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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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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士离去,她失魂落魄地转半天,碰到了盖飞。盖飞拍着她的肩膀,大声说道:“师父叫你

躲在狐狸窝里别出来,你怎么不听话呢?”

联想到谢开言的名字,她的心底一阵刺痛,忙拂开盖飞的手,逃出内城。察觉到盖飞跟了过来,又转身离去,她料到盖飞会回去对谢开言转述她的异状,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句狐怔怔坐在沙地上,看着脚边一抹伶仃瘦弱的苦丁兰,用手扶了扶它的叶子。旁边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轻踏在沙砾上,宛若一缕清风吹散了湖面,拨得她心潮生乱。

谢开言停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垂手而立,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没说一句话。她的身后喧乐大作,各色焰火直冲上天,渲染着夜色。那些五彩光芒落在两人之旁,似雾中花,似水中月,顷刻之间散了痕迹。

句狐低着头,偷偷地哭了很久,眼泪一颗颗坠在苦丁兰叶瓣上,润湿了大地里孤立无依的花草。而谢开言仿似看不见,仅是陪她站着。等到最后,她从袖罩里抽出一柄短笛,轻轻地吹奏。

乐声如慈祥的母亲,一遍遍抚摸着句狐的全身,连发丝都能熨帖得平整。句狐走南闯北多年,知道这是一首江南小调,每当月色升起之时,南翎国的母亲们会殷殷唤着贪玩的孩童归来,手持灯盏,带着孩子走过长巷,合唱起这首《灯笼曲》。

“蛐蛐儿翅膀驮月亮,小花儿淡淡香。星星睡着云朵儿追,草蜻蜓飞出光。娃娃踩着露珠走,灯笼笑得响。咦,手心儿凉,手心儿凉,等着姆妈抱回乡。”

句狐暗暗听着,哭得更厉害了。谢开言叹口气,拿着短笛敲敲她的头顶,说道:“狐狸应该是笑着的,哭个什么?”

谢开言走开一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束清藿花草,用丝带束起,递给她,道:“别哭了好不好?”

句狐抬头看着焰彩下的谢开言,想牢牢记住那张温柔的脸。因为能看到谢开言褪下冷淡的面孔实属不易,在她句狐二十八岁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人待她这么温和过。

她接过花束,擦干了眼泪,哽咽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失态。”

“好。”

风声凄清,跑过原野,连城镇内依然是那么喧闹,时而传来隐约鼓乐。砰咚一声,一大束烟花燃放在夜空里,软若柔荑,亮如星辰,刹那间的美丽倾布远方,像是仙子降下五彩霓裳。句狐站在光辉里,环顾四周,如同从幻境中走出一般,眸色印着深深的痴迷。

“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烟火。”等到内疚、懊恼、痛苦的感觉都随风而逝,她稳了稳嗓音,终于能恢复常态。

谢开言看着句狐拉着裙裾在焰彩里转圈,临风飘舞的样子,微微笑着,不说一句话。

r》句狐玩了一刻,停下来,歪头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

“是哪里?”

“乌衣台。”

句狐沉默,谢开言站在一旁,显得安静又从容。

句狐咬咬嘴唇,闷声道:“我很喜欢汴陵,我想去那里。”

过了一会,她又问:“你有想念的人吗?”

谢开言应道:“有。”

“是谁?”

“谢飞叔叔。”

句狐暗自嗟叹,低头说道:“我也有想念的人,可是他并不想见我。”

谢开言默然。

句狐踌躇一下,终于狠心问道:“你曾经喜欢过什么人吗?我是说……心上人那种。”

“有。”

句狐连忙抬头,紧巴巴问道:“是谁?”

谢开言想了想,淡淡说道:“不记得了。”

句狐看着谢开言的眼睛,此时烟火明丽,映得出那双瞳眸里的清澈。她嗫嚅道:“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他说过什么话,长得什么模样……”

谢开言沉默片刻,才道:“这些都不重要。”

句狐安静了下来。

谢开言又道:“谢飞叔叔留在了乌衣台,我走出了乌衣台,这才是我应该记住的事。”说完,她掏出袖罩里的白绢画本,递给了句狐,转身离开了沙丘。

句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紧紧抓住绢布,轻轻说道:“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骆驼荆棘树后连绵起伏着沉霭霭的沙丘,围成一圈,形成小小的天然屏障。卓王孙从暗中走出,径直走向句狐,身上披挂着一层银霜。

