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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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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风沙起,日影西沉。

李若水听到朱明院的动静,特意盛装打扮而来。翠羽小帽压洁白额头之上,与身上的杏红窄袖襦裙两厢映照,使娇美容颜增色不少。她睥睨了门边的聂向晚一眼,甩手抽了一鞭过去,脆生生说道:“本公主还需通传吗?哼,不长眼的狗东西!”话声还没落下,红影子一闪,已经纵马闯进了大门。

聂向晚捡起被马鞭抽掉的绢帽,弹弹灰,再端正戴发顶,用曲卡别住。小公主每日来问安,最喜欢巧立名目训斥她,她早就习以为常。推究原因,还是出聂无忧身上。小公主见聂无忧对自家妹子百般照顾,不服气,变着花样整治聂向晚。

但比起谢颜的手段,李若水的刁难只能算是天外云烟,一吹即刻飘散。

聂向晚正想到谢颜每日的指派和为难,另一架流苏垂幔的抬辇正款款走来,随风拂送一抹幽香粉气。看到谢颜的牵引嬷嬷走前,她忙侧身站门边,候着迤逦仪仗进去。

谢颜并不露面,坐雪英般的软帐之后与姬妾小卿的抬辇擦肩而过,从嘴角溢出一丝鄙夷的笑声。笑声极轻淡,夹杂小卿的娇笑嚷叫中不易听得见,只是聂向晚耳尖,毫不费力地探查到了,今日谢颜的心情想必没法好得起来。

大皇子搂住小卿扬长而去,像是没见到正妻谢颜的抬辇一般。谢颜也不下辇,径直进了朱明院,大殿前才整了衣装走入,与李若水分站两旁。

李若水撅起嘴,拉着萧皇后的手臂摇晃:“母后什么时候才能替主持婚礼?”

萧皇后笑道:“快了,快了,公主不用心急。已差官员分发了礼帖,等三宗坞主汇集伊阙,公主的大婚就能举行。”

李若水拍手笑道:“三宗伯伯都要来,那些猴子猴孙也会跟来贺礼,哇,那会儿的婚礼可就风光了。”

萧皇后轻轻点头:“王室宗亲必须来观礼,这样,公主的彩金自然又会丰厚一些。”

李若水再说了些体己话,欢喜离去。

大殿内只剩下了萧皇后、蒙撒及谢颜三。谢颜银盆里洗净手,斟了一盏栗香奶茶放美靠旁的几台上,再从提盒里取出几碟冻□糕,摆萧皇后面前。

萧皇后笑着称赞:“真是个贴心肝的皇媳。”

身旁再无闲杂等,蒙撒直接坐了萧皇后身边,弯腰下去,给她轻轻捶着腿。萧皇后以手支颐闭目养神,时不时地咬掉一颗送到唇边的紫葡萄。

谢颜躬身说道:“母后这儿若无烦累事,臣媳先行告退。”

萧皇后淡淡点了点头。

谢颜说出此行目的:“臣媳一并带走门口值守的小童,好生教导她一些宫里的规矩,让她忘掉今日的言谏及庭议。”

一直近身服侍萧皇后的蒙撒开口说道:“柳妃不用如此操劳,小童是个明事理的奴婢,当值之后还得随一同回去。”

“哦?国师少不了小童的驾随吗?”萧皇后睁开眼睛,一抹异样的光彩流荡眼角,“看国师隔三差五就唤小童回府,有什么紧急事儿这么挂心?”

蒙撒看着萧皇后的明眸,声音不知不觉酥麻了不少:“小童只是替张罗礼庆的事宜,经不得柳妃的□,娘娘还是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萧皇后笑道:“能让国师倚重的小童,怎么可能只是个出身低下的奴婢。她助国师大破华朝军,还替分解边境的压力,来得太及时了,自然要让柳妃好好审查下。她若是忠心,这宫廷永远对她敞开;她若是有二心,即便是国师,也保不住她的小命……”

蒙撒连忙捶着萧皇后的小腿,赶急说道:“小童散尽家财来侍奉娘娘,又鞍前马后为奔劳,绝不会生出二心,娘娘为什么不能信任她?”

