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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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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飞跟上,撸撸袖子,跳跃着说:“是赵大肚子吗?太好了,我好久没回去敲他竹杠。”

谢开言拉住他的衣袖,哑声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先稳住卓王孙。”

盖飞发亮的眼睛又暗淡下去,他踢了踢石子,说道:“原来是他啊,那我可说好了,这次换师父你上。”

谢开言拈起石子弹了他一记,低声道:“胡说个什么?口风这么不紧实。”再也不管他,招手唤来散落各处的少年团子弟,背负起柘木弓,教习箭法。

十道靶台高立在沙丘之上,有百步之远。

谢开言扣住扳指,亲自演练了金银双簇箭的威力,想了想,给弓箭定了个名称,叫做子母连弩。有少年展长弓激射,她特地停了下来,纠正了他的手法和错误的想法。

“长弓看似威武,然而射程不远,不利于马兵骑射。这种柘木弓经六道工艺,强干精悍,在百步之外便可射穿轻骑军盔甲,令敌人近身不得。既然不能近身,形势便与我们有利。”

少年子弟兵闻声大震,为着两三日后的夜袭增强了不少信心。

从秋阳高照一直到暮色深沉,谢开言都留在了牧场内教习箭术。子弟兵团大多由巴图镇散户农家少年组成,一月不归也不会引人注意。剩下的六十名连城镇住户的儿郎由盖飞带着,拖着一车车草料,从不起眼的边门回到了连城镇。马一紫看见他们在认真做事,将马养得膘肥体壮的,手一挥,不起任何异心,准他们纵马乱闯,一阵风地跑向镇后马厩。

谢开言拍去满身的草末沙尘,走入淡薄月色下缓缓流淌的小河,清洗了一次。换上置备的衣裙,她摸索着系好腰结,缓缓朝着连城镇走去。

一路上芨芨草在唱歌,河水在唱歌,牧羊晚归的汉子也在唱歌。她听着歌声,忘记了所有的烦忧。

疏落落的沙枣树旁竟然伫立着一道雪白的影子,如水上一点孤鸿,浓稠的衣色直逼眼眸。来路一览无余,谢开言看到卓王孙时,避无可避。

她径直走了过去,运声于腹,问道:“什么事?”

通常她说的是“有何见教”,既然这么直接,那就是带着不想商谈之意。

卓王孙直视她的双眼,紧紧攫住琉璃般的色彩,说道:“天劫子曾说你遗忘了十年前的事情,这数日下来,记性是否有好转?”

“不劳公子记挂。”

谢开言推门走进木屋,将粗粝的嗓音隔在门外,也留下了卓王孙一人静立的身影。

卓王孙垂袖站在树下,看着薄月铺满沙地,久久不曾离去。

晚风透着一股冰凉,一树一人一屋一月便是所有的景色。

谢开言倦极,扇动衣袖,将木窗扑合关闭,彻底抹去灯盏外渗的豆点光明。很快,四周一片漆黑,她合衣躺在石床上,无意触摸到了柔软的斗篷貂毛,想起不能与卓王孙交恶,便开口唤道:“夜深露重,公子请回。”

沙枣树抖落叶子,扑在卓王孙肩上,他兀自向月而立,一动不动。

谢开言又道:“以后不要来了,于我名声有损。”

卓王孙一字一句听着,清冷容颜堪比寒月,发不出一丝声息。谢开言再无言语,浅浅吐纳之下,已然熟睡。

明日,等待她的又是一场精疲力竭的教习。只要避开了卓王孙,想必计划成功得更快。临睡前,她想着,依照王侯公子的骄矜脾性,冷待过他,他自然不会再来。

卓王孙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知道,不过连接三日来,他的确未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下稍安。

秋猎

鲜衣怒马,秋色连城。连城镇终于迎来了三年一次的秋猎大会。

梳洗完毕的谢开言走出木屋,不出意外,看到纤弱的树下立着一道苗条的身影。花双蝶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妆容举止都是淡雅有礼的,此刻也不例外。芙蓉色烟纱散花裙似云雾铺开,流丽曲线沿着纤腰爬升,衬出盈盈身段。翡翠珠钗斜插发髻之中,迎风轻摇,缠住眼眸的便是那一点温润光泽。

谢开言心下了然:花老板如此着装,可见比较重视大会之后的篝火晚宴。传说在宴席之上,世家公子卓王孙会挑选婢女入汴陵,或许能改变普通人家儿女的命运。当然这个消息来源,本来也值得商榷。

谢开言朝花双蝶点点头,只当看不见她的来意,起步就要走向一边。花双蝶被谢开言连着拒绝两日,一早就被公子下了死令:无论如何要让谢开言盛装前来。此刻,她也顾不了许多,紧紧挽住谢开言的手,不放谢开言离开。

