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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皇贵妃佟氏病危,册为皇后以示宠褒。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申时,佟皇后病逝。
七月十六,康熙奉皇太后之命,封其父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七月二十四日,以索额图和大行皇后的伯父佟国刚为首的谈判团圆满完成任务,中俄签订世界上第一份有记录的协约《中俄尼布楚条约》,自此,中俄边境长达数十年的纷争终于得到解决。
佟家在短短半月之间经历了悲喜两重天,但再多的封赏,再多的荣耀都已无济于事,佟皇后终究还是看不到这一幕。
年仅十二岁的四阿哥作为大行皇后的儿子为故去的皇额娘戴孝守灵。康熙则悲痛欲绝地亲自送走了自己的第三位皇后。
“佳莹,是皇帝哥哥辜负了你,你怨吗,你恨吗?现在的你,是否解脱了呢?你见到芳儿了吗?你见到心雅了吗?你见到老祖宗了吗?若是见到了,就托梦给朕吧,告诉朕你们在那里过得好不好,告诉朕你们是否有受苦?”
他的肩膀无力地垂着,间或地颤动泄漏了他此刻的悲痛。嘶哑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满腔的轻柔和怜惜,一声声地问着那已经躺在了棺木中故去的佳人。所有人都不由地被这悲伤的一幕所感染,跟着呜咽了起来,而几个佟皇后身边的宫女早已是哭得泣不成声了。
“皇上,您要的东西奴才给您拿来了。”
李德全手捧着一个盆子,走到康熙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等着接下来的指示。
康熙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有些恍惚地走到佟皇后的灵柩前,抬起手,用手指沿着棺盖和棺木的接合处一下下地抚过。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这一幕。周围除了几声压抑着的抽噎之外,就只剩下他的指甲划过棺木发出的“嚓嚓”声,无比清晰又无比有力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开棺。”
猛然间从空气中蹦出的这两个字让我们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才意识到那竟是皇帝的声音。只是那压抑与克制让我的心感觉沉沉闷闷的。
早有四个侍卫领命走了上去,一人扶着一边的棺角,一用力,只听“咔咔咔……”那棺盖就被缓缓地移开了。我觉得一阵冷意袭上心头,自那打开的棺木中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佟皇后死前的那份偏执,那份激狂。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人死了毕竟就是死了,她不会再睁开眼睛,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笑吟吟地福一下身,道一句:“给皇上请安。”她就只能那样穿着她向往了很久的皇后朝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嘴角衔着一丝满足,而眼角淡淡的泪痕却又透出一抹牵挂。
康熙掀开盖在托盘中的红布我才发现那下面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瞧那光泽及纹理就知道即使在宫里这也难得一见的无上珍品,更不要说那巧夺天工的雕刻了。它们一只上头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而另一只上则栖息着一只正欲展翅一飞冲天的凤凰。两只镯子交相辉映,更显得流光溢彩。康熙拿起那只雕有凤凰的,返身走至佟皇后的棺木前执起她的手,慢慢地,轻柔地,将它套在了她早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上。
“佳莹,在皇帝哥哥的心中你一直都是朕的皇后。”
他恍恍惚惚地说着说着突然晃了一下,身体像失去力气般沿着棺木的外侧下滑。好容易止住了那势头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就那样靠在了棺木边。
“皇上!”
“皇上!”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我和李德全立刻几步跑了过去扶起了他。
“娘娘,要不要宣太医?”
李德全掏出手帕替康熙摸去额上的汗珠,见着他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询问着我的意见。
我见康熙闭着眼睛一脸苍白也觉着他真的是伤心过度有些影响到身体了,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去。想不到康熙突然睁开了眼睛撑在大掌收紧反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
“朕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扶我回乾清宫歇歇就好,待会儿,待会儿朕还要来……”
他有气无力地对着我说着,目光转动看向的却是佟皇后的棺木。我看着他这样强撑着只为他心痛,却又不禁埋怨他,若是真的真的那么伤痛又为何不在佳人活着时对她更好一点呢?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不是太迟了吗?
“皇上,您有没有好一点?”