句狐看清了他的眼睛,马上双膝及地,毫不犹豫地跪下。她抬起头,闭上眼睛,紧咬牙关,极力抑制住身躯的颤抖。

是她托请卫士转告,请卓王孙夜里来沙丘一趟,为了防止卓王孙对她不屑一顾,她甚至报出了谢开言的名字,声称她也会到场。

卓王孙果然来了,她的猜测又肯定了一分。只是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和谢开言都没察觉到。

卓王孙的步伐还是那么稳定,眸色的清寒也不减半分。走得近了,他扬起左掌,朝着跪立的句狐的天灵毫不犹豫地拍下。

授课

卓王孙的步伐还是那么稳定,眸色的清寒也不减半分。走得近了,他扬起左掌,朝着跪立的句狐的天灵毫不犹豫地拍下。

句狐昂着头,死死咬住唇,认命地一动不动。

夜风吹过,绸衣袖口碰触到白绢画本上,窸窸窣窣作响。画本里的公主图像随风飞扬起来,华贵衣饰如翩跹采花的蝶,轻灵跃入卓王孙眼帘。他瞥见了一眼,掌风突变,拍向句狐头侧,震得繁复青丝激荡,迷蒙了凄丽的夜色。

“没人胆敢让她伤心。”冰冷的嗓音划入寂静原野,低沉,凝滞了风的流动。

句狐仰躺在地,耳朵里嗡嗡直响,似乎已经听不见风声的流向,只是觉得有一股温热沿着耳廓慢慢流下。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四周焰彩零落成雨,如万千星光,远远送着一道身影离去。她爬了起来,怔怔看着卓王孙走向重重幕彩的连城镇,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喃喃说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画本又掀了一页,随风跳跃起另外一幅画面。句狐低头看了看,蹲□,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次使她逃过一劫的正是这册画本。关键之时,卓王孙想是记起谢开言待她的种种好处,显得她不是那么无足轻重,掌风便有了落差。

喜怒一向不形于色的卓王孙显然已动怒,句狐看过那双冰冷的眼睛,记忆犹新。今晚她忤逆他心意,出言试探谢开言,甚至有可能引起谢开言想起往事,使谢开言心生忧虑,这些恰恰是卓王孙的禁忌。

句狐擦去耳边的血迹,用心听了听风声,却什么都没听到。卓王孙的一掌已经废了她的右耳。与赵老夫人寿宴戏台上的追杀相比,这次只能算是小惩。她怎么能忘了,但凡是涉及到谢开言,卓王孙向来说一不二,直接痛下杀手。

句狐心底一片酸涩,她闭上眼睛,终于没有哭出来。

冷风吹动画本窸窣翻转,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蹲在地上仔细地看,发现谢开言送给她的是一份惊奇。以前排戏,由班头布置生旦四角,她们这些徒弟在戒尺的责训下战战兢兢地走台步、练唱腔,学的是套板。但是这册画本能动,能跳,当风吹拂过去,所有画像连在一起,像是无声的皮影戏,影影绰绰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公主离开宫廷游玩,巧遇才子,在月下表露心意。才子中举,加官加爵,辅助将军征战边疆,立下功业。后值战火,公主辗转流徙,嫁入才子府,心生欢喜。数年后,公主得知才子辅佐将军已灭故国,欲逃离,不能如愿,跃入清池,一缕芳魂散入风里。

句狐看完整个故事,忘记

了忧伤,啧啧称奇。

“小谢果然待我最好,不仅画画儿为我解闷,还替我写了一折戏,这种剧目,比教坊里的话本强多了。”

句狐为了不惊起他人疑心,强忍伤痛,趁黑摸回自己的院落睡了。临睡之前,她细细想着这曲戏,该是改成团圆式的结局为好,因此打定主意去汴陵排演一番,或许能压过传统曲目。

想着想着,她笑着睡去,翌日便离开了连城镇,直奔太子府而去。

那里,恰好有个理国公主李若水,愁肠百结的公主日日清减,无意中发现了这折戏,马上央着句狐给她演了一遍。句狐见千里逢知音,欢喜异常,一次次将戏曲编排下去,逐渐传唱于京都,定名为《月魂》。

句狐离开了连城镇,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谢开言等早知她决意归去,第二日不见她身影,也不会觉得十分惊奇。就是盖飞嚷过几句,责怪句狐不够仗义。

“师父你看,我在你屋外栽了三根红萝卜,她见了,就把马辛家的白萝卜扯了三棵过来,塞到沙洞里,和我的萝卜相映成趣。”

相映成趣这个词是盖飞刚学来的,他觉得在师父面前卖弄一下非常有必要,就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兔子吃完红萝卜再吃白萝卜,吃顺了嘴,整天在篱笆下刨坑,指望着再冒出点白萝卜来。可是狐狸跑了哇,马辛家的萝卜就没了,兔子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像师父你这样放着不管吧,由得它到处乱蹿,找苜蓿草吃,吃坏了肚子没得治……咦,师父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谢开言低头查看沙地上的细小足印,三两步离开盖飞视线,拯救了自己的耳朵。盖飞等着大哥过来插竹篱笆补缺口,有些丧气。盖大来时,他抓着头发问:“大哥,是不是我一说文词,师父就会跑开?”