谢开言无奈地看着她:“花老板,你这是何必。”

尽管嗓子不适,前两日里,她都很清楚地告诉过花双蝶,以她们两人平齐的辈分和地位,她实在是无颜面接受花双蝶的服侍,然而花双蝶只是惶恐地伏低身子,摇头不语。

“请谢姑娘一定要赏我这次薄面,否则公子就要责罚于我。”

谢开言见花双蝶如此坚持,想了想,随她返回屋内,由着她重新收拾了发辫及衫裙。

花双蝶妙手翻飞,似穿花绕蝶,点缀两枚碧玉雪英簪在青丝柳叶髻端,活脱脱牵出谢开言的清灵气儿来。身上衣裙无需多说,光是捻一捻薄云似的罗纱,也足以掬起一捧雪雾飘渺之感。织锦重重叠叠掩落,连谢开言本人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衣衫。

她垂下云袖,任由花双蝶半跪身前,系上精美的腰带花结,问道:“花老板,你为何做了卓公子的侍从?”

花双蝶忙得头都不抬:“公子三日前重金请我来连城,这才耽误了返镇行程。”

谢开言沉默片刻,再道:“我本以为你是太子沉渊的私置下属,曾在赵宅之外有意试探过你。”

花双蝶的睫毛猛地一抖,像是受了惊吓扑翅飞走的蝴蝶。

谢开言垂视她,哑声问道:“难道不是吗?”

花双蝶连忙站起身,平视谢开言,再福了福身子,道:“姑娘说笑了。”意态十分坚决。

谢开言轻微掠掠嘴角,笑了笑,再不言语。一是不愿惊吓他人,二是即使与叶沉渊有关联,目前她也不会动花双蝶。待繁盛装饰妆点好己身,她才交展双袖,朝花双蝶躬身施礼,道:“有劳了。”径

直走向门外。

时常如云烟到处乱飘的句狐站在了醒目位置,戴着软毡小帽,在帽边插了一根翠羽,十分夺人眼球。谢开言徐步走近,她转眼看了看谢开言周身,哼了下:“打扮得这么漂亮做什么,你站远点,别抢了我的风头。”

谢开言果然走开几步,看着她问:“狐狸,你曾说过擅长民间百杂技巧——”

话音未落,顶着飞扬翠羽女帽的句狐就展开衣袖,做出迎风杂耍的样子,斜眼说道:“怎么了?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谢开言凝神说道:“跳支舞吧,当笛声响起来的时候。”

句狐咬了咬嘴,玫红色的唇上罗织两枚贝齿,模样极为俏丽。“为什么?”

谢开言浏览一遍她的肤色及容颜,叹道:“以盛世一舞来作纪念。”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镇里人都说你要去汴陵游玩。”

消息自然也是句狐本人传递出去的,她素与盖飞交好,嘻嘻哈哈聊两句,就会泄露自己的去向——汴陵秋光无限好,丹青玉石展即将举行,她想去凑热闹。同时,也用这则消息掩盖她说不出口的隐秘。

句狐点头,鼓嘴说道:“可是,你这模样好像很舍不得我。”

谢开言颔首道:“我何止舍不得,简直想时刻将你收进口袋里,以免你乱说我的事。”还好计划中不包括她,否则以她懒散性子,去了汴陵,将连城镇的举事编进戏曲传唱,不出半月,太子禁军就会包围整座城池。

句狐抱臂打了个寒颤。

谢开言直视她,正容说道:“无论见着谁,都不可泄露我的来历。十年前谢族已经倾覆,十年后我只想做个平凡人。”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使唬不住狐狸,也是辗转飘零于华朝大地上亡国子民的借口。

句狐垂头站立片刻,闷声说道:“在狄容那晚,谢郎本想杀了我,封住我的口舌。但他又说你不准许,是不是意味着你念及我们的交情,最终放了我?”

“正是如此。”

牛角长号突然吹响,呜呜的声音传遍连城镇。

盖飞换了紧身衣衫,用虎皮扎住腰膀,健步如飞奔向狩猎台。他跑过静立不动的两人身旁,又折了回来,抓抓头说:“咦,师父,怎么变了个样啊。”

“准备好了吗?”谢开言问道。

盖飞举了举拳:“好了。我一定赢。”

句狐忍不住撇撇嘴道:“有你师父在,自然什么都能做手脚。”

谢开言笑了笑,轻拈住句狐衣袖,道:“走吧。”

