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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里的奸诈、冷酷、杀戮,公主都经历过了一遍,还有什么是没看到的?”
病得虚脱的李若水默然。
“容娘棺椁在偏殿,公主能起身时去看看吧。”
沉默良久的李若水终于说了一句:“多谢你救我一命。”
当晚,叶沉渊来云杏殿探望过分安静的谢开言,送了一堆新鲜玩意儿。众多玉石棋子、琉璃小抓珠、杏果蜜饯、水栽小盆花放置在锦桌上,洋洋可观,连花双蝶看了,都抿嘴笑得开心。
谢开言依然怏怏坐在窗前,精神气色十分萎谢,看都不看桌上一眼。
叶沉渊摸了摸她的额头,只是一丝温热,放下心来。他唤来贾抱朴,亲自斟了一盏花露,拿着第三颗嗔念丹走到她跟前。
谢开言坐着不动,叶沉渊便揭开小锦盒,掐住她的下巴,将丹药灌入她嘴里。随后拉她去清池殿沐浴、去锁星楼观烟花,她都没有反抗。
除夕夜,锁星楼气势巍峨,拔地而起,瞻顾宇内。
漫天焰彩映照清平盛世呈现在眼前,民众穿彩衣执灯盏,往来穿梭在热闹街巷,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喜乐安康。
叶沉渊替谢开言披好雪貂斗篷,揽住她的腰,在耳边细细问道:“为什么不高兴?”
无人应。
一月以来,疯病中的谢开言也不可能应答他。
夜风拂动翠羽华盖流苏,影子撒在遮天蔽月的纱帐之上,寂静环绕着观台上的两人。谢开言突然抬眼瞧了瞧南方,可惜高楼琼宇连天接地遮蔽着她的目光,让她看不到遥远的乌衣台。
叶沉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过后说道:“等完了婚,我便带你回去。”
民坊斗花,百巧千奇,宫人陈列楼下,大开眼界。王侯贵妇各占楼宇,分散赏钱,不时飞出欢声笑语。与底下欢呼热闹的景况一比,锁星楼上过于冷清,叶沉渊陪着看了一刻,突然觉察到了怀里的冷意。
无论生病还是清醒,这谢开言,从来没有真正笑过一次。正如天劫子生前告诫过的一般,她会时刻突发糊涂症状,也会偶尔清醒过来,但至今为止,除去那些玩闹,她都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意图。
叶沉渊将谢开言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睛,低头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嗯?”
谢开言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
看着她清凌凌的双瞳,他也觉得满足不少,就笑道:“陪你下棋?打石子?或者四处走走?”
谢开言又眨了下眼,他会意道:“走吧,想去哪里?”他牵着她的手,她却挣脱出来,拉住他的袍袖,细细跟在后面走。
两人随意在内城转了圈,华美仪仗逶迤在后,侍卫拉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随护。走到北街玉门坊时,卓家悬挂的两盏大红灯笼仍在,亮盈盈地透着光。钩栏里,还别着谢开言以前搁置的干花束。
谢开言驻足,抬头看看枯败的花丝,依循往日做奴仆的惯例,起脚就要朝卓府后院走去。叶沉渊连忙转过她的身子,将她带回太子府。
“卓府不准去,听到了吧?”他一连叮嘱了两遍,不嫌麻烦。
谢开言放开叶沉渊的衣袖走向云杏殿,谁知他拉住了她的手,带她走向另一条石街,来到寝宫里。
内殿左侧,金丝绳结已挽起,露出一整面玉玦墙,散发迷离光彩。叶沉渊取来凝脂白玉,哄着谢开言留宿一晚,她照例不睡觉,他也好好陪着——年岁上能休整两天,他现在有空闲。
谢开言抓起石子在一方棋盘上连跳几次,完全罔顾对手还没有落子。她熬着劲玩耍半夜,最后败下阵来,倒头睡在锦堆里。叶沉渊替她盖好被子,细细听到她念叨的“冷”字,会意过来,连夜下令道:“将寝宫底的冰块搬去冰库。”
撤去冰块之后,谢开言多日留宿在寝宫内,果然不再喊冷了。她卷了被子就睡,也不闹腾,容颜看着逐渐萎败,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因为请来贾抱朴号脉,贾抱朴很笃定地说过:“太子妃身子无大碍,就是脉象弱了些,似是水土不服。”可是逐日看她病怏怏地坐着,又不像假况,叶沉渊连番请动太医院首座、民间号称神医的郎中,均未能诊断出病因。
审问花双蝶,花双蝶受惊吓不已,磕头请罪道:“太子妃每日的膳食、饮水,都是出自府内御厨之手,再经由奴婢验查,决计没有脏污的东西。即便前些时日逛夜市,太子妃也只吃过几口梨和半张饼,那些经过查验也没有毒,殿下当时是看过的。”
叶沉渊看着满殿跪地的宫人,冷声道:“整座太子府抵不住谢开言的一根手指头,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云杏殿内外一片寂然。众多宫娥、侍从伏地低头,不敢出一声气息,但每人躬身自省,都觉得自己没有祸害过太子妃的心思。
贾抱朴躬身进言道:“或许是太子妃一心挂念故土,殿下何不陪太子妃回一趟乌衣台?”
