊挺的身影。气质不凡,紫衣卓然。

她垂下眼帘,暗道:果然来了。

诘问

盖飞从门楼上跑下来,年轻的脸映着阳光,小小虎牙都溢出了瓷白色。他扑到谢开言跟前,喜笑颜开,说道:“师父你回来了,看到谢郎了吗?”

谢开言点头,在随身布褡里翻了翻,掏出手帕给他擦汗,低声说:“卓王孙没带军队来么?”

盖飞乖乖站好,专拣紧要处报告。

“卓公子刚到连城镇,随行人马只有十数人,还带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娘子,好像姓花,以前在赵大肚子家见过。”

“花双蝶?”

盖飞忙点头。

“还有呢?”谢开言将缰绳递给盖飞,随着身旁少年郎的脚步,径直走向边侧之门。她突然察觉到,盖飞能自发注意到这点,已经说明他慢慢懂事了。因为卓王孙伫立在城池大道上,这样贸然从正门走进去,有冲撞尊贵公子之嫌。就连刚才,盖飞也是从边角小楼溜下来,再兴致勃勃跑到她面前。

“马场主和师父想的一样,看卓公子没有动干戈的意思,马上鸣钟示意全镇人出列,恭迎使臣大人来镇。”

笔直街道两旁按剑侍立十名黑甲轻骑兵,均垂首示意。卓王孙面色如常,背对主镇高楼,紫袍玉带在秋阳下,浓郁得化不开华贵气象。马一紫带着一行人匆匆走来,淡紫衣衫随风摆荡,卷起几丝皱褶。他看着岿然不动的身影,眼光一突,随即匍匐下拜,朗声道:“降民马一紫携众拜见卓公子。”

关外纷争较多,连城镇处在风尖浪口之上,马一紫忌惮卓王孙作为华朝太子的特使身份,首先一句就表明了立场:他们愿意做降民,以示归顺之意。但他似乎忘了,他也曾经谦卑地侍奉过狄容,使用的正是这样的字眼。

身后伏拜众多衣饰的连城镇人,卓王孙寂然背立一刻,看着光线明丽的大门外,冷淡道:“免礼。”

马一紫带人吃力站起,恭立一旁,温声邀请贵客移驾主楼。穿过回形城镇的边侧小门,有两条青石马道,与主街遥相对应。谢开言拉住盖飞衣袖,面朝卓王孙背影躬身后退,礼节无任何偏颇后,才带他离开马道。

盖飞抓头问:“师父,你为什么叹气?”

谢开言回答:“马场主说错话了。”

盖飞面露不解之色。

远远能瞧见暂住的小木屋,谢开言止步,看着盖飞虎气勃勃的脸庞,说道:“华朝重礼仪重尊卑,在古籍中曾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是圣人路过陈国,‘不式降民’,不给投降的人行礼。刚才卓王孙还没质难,马场主就主动投诚,降低了自己的气节。所以说,他还是软弱了一些。”

盖飞踢飞一个石子,闷声道:“那马一紫本来就是个脓包,偏生我哥又很听他使唤,气死我了。”

谢开言替他整了整衣襟,说道:“这事你先不操心,准备下三天后的秋猎大会吧

。”

盖飞两眼顿时亮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师父放心,我一定会赢。”

看他如此高兴,谢开言也不禁莞尔一笑:“你必须赢,否则拖不住卓王孙。倘若他走了,我还去哪里寻一个钓来狄容的诱饵?”

盖飞又抓头。“怎么拖?”

谢开言拍拍他的头发,叹道:“我们的小飞天生性格顽劣,不喜欢读诗书,赢了秋猎大会后,就请你口口声声尊奉的‘卓公子’教你礼仪及文化吧。”

盖飞大声惨叫:“不要啊师父,那个人很可怕的!”