狩猎台遥遥在望,锦旗飘飞,漫卷席天烟尘。

马一紫着暗红花纹长衫,挺腰站在台阶上,唤人布置一道青纱帐,拢住了两侧风沙。正中排列锦缎雕花木椅及桌案,烘托出了主座地位。

卓王孙缓缓走上高台,落座,一双眸子藏在烟尘之后,令人看不清冰光雪色。

马一紫点头示意,台侧即刻响起鼓声。鼓擂三通,白、黑、红、黄、青五色衣饰少年郎策马奔出,扬起右手,使用绳索圈套猎物。以竹屏围住的校场上顿时遍布马蹄之声、呼喝之声,尾随大小不等的走兽们奔跑。羚羊、角鹿、野雉鸡体型显眼,呼啦啦逃窜之时免不了落入绳套之中,最奇妙的是沙兔,慌里慌张跟在马蹄后乱跑一阵,突然两耳一折,钻到洞里去了。

谢开言找个疏落地方蹲□子,隔着竹障瞧着傻兮兮的兔子,手里拈住一枚绣花针,待到盖飞所猎数目与马辛小队持平之时,她突然扬手甩出绣花针,不着痕迹地钉住了一条透明丝线。

她的目力与耳力远胜所有人,先前就将猎物兔子系上丝线,缠住了后腿,等着它钻进洞穴,顺藤摸瓜,揪出其余的同伴。狡兔虽有三窟,但成群生活的习性是改不了的。

盖飞纵马奔驰过来,开弓攒射地面,嗖嗖嗖三株连发之后,箭矢力贯地底,扯出了三只同窝的沙兔。他哈哈笑着,将猎物送上了主台。

这样,盖飞就以三数优势胜了第一局。

句狐软着身子走到马一紫面前,哼了哼:“兔子不要了吧?送给我算了。”待讨来三只受伤的沙兔,她将竹篮朝谢开言手上一扣,撇嘴说道:“傻里吧唧的兔子有什么好,这么喜欢它。”谢开言接过,欢天喜地地离开。

中场休息一盏茶时间。

盖飞飞奔到谢开言身边,说道:“师父,你去哪里?第二场马上就要开始了。”

谢开言不回头,说道:“马辛天生臂力惊人,你这第二场角力是赢不了的。”

盖飞叉腰站在原地,颇有些不服气。

谢开言的预测果然不错,盖飞天性好胜,言语激励之下便使出全身力气与马辛角逐,两人纵马越过重重障碍,从各自列队中脱颖而出,到达终点后,不待敲锣以示毕程,就双双滚下马,四臂交峙扭打起来。

“你别想赢我!”盖飞咬牙说,“胜利一方才能提要求——”马辛用铁臂钳住他的手腕,脚下踢了一记,踢他满口沙,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盖飞不屈不挠地叫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马辛呼呼喘气:“你知道个屁!”

盖飞额头青筋暴起:“别想叫马城主答应你,娶我师父为妻!”

马辛像一匹小

牛犊呼哧呼哧喷着鼻息,喊道:“先打败我再说!”

“你放手!”

“我偏不放!哎呀,坏徒儿竟敢咬师公!”

众人哄笑,句狐用袖口遮住脸,马一紫擦擦汗,回头对上卓王孙冰冷的眼睛,一怔。

“此话当真?”卓王孙问道。

马一紫寻思是娶谢开言为妻那句,连忙赔笑:“小孩子玩笑,算不得真的。”

两人在沙地里滚成一片,被马场里的车夫强行拉开,忍受不住,还待跳过去撕咬。

马一紫喝道:“贵客当前,成何体统!”总算制止了一场少年即兴打闹,并判断出第二局为马辛小队胜利。

自此,盖飞与马辛交恶。

盖飞冲到场外,擦去满头大汗,四处寻找谢开言的踪影。谢开言处理好沙兔伤势,早就隐身人后,看着两个少年郎胡闹。第三场赛局即刻举行,依照规矩,从五队列淘汰下来的白、红两队分别出一人斗技,计算与赛者依附在马匹上的时间,越是拖得久,越是对己方有利。

红队队长马辛请动句狐参赛,句狐软着腰身徐步走进中场,任青丝飞泻,缠绕住了妩媚的眉眼。她朝主台行了礼,站在马侧等待白队上场。

盖飞正要走出去,谢开言拉住了他的衣服后腰,说道:“我来,你赢不了她。”

盖飞气呼呼地瞪着眼睛:“这只狐狸吃里扒外,平常跟我这么要好,关键时就背后捅我一刀!”

谢开言叹道:“狐狸生性如此,别怪责她。”

当即,她就绑好头发,戴上小帽,用丝带绑紧衣衫与脚踝,代替盖飞上场。句狐对她笑嘻嘻地说:“你坐着的小母马是我带来的,懂得我唱的调子,等会儿扶稳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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