萧皇后淡淡笑了:“宫廷之中向来尔虞诈,走得稳妥些才能长久。”

“那就依娘娘的意思吧。”

谢颜欣然受命,施礼退出大殿。蒙撒扶起萧皇后保养得当的身子,走向寝室。他凑到她的耳边,笑语道:“猎民手中买到了奇方,能保住脐下三寸不泄气,娘娘要不要试试?”萧皇后点了他额角一下,笑着说了一句:“有什么本事尽力使出来。”手指已经摸索下去,撩得蒙撒叫唤。

他们以为再也没能听见殿内的一切动静,却不知站门口的聂向晚突然红了脸。

步出大殿的谢颜挽住绫缬,拖着一片雪羽般裙幅徐徐走下石阶,对聂向晚说道:“随来。”随后抬辇摇荡着流苏花纹,走向皇城西北角玄英院。路上的景色越来越衰败,金漆窗棂与青色椽柱静寂长荒草乱石之上,对着一片斑驳日影。

队列最尾,有士兵抬着两具尸身,那抹诡异的笑还留纳言侍长嘴角,令不寒而栗。谢颜每日来萧皇后的朱明院善后,此刻也不例外。因宫中官宦暴毙,尸身不宜示于前引民愤,就会被她不落痕迹地掩埋掉。

聂向晚听着士兵橐橐靴声,安静走抬辇之后。自进宫以来,谢颜少不了一番整治,当值完毕,她便是被谢颜唤去伺候花草。更多时候要站宫门外,高举瓷花盏,替谢颜接起清晨下的露水。如果撒落一滴,另有重罚。

种种尖酸刻薄的做法不枚胜举,无论谢颜怎么刁钻,聂向晚都知道那些是刺探,安静应付下来,有时还要装出惶恐的样子。她并不清楚谢颜为什么会盯住她,似乎不像是受萧皇后指使那么简单,做一名户婢本就是谢颜的主意,也方便宫内监视她的行踪。只是,她们都不知道她动用耳力和轻功足够摆脱一切盯梢,极便利地来去。苦于谢颜盯得紧,才进宫十日的她不敢轻易找时机刺探各处,眼前的乱石冢也不话下。

歪干槐树上停着一两只食腐肉的乌鸦,秋阳残影落入草间,照亮了嶙峋堆砌的石头。

谢颜坐抬辇内,唤丢了一把花锄聂向晚脚下,淡淡说道:“将两位大埋了。”

尽管埋葬死的苦累事是头一次,聂向晚还是不声不响地执起花锄,完全舍弃功力,费劲地刨开乱石,安葬起两具尸身。挖了一阵,手指磨出血泡,痛得她咝咝吐口气。

谢颜冷笑道:“娇惯得像个小姐,做给谁看呢?”

聂向晚继续老老实实挖坑,伪装成文童应有的样子,挥臂的动作看着还有些秀气。谢颜接过婢女温热的奶茶,抿了一口。“多挖个坑,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

聂向晚费力直起腰,说道:“回禀娘娘,奴婢真的没力气了,能不能明天再来挖一个?”

谢颜嗤笑:“若是明天犯了事,落母后手里,一样将杀了,还去哪里寻替挖个坑?”

“娘娘教训得是。”

说是教训,实则是威胁,聂向晚还是听得懂的。谢颜又说道:“看能装到什么时候。”

聂向晚用手背抹了下脸,眼眶有点发红:“娘娘何苦来为难这个奴婢,奴婢十足真心,从来没想过作假。”

谢颜淡淡一笑:“知道么,从进宫以来,没有犯过一次错。这么谨慎的心思,怎能让不提防?”

“奴婢怎么说都是错。”

聂向晚抹去眼角泪,咬住嘴,奋力挖坑。她的模样越是委屈,谢颜越是笑得开心。晚风滚落荒草之中,吹拂起红白两色花朵抖动。白花似雪,长石缝里,硕大无比,堪比小小的灯盏;红花凄艳,瘦骨嶙峋,与向阳处的雪色一比,如同深宫弃妇。聂向晚刨土之时,忍不住睇视了两眼红花,看到一抹异泽爬上根茎,像是裹了一层铜漆。她随即明白过来,转头继续挖土,再也不看向那处——草木根株生异色,所依赖的土壤内可能有铁矿。

谢颜笑道:“也看到了佛盏花颜色不同了吧?据说红花是吸食了死的精血才能变成这样,而白花向来开洁净的地方,生得高贵无比,是这座荒院冷宫中最美丽的东西了。可惜的是,白色佛盏花也只能活砖石夹缝里。”

聂向晚当然不信北理浓重的巫鬼之说,只是低头做事。

“手下要安分些,千万别一个不小心,做了红花底下的冤魂。”

谢颜说完,拉紧绫缬,裹住胸口,婢女当即劝她离去。她吩咐士兵看好聂向晚,先行离开冷宫前的乱石冢。走得不远,一个近侍嬷嬷禀告说:“翠怡坊的胭脂婆已经到了,是直接放进宫里来么?”

谢颜急声道:“那是当然。她带了花粉吧?”