卓王孙坐在主楼正座内,绯红罗纱蔽罩轻拂开来,形成一片飘渺的雾。他以官服示人,马一紫早就换了另一套衣衫,避开了与他相同的采色。座下依次垂首侍立花双蝶、马一紫、马辛、盖大、盖飞并随从数名,差不多凑齐了劫道那日的全部人马。

马一紫小心翼翼侍奉卓王孙饮茶,用的是上好的青瓷茶盅与重金求购的茶叶。然而卓王孙静坐不动,让色泽纯透的茶水闲置一旁,丝毫没有动手揭开杯盏的意思,马一紫对着他不闻喜乐的脸,擦了几次汗。

他暗暗着急,不知道怎么打破厅上的岑寂,偏偏能说会道的句狐又不在眼前。

一向飞扬跳跃的盖飞也察觉到了氛围的凝重,不由得抬起眼皮看了看主座,刚好对上卓王孙静冷的眼睛。

“你叫盖飞?”半晌,才听到客人冷淡地问了一句,他连忙答是。

“谢开言是你何人?”

盖飞大奇,仍垂首回答:“是我师父。”

卓王孙眸中转过一丝了然之色,此句之后,再无言语。空气清冷起来,马一紫侍立一旁,汗水涔涔而下。片刻后,他松开紧皱的眉,低声对随从说:“去请谢姑娘来。”随从领命而去。

谢开言留在木屋内匆匆洗漱一番,正对着菱花镜检查发辫及腰带,突然听到通传。她见周身无误,徐步走向主楼正厅,摸下两粒玉露丸服下。

厅内之人见着她来,均是眼露暖色,仿似历经冬霜雨雪之后,大地逢了春一般,个个都流淌出一丝活气。

谢开言扫视一眼厅上情况,内心猜得出几分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不含糊,直接问道:“不知卓公子来连城镇有何见教?”

卓王孙目视一眼花双蝶,见花双蝶会意抬头,才移过眸子,注视于谢开言的脸庞之上,回道:“讨还彩礼。”

一旁的马一紫不由得轻轻一抖,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好不容易请对了人,能让贵客开金口,偏偏他的来意很棘手,直接认定是连城镇劫了道,使用的语气也是毋庸置疑。

好在厅上还有一个谢开言。

“卓公子恐怕走错了地方,彩礼是由狄容部落劫去。”

卓王孙冷淡不语。一旁的黑甲轻骑兵士上前一步,出示一截钢网绳索,

朗声道:“我们查访过关外所有铁铺,得出确切的线报,能够证明这种特制钢网只能出自于连城镇。”他的手里,拿着的正是盖飞劫道那日使用过的钢网残骸。

马一紫一听无法抵赖,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谢开言面不改色,轻掠嘴角,道:“公子既是有备而来,请直说此行目的。”

那名轻骑士兵依然代替卓王孙作答,而卓王孙的目光,却像水流一样倾泻入谢开言的双瞳里。“太子嗜玉,不能错失那对玉兔偶尊。”

言下之意即是,其余等物可以先不追究,一是他们知道彩礼去了哪里,二是他们在乎的只是那对价值连城的兔尊。厅下侍立数人转过万千心思,最先还是谢开言先明白过来。

“想必公子已经知道,彩礼被狄容纳作‘岁贡’,强行征要过去的事情?”

士兵答是。

谢开言突然朗声道:“既然已知狄容侵犯边镇连城,为何不发兵庇护本朝子民,免遭外族奴役?”

士兵突遇质难,噤声。

卓王孙冷淡道:“连城镇自今日起,才算得上是华朝半个子民。”

谢开言暗叹一口气,知道他抓到了要害之处。因为就在两刻钟之前,马一紫才在镇前主街上臣服于卓王孙脚边,毫不避讳地做了华朝与狄容的两姓家奴。

诘问一来一去,这次换成谢开言沉吟不语。

卓王孙稍稍敛了冷淡语气,开口说道:“可求太子增兵边营,以待狄容来袭。”

谢开言连忙目视马一紫,马一紫对上她的琉璃双瞳,一愣,仍然怔忡站立。无奈,她只得敛袖正容,躬身朝卓王孙施了一礼:“有劳公子了。”

