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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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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的笛声一停,垂蔓花朵依次落下,静静搭在壁上,如同冬雪般宁静。

听完一曲,谢开言又待离去。身后卓王孙已慢慢走近,那股淡淡暗香又侵袭过来,渗入她的鼻端。

“学不学?”他开口问道。

谢开言不得不考虑。以前,她只知道卓王孙的笛声如同天籁回响,令听闻者心旷神怡。但她没想到他的指

尖还有一股魔力,能催生着花儿跳舞。她相信这不是蛊术,但青天白日之下,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背对着亭子稍稍思索一下,他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刚好阻挡了去路。

谢开言抬头说道:“学。”

卓王孙向她伸出一只手,说道:“随我来。”

谢开言站着不动,他隔着衣袖拉起她手腕,将她带到亭子旁。一旦他放下手,她就退开几步。

卓王孙手持长笛说道:“看得清楚?”

谢开言想了想,依言走到他身边,看他演示指法。他的话并不多,只是缓慢地吹奏了一遍《杏花天影》,还停顿过,向她展示宫调的转换。

谢开言挂念着前院的盖大,连连吹错几个音。

“停。”卓王孙冷淡说出一字。

谢开言即时停止吹奏。

他看着她,说道:“在想盖大?”

她沉默以对。

“心不纯,音就不正。”

谢开言硬着头皮答道:“公子教训得是。”

卓王孙静立一刻,看着她的脸色,过后才说:“我说话从不更改,今日就为你破例一次。”说完,他径直去了前院。

谢开言松了口气,慢慢走到粉墙之前,对着垂蔓上的花儿端详。花朵含苞待放,在微风中触动纤秀的花瓣,她用手指点了点,没有发现一丝异端。

谢开言轻轻吹响《杏花天影》,凝神看着花朵。过了一刻,花朵和藤蔓依然静止不动。她想了想,走到卓王孙最先站立的地方,依照他的样子,垂头看着石桌。

四周寂静,只有风的呜咽。

她闭上眼睛,捕捉着前院的语声。

盖大凝重的声音在说:“卓公子,今日我来拜访,是有要事相求。”

卓王孙冷漠的嗓音响起:“和狄容有关?”

“是的。”

“你想要什么?”

前院的盖大作揖的手势不由得一顿,只觉与卓王孙这样的人说话就是干脆。他记得他的脾性,当前拣出最重要的来说:“依照前面的约定,殿下允许连城镇三代免征课税,前提是我们必须消灭狄容。”

卓王孙冷着眉眼,不应答。

盖大又说:“连城镇兵力配备不足,需要大批黄铜与精铁做武器……”

“没银子?”

盖大一怔,态度愈发恭敬:“正是。”卓王孙又不应答,他只能躬身追加一句:“请公子施以援手。”

卓王孙当先走入前厅,负手而立,看着盖大说道:“谁的意思?”

盖大垂首作揖,始终不敢正视卓王孙的面容,一是

避开卓王孙的目光,二是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他不像谢开言,能揣度他人心意,在如此精明的卓王孙面前,一旦他说错了话,后果就不堪设想。

“马场主知道我们的难处,委托我前来求助于公子。”盖大回答。

这话是真话,来之前,他就知会过马一紫,从来不隐瞒连城镇的实力。只是需要他出面解决问题时,他才抬出“马场主”的名号,在场面上做到滴水不漏。

卓王孙伫立不语。

盖大躬身施礼不动,等待他的回答。等了一刻,才听到他说道:“你先退下。”

盖大先行退下。

后院的谢开言凝神听了一刻,花费不少功力,渐渐地,她不仅听清了盖大与卓王孙说了什么,也听清了风的流向。

她当即醒悟过来,忍不住腹诽一句。

原来,当卓王孙站在这个小亭子里的时候,四周是极为安静的。冷风穿过院墙外的树木,遇到阻力,变成微风,又因枝叶的隔挡,回旋过来,形成一股漩涡般的气流,稳稳地扑向低矮处的花架,吹动藤蔓翩跹起舞。

如果不是耳力超绝的人,是不会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卓王孙是聪明人,知天晓地,能推算出下一波风的走向,因此,当风声来临之时,他便吹起了长笛。

谢开言弄清花朵跳舞的原委,无心流连此处,沿着拱门走出去,拐上长廊,穿插到旁边的院子里。

卓王孙饮过茶,唤仆从准备糕点,徐步走向特设的小院。流水潺潺,花枝轻绽,一切景色依旧,仿似淡远的江南。

他环视四周,找不到熟悉的影子,稍稍运力捕捉风中的动静,只听见轻微的拂柳声。

“谢开言。”

无人应答他,就像他喊的名字从来没有出现过。

卓王孙看着满院丽景,有些不相信似的,再唤了一声:“谢开言!”