盖大忙着手里的活计,问道:“你怎么不去卓公子府里求学?”

盖飞最怕听见这个,脑袋垂得更低。“卓公子不教我,也不见我。”

盖大拍了盖飞脑袋一下,笑了笑:“你不想出法子留住他,我们后面的计划怎么实行下去?”

盖飞嚷道:“不是还有师父嘛!”

花双蝶蹲□子,用撒了调拌药水的竹叶喂糯米。糯米闻了闻味道,果然吃了下去。这只兔子来自于汴陵,据说是贡品珍玩,她是看不出此兔有什么特别,但卓王孙吩咐下来的事情,总归不会错。

糯米连续两日跑到公子府院来,在竹子下蹭来蹭去。公子任它来去,不予关注。到了傍晚,谢开言循着小小足迹寻来,站在院外,她当时见了,忍不住暗地笑话自

己的浅陋。“我还在担心他们两人见不着面,没想到公子早就安排了法子。”她装作没看到谢开言,连忙退到自己相连的小院里,紧闭门户,再也不出来。

谢开言站在院外一刻,不见有女眷能传话,抱出糯米的愿望更是无望,踌躇一下,终于上门亲自讨要。

卓王孙就站在稀疏斑竹之旁,秀颀的枝叶一如既然衬出他的身姿。谢开言说明来意,眼睛低垂,不着痕迹地找寻糯米团的影子。

此刻没了夕阳斜照,卓王孙负手而立,她便看不到他的手指是否钳住了兔子,因为地上的阴影没有一点动静。

卓王孙突然垂下双袖,静立一旁,她瞟了一眼,看到的是空袖口,不禁有些失望,道声打扰就待走出门。

身后卓王孙开口说道:“盖飞根基尚浅,不足以授课业。”

谢开言听到是正事,忙转身鞠躬施礼,道:“所以呢?”

“你来。”

第二天,没找到兔子的谢开言果然来到卓王孙府院,开始学习课业,聆听南北两方文化的不同奥义。

作者有话要说:原野上有烟火的喧嚣,句狐说话要么是轻声,要么是喃喃自语,谢开言没有特意用内力去捕捉人声,根本不会听到。卓王孙等谢开言走远才说那句话,同理她也没听到,特此解释下这个细节

礼待

卓府南边设有书房,内熏花香,用素淡竹帘遮光,四处落得清雅整洁。卓王孙居上座,背向水墨屏风,阻隔八宝架上传来的柔和珠光。谢开言坐在另一侧,与卓王孙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两丈长远的红木桌案。

她始终正身端坐,双眼轻垂,模样既恭谦又沉静。

卓王孙静静地看着她,看得有些久了,才开口问道:“你想学习什么?”

谢开言自幼便有名士鸿儒教导课业,所涉颇多,即使遗忘了十年光阴,沉厚底蕴亦能让她立足于华朝前列。但她听闻过卓王孙的学识及声名,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有意藏拙。

“丹青,书法,音律。”

这三项是谢开言幼时的必修课业,其中不乏高深知识,只是拘囿于南翎一隅,使她无法领略到天下之法、大方之家的精奥。

卓王孙应允,当即在素笺上写下雪花宣、小松香等纸墨砚具,唤人外出快马采办。谢开言深知名士讲究所用物品的优劣差别,就没有自带纸砚,恐怕唐突了卓王孙,引得他人笑话。

书房内熏香渺渺,采光适宜,不时滑入两声稚嫩鸟叫,充盈着室内的寂静。

桌案前的两人静坐无言,沉寂一刻,卓王孙首先开口问道:“可用过早膳?”

“嗯。”

“口渴吗?”

谢开言摇头。

卓王孙瞧了瞧她安然静坐的模样,又道:“除去书法丹青音律三物,是否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内容?”

谢开言认真想了想,说道:“素闻华朝恪守礼法,敢问公子,何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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