马一紫这才明白过来,谢开言将棘手问题丢给了卓王孙,请使臣大人去求援兵。他马上抚掌而笑,点头说道:“的确需劳卓公子大驾促成此事。”

谢开言见目的已到,退至一旁,看到身边的花双蝶抬起秋水双瞳望向自己,不禁和善一笑。

花双蝶连忙敛衽回礼。

厅下还有两人像是泥菩萨一样站着不动,盖大眼鼻观心,垂首侍立;盖飞转动着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到处逡视。

马一紫只觉天大的难题已经解决掉了,连连笑着,固请卓王孙停留几日,观摩不久之后的秋猎大会。

卓王孙一双冰雪般漠然的眸子在众人面上扫过一遍,最终停在谢开言意态恭顺的侧颜上,答道:“也好。”

出得厅后,盖飞缠住谢开言,请她收回那条拜求卓王孙传授学识的成令。

谢开言微微一笑:“为什么?”

盖飞嚷着:“那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连你要说什么都猜得到,来这之前就教会了身边的卫士,让他来和你言辞对峙。”

谢开言抿住唇,拂开他拉住衣袖的手,径直离去。

盖飞不依不饶地追上。“师父,你要

是不答应我,我就打滚给你看。”

谢开言即刻喝道:“胡闹!”

盖飞踢着脚边的石子,默默地跟在后面。

谢开言停下脚步,站在路旁,等着盖飞走上前来,叹道:“小飞,如果你想成为一名有作为的将领,就不能回避学识。你时常缠着我给你讲典例故事,却不知卓王孙真有满腹才学,能治世安邦,连师父都自叹比不上。你想天劫子已是百岁高龄,博览古今之书,尚要在我面前推崇此人,可见此人的才能达到何种境地。我们虽用暗计赚他便利,但有机会恭听教诲时,一定不要错失过去。”

盖飞默然想了一会,才道:“好吧,我一定多努力。”

既然师父有办法让卓王孙收下他这个学童,那么他一定要拖得久一点,尽量多学一点,让师父刮目相看。

作者有话要说:一

误会?

连城镇左侧有座幽静清雅的宅院,竹滴空响,檐扫松风,独胜塞外绚丽景色。马一紫将此处洒扫一新,双手供奉给了卓王孙作府邸。花双蝶临时居住在宅院之外的屋舍里,铺开轩架、染池,清整侧廊及纹木窗,采明丽光线,飞针走线缝制衣衫。

谢开言经过门前的沙枣树,小心避开脚边孤零零的花儿,踏着如梭柔荑来到花双蝶住处。

“花老板在吗?”

她背着双手,站在蔷薇花架下探头张望,云雾似的绢罗布匹随风飘荡在眼前,将她的身影重重掩落下去。

花双蝶从侧廊转角匆匆提裙前来,见着她,马上敛衽行礼。

谢开言连忙退让一旁,含笑道:“以后不要对我如此讲礼,可以么?”以前在巴图镇,花老板待她极亲近,不仅替她梳发束衣,还能开句玩笑,在她手臂上掐上一掐。每次对上那双闪动着光彩的眼睛,她都忍不住笑开嘴角,从心底涌现出一股暖意。

但观现在的局面,花双蝶总是矜持得体地微笑:“应该的。”

谢开言不解,摸摸脸,好奇地望着她。

花双蝶只是抿嘴笑着,双眼溢满暖色,神态较之以前,有很大的恭敬礼让之意。她不愿开口点明,谢开言也不勉强她,说了说此行目的:缝制一顶软毡女帽。

“谢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款式?”花双蝶进屋一趟,抱出众多布料及花饰,放在石桌上,供来客挑选。

谢开言想了想,道:“漂亮即可。”

两人坐在花棚阴凉处撑开绷架,以丝线走绣花蝶纹饰,谢开言才绣了两针,指尖被扎,滴出一小点血迹。她忍住痛一声不吭,将五指扎得遍地开花,堪堪绣出一幅图饰,模样秀颀可依,大体差强人意。

花双蝶凑过来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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