应声走进的人是花双蝶。她看了看卓王孙的脸色,惶急说道:“谢姑娘只说今日已经学完音律,向我告辞便离开了院子,我不知公子还要留她,并没有阻拦。”

卓王孙一步步走到亭子里,坐了下来。

花双蝶咬唇侍立一旁,不知该说什么。

“你退下。”

花双蝶施礼离去,卓王孙在凉薄的暮色中坐了许久,依旧看着满院胜景。待到晚上,寒星爬升夜幕之时,院墙外河水边突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乐声隔着有点远,如同云雾一般,若隐若现。

方响

盖大来到小木屋内,向谢开言转述他面见卓王孙的过程,并说道:“卓公子只说要我先行退下,依他之意,似乎是不想借出银子。”

谢开言沉吟一下,道:“极有可能是这样。”

“为什么?”

“我们向卓王孙借银子造武器,等同于与他做生意,没有抵押物,很难取信于人。”

盖大将右拳砸进左掌掌心,叹口气说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掌握连城镇实权的原因了。如果我是马场主,还愁哪里凑不齐这批银子。”

谢开言笑了笑:“盖大哥放宽心,我们并非是没有银子,只是来不及调度。”

谢族地下钱庄还潜伏在已经被华朝兼并的土地里,郭果带着第一族长的命令离开,暗中调访钱庄情况,远在千里之外是无法运送这一批银子的。谢照也有一定的军资,负责骑兵营上下三千口粮,不能轻易挪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卓王孙借金,既能牵绊住他的行程,又能表现出连城镇消灭狄容的诚意。

谢开言想了会,对盖大说道:“我明日清晨去趟巴图镇,你让小飞替我向卓王孙告假。”

当晚,谢开言写完一幅字帖后,听到城外的西门河岸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她侧耳听了听,发觉是一首南调,且音质十分通透,显然出自大家之手。

她躺在床上,枕着一曲笛音,思绪慢慢悠悠走回了故乡。跋山涉水,千辛万苦,不需要睁开眼睛,她就能看到烛照明朗的乌衣台……

同一片夜空下,也有人静静听着曲子。

卓王孙一直坐在凉亭里,动也未动,陪伴他的只是一院暗哑的夜景。花双蝶唤人悄悄挂起灯盏,局促地站了会,终于忍不住说道:“公子不去看看吗?”

“不是她。”卓王孙冷淡地回答。

花双蝶怔忡一下,想了想,随即了然。是啊,如果晚上独立城外奏起南调的人是谢开言,要么是因为缅怀故国,要么是因为约见某个人。而这些理由里,都与公子无关。

她福了福身,退到院外侍立,想着,或许明天谢开言来了,她就能亲自问问缘由。至少,公子不用这么冷漠地坐着,看着黑暗吞没他周身。

然而她没料到,连接两天来的人是盖飞,潦草说了声“师父出门了,叫我来请假”,就像只小牛犊子一撒腿跑了,怎么叫都不回头。

花双蝶回屋梳洗一番,强撑笑意来到小院,向卓王孙转述了这件事。“谢姑娘离开了连城镇,不知去了哪里,公子歇歇吧。”

坐了一宿的卓王孙抖开衣衫上的露珠,站起身,径直走向堂厅内

,饮了一盏茶,对随从兵士说道:“备车。”

一刻钟后,一辆黑檀青厢帐的马车从卓王孙府院驶出,直奔巴图镇而去。这次出行,没有锦旗与警跸队,一切从简。卓王孙端坐车内,闭目养神,有时心绪乱了,才点燃一粒香球,就像身边还坐着那道熟悉的影子,左右磕绊,等着他熏起的安神香气才能入眠。

马车来到镇中较为清净的茶楼停下。

卓王孙拾级而上,身着银袍的左迁已经等在了二楼,阁子间内没有旁人,轩窗推开,正对着青石街道。

左迁看见轻衣玉带的卓王孙走进来,急忙行礼:“见过公子。”

“说吧。”

左迁回想着属下搜集到的情报,在心中挑拣一番主次,才开口说道:“谢照撤回了北方的村落里,安营扎寨,大约有三千人。那个地方多土城,堆积了一丈高低的木栅栏,成易数之阵摆放,探测不出虚实,羽林卫只能原地待命……”

卓王孙突然截口道:“进不去?”