叶沉渊冷冷道:“成婚之后我自然会带她回去。”
贾抱朴碰了个冷钉子,暗叹一声,慢吞吞退下。
三十名手持刑杖的侍卫静寂走入,齐齐行礼,候在阶下。
叶沉渊沉脸道:“每人杖责二十。”
因封少卿挨打三十记军棍休养多天的故例在前,云杏殿所有宫人不禁惶恐抬头,看向跪在首位的花双蝶。可花双蝶也自身难保,思量着,怕是只有惊动谢开言才能躲过这一劫。
侍卫长用棍杖指地,朗声道:“仆列。”
云杏殿宫人抖抖索索匍匐在金砖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砖面。
重击之声顿时响起,宫人们还得忍住叫唤,闷声受着臀背上的苦痛。花双蝶僵硬跪立,侧过脸,抖着眉眼唤道:“殿下!殿下!请放过他们吧!”
暖阁内昏睡的谢开言被惊醒,起身走向外殿。
叶沉渊见她衣衫单薄,唤左迁取来斗篷,再亲手替她围上。
谢开言道:“不打。”
叶沉渊叫停。她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他便说道:“全部发放到内仆局做杂务,再新调一批宫人进来。”
谢开言看着满殿宫人谢礼离去,包括那名侍药婢女。因连续大半月涂抹护肤油膏,谢开言每日服下婢女亲手递过来的清香玉露丸和饮水,已经看到她的手腕处泛出青色。只是婢女糊涂,还以为是天寒地冻给害的。油膏中的舌吻兰香经热发散,游走进谢开言鼻腔,谢开言并不回避,全数吸入,这才有了病魇的功效。
再沉淀几日不去根除毒素,只要她稍稍提力运走全身血脉,便可以让贾抱朴看出她是中毒了。
新春过后,谢开言的精神不比以前,每天昏睡的时间多。期间,侍药婢女托人来说情,请求回到暖和的云杏殿。花双蝶皱眉道:“她是贱籍出身,又是拿奴的老相好,我瞧她可怜,才收留她……再调回来,恐怕带了一身晦气,对太子妃不利。”因此回绝了婢女。
年庆内外的典礼与宴赐较多,内宫又缺少女主人主持,叶沉渊挑了两次重大的会礼出席,其余均推脱。他留在冷香殿也没法静心处理政务,于是将奏章及庭议迁到暖阁外,方便起身入内探查谢开言的病情。
谢开言睡得无声无息,有时令他深忧不已,唯恐她就这样睡过去。他不时触摸她的额头,无人处就悄悄皱起眉,流露出自己的愁闷。可能是近身关切之心更重,第一次让他察觉到,即使手握大权搅动天下纷争,面对谢开言时,他依然有确信不了的事情。
“殿下,王都尉求见。”殿外左迁在唤。
叶沉渊走出暖阁,坐在金案之后接见了王衍钦。
自从关外与狄容一战后,王衍钦由小小校尉晋升为连城镇的兵马总统领,全系叶沉渊一手提拔。再见叶沉渊时,他除了对上有恭敬之意外,另带感激之情。
叶沉渊铺开华朝全幅地图,指点王衍钦即将攻打的战役。银铠破天军首领封少卿入殿,同时领令,商讨军情。左迁疑虑道:“殿下分三线压进北理边境,前锋军不用嫡系么?”
叶沉渊不置可否,只说道:“粮草一旦安置,你们三人紧守军镇,引为后防,接到我命令之后同时出击,其余诸事不需考虑。”
左迁三人躬身受命。
正说着,裙裾卷地之声拂来,谢开言抱着兔子走出了暖阁,发髻松缓,清衣不胜形。她来得突然,左迁三人退让不及,均微微低头避在了屏风之后。
叶沉渊迎上去,温声道:“找什么?”