两边说边离去,语声渐行渐远,聂向晚不动声色地聚集起内力,将两稀落的对话尽收耳中。她听说过翠怡坊的名字,那个胭脂婆十日之内竟来了两次,名义上是进献胭脂花粉,不易让察觉出异样。

宫里掌灯之时,聂向晚有意士兵的押送之下,去了一趟谢颜居住的商秋右院。胭脂婆早就退了,聂向晚站庭院里,等待谢颜下达第二条命令,若平时,她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谢颜坐华彩重重的屋阁里,将手边的茶盏盖烫了两遍杯口,突然砸到地上,迸出清脆响声。聂向晚听她生着闷气,侧耳捕捉商秋左院的动静,只听到一片寂静。而平常之时,小卿有意向谢颜示威,必定引得大皇子浪荡大笑,直惹得谢颜咒骂不已。

屋阁里的谢颜压低声音恨恨说道:“嬷嬷也是随远嫁过来的,给评评理。”

嬷嬷忙应答:“娘娘放宽心,别气坏了身子。”

“总管先要查那丫头的根底,已经回报了一次,说那丫头不知真假,看着倒像是老实可欺的。总管大概不放心,这次竟然差给带口信,说是派了花双蝶来北理。”

嬷嬷细声细气回答:“花总管来了也好,多一个多一份帮手。”

谢颜横了一眼嬷嬷,低声说道:“嬷嬷哪里知道的怨气!落得这样的境地,还不是那花双蝶害的!”

嬷嬷忙宽慰谢颜,两又低低商谈了一阵。

聂向晚等了很久,才等到嬷嬷走出来没声好气地说:“还站这儿干什么?早些回去,明天当值完了,去乱石冢把草锄干净。”

聂向晚施礼离开。

蒙撒拈着油亮的小胡子,满面春风走出朱明院,看到门前的聂向晚持着一柄八角灯,笑眯眯说道:“委屈小童了,再忍耐些,等娘娘探明了的忠心,又可以调回堂下执事。”

聂向晚挑着灯盏前带路,手指间的伤口落暗处,遮掩住了条条血迹。

蒙撒即使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径直走上插着彩绣旗帜的马车,唤车夫打道回府。

栖息别院里的谢照等着聂向晚归还,石桌旁搭了一枝玉兰干,挂着明亮的灯盏。光彩照他的雪衣上,驱散了晚风中的凄冷。

聂向晚放下袖罩遮住手背,吹熄手上灯盏,走进别院。

“还好么?”例行的问候永远是淡淡的,似乎不带着情感。

聂向晚照样答道:“又撑过了一天。”

“宫里有什么异样?”

聂向晚细细说了下午的血腥镇压及各种杂事,隐去了乱石冢的内容。说到最后,她有些忧虑道:“以看来,谢颜是华朝太子府总管的眼线。只是谢颜为精利,萧皇后面前站稳了根基,不想失去这棵可依靠的庇荫大树,就华朝和北理之间周旋,不得罪任何一方。”

谢照淡淡道:“她能玩弄手腕是她的本事,担忧个什么。”

聂向晚立刻收敛面色,笑道:“谢郎说得极是,与无关的,的确不用担心。”

谢照问道:“还有异动么?”

“没有了。”聂向晚决计不肯说出贾抱朴指派花双蝶来北理的消息,刚才过于疏忽,险些牵出谢颜为了试探她,百般刁难的往事。如果谢照顺势追问起来,谢颜为难她的原因,她不容易搪塞过去。

“早些睡吧。”

聂向晚走向厢房,身后谢照又说道:“睡前用牛乳水搓搓手指,可消除茧子。”

聂向晚一愣,抓着小辫说:“没有牛乳膏,就免了吧。”

谢照淡淡道:“已经替备好,放了水盆旁。”

聂向晚连忙走进屋子里,砰咚一声关闭了窗户,坐着床榻上对着银水盆发愁。谢照似乎看出了她的秘密,替她梳发备水,都是按着十年前的习惯布置。他或许不敢肯定,怕失礼于她,才没与她相认。她推行着计划的进行,难以分出心思顾虑其他旁生的枝节。

窗口月光剪出淡淡素华爬到桌前,像是拖着一袭洁净的袍子,对上聂向晚失神的眼睛,让她半宿不能安睡。她屏退诸多念头,冥想一番,才能安然睡着。

第二日天气晴朗,秋阳撒落一地光晕。

聂无忧极早就撑着伞走进院落,青紫的衣袍素淡飞逸,拂落周身应有的喜庆之色。看到聂向晚准备动身前往宫廷,忙说道:“来得正好,坐的马车一起去吧。”

雪袍白冠的谢照与聂无忧见过礼,去了堂教督促白衣仆祝扎彩灯。聂向晚上了聂无忧的马车,一同去朱明院向萧皇后请安。车上,聂无忧说道:“已经知道昨日发生的庭谏,有什么好方法推动一把?官员越闹得大,皇后的继位就越难实现。”

“当务之急是找到陛下。”

“说来也怪,到处打听了消息,竟然没一个知道陛下的下落。”聂无忧细细想着什么,面色稍有波动。

聂向晚劝慰道:“皇后只是将陛下软禁了起来,不会杀他。公子可以想想,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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