左迁羞赧低头:“是。”

“将地图画出来。”

左迁连忙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地形图,双手呈上,有些脸红地说道:“公子,我们只能看到外围图形,对内里的布置一概不知。”

卓王孙拈过羊膜纸一角,提起地图看了一眼。随即,他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蘸满墨汁,就着图纸补全了后方空白的部分。左迁看着完整的图形,了然说道:“这个是公子教导过的‘四甲阵’。”

三奇一甲是八卦阵里常用的易数,甲为首长,隐在幕后,所以叫遁甲。通常不会有四甲同阵的情况,如果敌人这样布置了,只能说明他的目的是隐藏,不光是具有防御性这么简单。

“下一步该怎么办?”左迁躬身请示道。

卓王孙淡然道:“先不动他,你们撤回来。”

左迁踌躇一下,终于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放过谢照?”

卓王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滴着竹露的宁静街道,许久没有回答。左迁躬身待命,最后才听到一句冷淡的语声。

“等最后一战来临,你再带人掩杀过去。”

左迁向来忠主,自然称是,不问缘由。谢照似乎是谢氏首领手中的一支奇兵,一直坚守不出,大概也是得到了族内首领的指示。他知道公子的对手名叫谢开言,离开汴陵之时,修谬总管就殷殷叮嘱过诸多事宜,其中一项就提到了谢开言的身份。

总管说过:“谢开言就是谢一。你去了公子那里,多提醒公子,不要因为谢一出川就软了心肠,必要之时,你可以手刃谢一,公

子如果怪罪下来,我承担一切后果,自行去领死罪。”

但是左迁一来巴图镇,看到自家公子,权衡一下,马上打定主意原地待命,绝对不去忤逆公子的意思。原因有二,一是他相信公子自有定夺与安排。二是公子不准他露面,更不准他去连城镇,所以他根本没法“手刃强敌,以绝后患”。

左迁侍立一旁,伺候卓王孙用过饭食,再亲自送他离开茶楼。

马车沿着原路返回。

巴图镇较之连城镇显得繁华一些,各色店铺排列在街道两旁,为偏僻的古城渲染出几丝热闹气氛。车夫甩开马鞭,小心催动马匹前进,人流遇见矫健双马锁套的车辕,纷纷避开前锋,向着店铺门前的小道走去。

尽管车夫驾驭技巧高超,方砖铺就的街道却很古老,马蹄一踏上去,不可避免泛出些颠簸之意。金丝缀饰的窗幔轻轻晃荡,掠开了一角,卓王孙随眼一瞥,见着一道熟悉的背影走在了前面。

谢开言背负一个黑色锦盒,不急不缓走过一家铺位前。双马扬蹄,掠起一阵冷风,所有人见势避开,唯独她却是安然,任由风声卷起她的发丝,扯出一缕草木香气飘远。

卓王孙放下锦青窗幔,静坐马车内,径直离开了巴图镇。

谢开言走了一刻,看到旁边有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心中一动,进去买了一朵粉红绢花,掏出袖罩里的枯萎海棠,将它放入一户人家门前的水缸里,再去找歇息处。

第二天,她将巴图里的铁匠铺跑遍了,才慢慢走向连城镇。原野上的野鸡灰鸭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她边走边看,有时还会弯腰捡起一两片腐朽铜铁擦拭一番,放进随身的布褡内。

一直到了傍晚,谢开言才回到连城镇。盖飞照样欢呼雀跃地跑过来,在她的衣袖、布褡里翻翻拣拣,嘴里嚷着说:“师父回来了,太好了,明天不用给卓公子请安了。”

谢开言拍开他的手,将布袋包裹的铁片铜片递给他,说道:“将这些洗干净,磨成大小不等的片状,我做个东西。”

“做什么东西?”

“方响。”

盖飞的眼睛有点直:“方响是什么?”

“乐器。”

盖飞磨蹭着不走,谢开言拍拍他的头,说道:“小飞要多读诗书增长见识,棋琴书画是必修之课……”

盖飞突然抓走布袋,一转身就跑了。

谢开言笑了笑,回到木屋梳洗一番,小睡片刻。夜幕不知不觉降临,她突然又听到了那股熟悉的笛子声。

谢开言想了想,拿起小花铲,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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