扶着康熙回了乾清宫东暖阁后原本是想让他去床上躺着,但他却说只要靠靠歇会儿就好,我拗不过他只好扶他到炕上靠着。他自回来后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什么,只是紧闭着眼睛靠在案几上。多日来的疲劳让他脸色显得有些个苍白,而更让我在意的却是他脸上那抹哀伤。
“唉。”
叹了口气,让人打了盆热水来,浸湿了帕子再略略绞干,轻轻地沿着他的前额替他擦去不断冒出的汗珠。移动到他的眼角处时却不料被他的手按住。
“皇上,您……”
我的话在见到没有被帕子遮住的眼角边滑出的眼泪后就全都咽了回去。屋中静悄悄的,他斜靠在案几边,我陪在他的身旁,我们彼此相偎着,共同品尝着哀伤。
“扶朕一下,朕想去那儿……”
他用手指了指书桌,我想他大概是想写些什么,于是伸手扶着他帮他慢慢站起来,他倚着我微微借了力一步一步地走着。我们一起向着书桌边移动。才不过数步,稍早替他擦去的汗珠就又纷纷冒了出来。他似是再也坚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全都移到了我身上,我支撑不住失去重心和他一起向书桌倒去。
原以为会摔下来,却只听“砰”的一声,他及时用手撑住了桌面止住了我们两人前冲的趋势。可他身体虚弱得连自己的体重都负担不了何况加上我的呢?果然就见他撑着桌面的手微微地抖着,看样子是快要撑不住了。我立刻稳住了身体,重新扶住了他,但见他这样勉强自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皇上,这样不行,您先歇会儿吧,您要是先倒下去,那……”
“没事,你帮朕一下就好。”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出这么一句,我不忍心可又心知劝不动他,只得用全身的力气扶着他。他看我吃力于是伸出左手撑住桌面想要分担我的负担。
“皇上,臣妾没事,臣妾撑得住的。”
我想着让他轻松点,他却握了握我扶着他胳膊的手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的目光自我脸上移开,转到桌上的狼毫笔上,我心知他的心思,于是调整了下姿势改用右手扶着他,左手铺开纸,又拿起笔蘸满了墨,递到他的手中。他接了过去,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凝神盯着桌上空白的纸。他提起笔想要写什么,可是才刚落下却又及时刹住停在了半空。如此反反复复多次,纸上却仍是一片雪白,而他脸上的神情却益发的凝重。他叹了口气,收了笔势,出神地看着纸面似在回忆过往。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知道此刻只有保持沉默对他才是最好的。过了片刻,他像是已经有了决定,再次地提起笔落下,这次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气呵成,一首诗就那么跃然纸上。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叭”的一声,一滴泪落在了纸上,化开了纸上的墨,留下一圈圈渲染开的墨迹。我惊讶地转过头去,落入视线的是他发红的眼眶和被他咬到发白的嘴唇。
“皇上。”
我只觉得眼中一阵涨热,险险地止住眼泪,掏出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汗……还有泪。
“筝儿。”
他抬起右手环住我的肩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左手穿过我的手和身体间的空档紧紧地环住我的腰。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肩上,久久都没有说话。看他这样我只觉心中隐隐作痛,我叹息着也搂住了他,衷心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筝儿,朕……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那一个“我”字让我顿时就僵在了那里,纵使我对他有再多的怨,再多的恨此时也化作淡淡的心酸和淡淡的痛。抬起手,抚过他的浓密的眉,他挺直的鼻梁,停留在他透着坚毅的脸颊旁,回望着他眼中的伤,我坚决地告诉他我的回答:“皇上,臣妾说过的‘一生一世,不离君侧’。”
再多的哀痛也有渐渐淡去的一天,十月,随着佟皇后正式下葬景陵,大行皇后的葬礼终于结束了,康熙也渐渐振作了起来。《尼布楚条约》的成功签订也或多或少的给他带来了一丝安慰。佟皇后一死,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就是十阿哥的生母贵妃钮钴禄氏,但她才能平平实在是不堪重担,于是执掌后宫的重任自此由我和宜妃等人共同分担,我们各自管理一部分事务,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再由我们几人商量着办。这本是后宫无主位下的权益之计,却想不到康熙自此一生再也没有立过皇后或是皇贵妃,而我们的这种模式则一直维持到了康熙末年。
我正在整理这几个月的帐目支出,猛地记起刚才康熙派了人过来说下了朝后要过来,看了看时辰他也快到了,我收拾了一下准备接驾,可等来的却只有李德全一个人。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公公请起吧,皇上呢?他不是说要过来吗?”
我一边低着头整理着桌上的账本纸张,一边随口问了他一句。
“皇上那儿有事耽搁了,所以吩咐奴才来知会儿一声,怕娘娘在这里等急了,还有,皇上让奴才转告娘娘,待会儿四阿哥自书房退下后会直接上娘娘这儿来请安。”
听他这话,我却猛地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不觉也停了下来。他是和我说过佟皇后已经不在了,理应交还我抚养,只是我没有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娘娘,您怎么了?”
心上泛起淡淡地痛,我出神地盯着桌上的账本发呆,连李德全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直道心荷唤了我一声,我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钟,分明已经快到午间了,差不多他也该从书房出来了。
“心荷,你去把十四阿哥抱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那透着几分冷意,几分断然的声音却又分明是属于我自己的。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心荷像是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她犹豫着看着我,红着眼睛问我,但就是不见她的身体有丝毫的移动。
“快去,快去!”
我闭上眼睛对她命令着,最后一声却是失控地喊了出来。
“……是。”
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我终于支持不住地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借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细想,因为我怕我会后悔。
“娘娘,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正在外头后着呢。”
梅香带着喜悦的声音向我禀告着,我的心却是猛地一揪。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我知道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僵硬着身体走到一旁的炕上坐下,整了整衣服,再次换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剧烈翻腾的心思,我对她点了点头道,“请四阿哥进来吧。”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克制,可还是感到坐立难安,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想着门口看去,过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