“水。”
身后宫人已奉来一盏温热的花露,叶沉渊取过,细细喂着她。
王衍钦第一次听见太子对嫔妃如此迁就,无意抬头瞧了瞧。透过两列屏风缝隙,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禁呆滞半刻,才如常低头侍立。
太子妃长眉清目,薄唇直鼻,姿容秀丽,妹妹竟与她生得六分相似。
王衍钦心里吃惊不已,更是不敢露出声色端倪。
待哄走谢开言之后,叶沉渊继续提点庭下滞留的三人,简短交付完尾留之事。封少卿与左迁先离殿,王衍钦被唤住。
“王大人母亲可好?”
沉默许久,叶沉渊才淡淡问了一句。
王衍钦立刻答道:“卑职母亲已逝去,堂上供养的是二娘。”看到主君不置可否,他又领悟到主君问的人就是二娘。
“母亲身体欠安。”王衍钦换了称呼,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产下小妹后便落下病根,时常咯血。”
叶沉渊道:“我已交付过太医院,王家所需补药一律进献。”
王衍钦醒悟过来,跪地谢礼。“谢殿下恩赐。”
“有一点王大人需谨记。”
王衍钦低头恭听。
“王家任何一人不准惊扰太子妃。”
王衍钦慨然行礼,虎声答道:“卑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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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招
正月元宵;太平盛景,酉时起皇宫百钟齐鸣,恢宏乐声似是壮阔的潮水覆盖了整座汴陵。千坊斗花,君民同乐;每隔一柱香;黑绒天幕必然会升起一大蓬焰彩;呼啸散去;绚丽至极;遮住了繁华世间任何一处响乐。
叶沉渊傍晚入宫主持宴赐;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和乐融融;酒酣处便有人提议储君纳妃之事;阎派亲僚纷纷附和。叶沉渊高坐宴台,听着宫外传来的喧嚣焰彩,颇有些心不在焉之形。百花池中,阎薇带领一众宫伶献舞,灯影流转在她的身上,过了很久,叶沉渊才看清楚她是谁。
太子府内,花双蝶独守暖阁,多数侍从跑向南面高楼,仰望漫天烟花。
谢开言无声无息起身,点倒花双蝶,将她放在锦被内。花双蝶看着谢开言清凌凌的眸子,突然意识了过来,不住抖着双唇,嘶声吐出几枚字眼。
谢开言不去听,只阖上她的眼睛,低声道:“多谢花总管几月来的照顾。”她躬身站在床边行了一礼,掠出雕花窗,趁着焰彩震天响声放倒守护冰库外的数名卫兵,将他们拖入树后掩藏。那些卫兵见了她,本来就不敢打杀,给了她可乘之机。
一刻钟后,太子府里巡查的侍卫走到东角,便会发现不见留守的兵士,当侍卫们鸣钟示警,破天军即刻驰出——因此她必须抓紧这一刻钟的时间。
谢开言抿唇一吹,从高墙外应声抛来一个大包袱,她背起包袱推开铁门,用铁栓将门封死,顺台阶走到冰库底。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匍匐躺倒一道宝蓝锦袍身影,湿漉漉的发丝铺散开来,掩落一点惨白的皮肤。天顶垂下两根锁链,扣住了他的手腕,众多冰砖堆砌在周围,不断冒出冷气,冻得他的指节生紫。
谢开言搀扶起聂无忧的身子,摸出一把天劫子的内息药丹,塞进他嘴里。再从包袱里取出两大包火药,循着汴陵上空每隔一柱香的声响,依次点燃两条引线,炸开了最东边的墙角。砖土窸窣落下,一方洞口正对着流过宫墙的御沟。河水转个弯,折向高墙外的内河渠道。
聂无忧抬起冷得发青的眼睛,喃喃道:“谢一,真的是你么?”
谢开言在冰块里扒拉一阵,找出了做过记号的两块药冰,赶急说道:“我给你服用了提升内力的药丹,撑着点,千万别死了。”
聂无忧忍痛笑道:“那叶沉渊折磨我整整三个月,都没弄死我,这会儿的冷热交替,真不算什么。”话虽如此,肌肤吸收的冷气与腹中的热力相遇,猛烈撞击起来,使他孱弱的身子更加疲软不堪,濒临极限。
谢开言抖开包袱皮革,将药冰裹在里面,推着包袱滑向洞
口。聂无忧饱受冷热两重煎熬,见她忙着布置一切,并不过来施救,忍不住嘶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谢开言走到他跟前说:“现在有了内丹筑基,你试试收缩手骨,退出锁链。”
聂无忧摆了摆无力的手腕。
谢开言叹道:“这两条锁链由川滇地铁冶炼而成,寻常外力斩不断它。我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