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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阿爹来看我了,阿爹来了……呵呵呵……”
终究是几年的父子,陆文龙欢喜得手舞足蹈,在父亲怀里不停地咯咯笑,又凑在父亲脸上很响亮地亲了一下:“阿爹,我好想你……”
脸上沾满了孩子的口水,软嗲嗲的,带着一股久违的温暖、温柔的情愫——这样的情愫,是他金戈铁马许多年,从不曾有过的。他只是紧紧搂着儿子,仿佛失而复得。
他灼灼地盯着花溶,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花溶!你,好点没有?”
花溶满面的笑容:“多谢四太子。我好多了。在金国时,得你保全照顾,我才能全身而退。受伤后,又得你馈赠千年灵芝,才能苟延残喘到现在。上次,临别匆匆,现在,唉,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她想,这一辈子,其实自己都没法真正感谢他回报他了,可是,这一句深埋心底的“感谢”又是必须说出口的。
敌对也罢,异国也罢,他对自己的好,总是不容抹杀的。
“四太子,多谢你!”
金兀术紧紧搂着儿子,低下头,不敢对视她温柔的目光,胸口越来越热,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不知道。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灵芝是假的。
而且,即便是假的灵芝,也不是自己“馈赠”,而是秦大王抢去的。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如果得知她的病情,如果秦大王没有来抢,自己当初会将灵芝送她么?
当初会么?
会么?
PS:今日起恢复2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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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的沉默,仿佛能听到阳光下,春日的花朵开放的声音。
金兀术抬起头,看花溶。
她依旧静静地靠坐在椅子上,满头乱七八糟的小红花,许多花朵上面还有绿色的叶子。阳光一览无余洒满她的全身,正是如此的杂乱无章,反给她惨白的脸增添了别样的凄楚和死灰一般的无奈。
再也不是“射柳节”上那样的英姿飒爽,风姿卓绝了。
再也不是了。
她的手那么柔软地垂着,无力,这样的一双手,如何还能拿起那百步穿杨的弓箭?有一瞬间,他神思恍惚,她的身影只定格在“射柳节”上,定格在金塞斯的马背上,挥舞着垂柳,向众人致敬,笑靥如花。
他不自禁地转眼看春日的天空,明媚的太阳,又是一个“射柳节”即将到来。
可是,物是人非,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又何曾相同?
“四太子……盒子里那些灵芝,也是你送来的吧?多谢你……”
她这才明白,是他,肯定是他。那样的行事风格,非秦大王,就一定是他。
他迟疑一下:“灵芝对你的伤,真会有用么?”
她笑而不答。她也不知道,谁知道呢?也许,不过是一个心理安慰吧。如果灵芝真能起死回生,世界上岂不是许多人就不用死了?
“多谢,以后你不用再送来了。其实,也没什么用的。”
她那种明确的拒绝的意味激怒了他。每次都是这样,一直是这样,从刘家寺军营到燕京的太子府邸,总是自己百般讨好,而她,冷冰冰地拉开距离。
他呼吸急促,声音急促:“其实,你的死活跟我何干?我……我来与你无关,我只是来看看孩子……”
孩子在他怀里,捧着鸟儿,翠绿的羽毛在他面上扫来扫去:“阿爹,以后你天天给我捉鸟儿……”
他的眼神这才慢慢变得柔和,摸摸儿子红扑扑的脸,说声“嗯。”
父子太过亲昵,那是多年情感的累积,是自己夫妻一时三刻比不上的。
花溶眼神一黯,没有做声。
这时,孩子手一松,鸟儿掉在地上,扑棱着翅膀,似是要飞走,他赶紧挣扎着从阿爹怀里跳下去捉住,捧在手心,跑到妈妈面前,喜悦地问妈妈:“好不好看?”
“很好看。”
金兀术也上前几步。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孩子。
他不经意地,将孩子稍微拉开一点,看着她苍白的脸,低声问:“花溶,你是怎么受伤的?是宗翰的士兵打伤你的?”
她摇摇头。
他的目光有些愤怒,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手放在她的胸口,面色大变:“花溶,这是谁打伤你的?一般的士兵,怎能下得了这样的重手?”
他的动作太快,她来不及闪躲,也不曾闪躲,只是不答。金兀术武艺不错,看伤势如何也是一下就能看出的,欺瞒他也没有意义。
他厉声追问:“究竟是谁打伤的?你离开我太子府时,明明还是好端端的……”
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暗夜中混战,看不清楚。”
这是实话,当时在燕京,的确是许多人追逐,倒也不算撒谎。
金兀术惊疑交加,真不敢相信大金国会有这样的高手。难道宗翰属下还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自己不曾知道?
花溶轻轻拿开他的手,抱住儿子小小的肩头,这时,才看金兀术一身的便装。他完全是宋人的打扮,一身白色书生服,头上还是他喜欢的那种东坡巾,只是,不曾拿着扇子了。
她微微一笑,很是难得,金兀术如此装扮时不拿扇子,居然不拿扇子也算一件稀奇事了。从军营到海上,从宋国到金国,风流倜傥的四太子,南朝文化的拥趸,他不扮酷了?
鄂龙镇边境并不是那么来去自如的,他要来这里,显然也是花费了一番心血。
只是,她才发现,金兀术神色如此憔悴,双颊深陷,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她吓一跳,难道是伤心儿子的失踪,伤心至此?
可能么?
她的声音很低,抱了点侥幸:“你,来做甚么呢?”
这孩子是他的,是他从陆家带走并抚育成长,也必耗费了心血。单看孩子分别这么久还对他保持的那种亲热劲头,她就知道,孩子爱他甚至超过爱自己夫妻二人。
她见他不回答,低叹一声:“你若要带孩子离开……”忽然想起儿子那句“一个妈妈要生小弟弟就不喜欢我要打我”,就说不下去。
小孩子却不知道大人之间那么多的暗潮汹涌,一只手拉着妈妈,一只手拉着阿爹,欢喜地看看二人:“妈妈、阿爹,今天我好开心……”
金兀术心里一震。
妈妈、阿爹!
这才是自己渴望中的温暖家庭。即便不是亲生儿子又有何妨?
经历了那样一场极大的讽刺,“亲生”二字,完全变得不重要了。他突发奇想,如果这是自己的妻子,这是自己的儿子,哪怕她终生再也不能生育,又有何妨?甚至,自己就只得这一个妻子,这一个儿子,又有何妨?
心里那么急切,透过儿子的手,仿佛能感受到前面那只苍白的手所传递过来的温热。这只手,他其实不止一次握过,甚至多次拥抱过她受伤的身子,那时,还是在刘家寺的金营里,逃亡、受伤、自杀……两人相处,每一次,她都在伤疼之中,不是自杀,就是被杀。
乱世的女子,乱世的命运。
他的鼻息里发出低低的声音:“花溶……”
“嗯。”
“花溶!”
她看着他急促的样子,眉毛有些惊讶地掀起,他这是要说什么呢?马上就要带走儿子了?她很是不安。可是,自己又怎能阻止他?
“四太子,孩子的事情……”
“我……”
他想说,此刻其实自己并非因为孩子。并非单单因为孩子才来到这里。可是,他说不出来,开不了口,尤其,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
她见金兀术的脸色越来越奇怪,半晌,拉着儿子的手,慢慢开口:“儿子,妈妈有事问你……”
“妈妈,你说吧。”
“你是愿意跟着妈妈,还是跟着阿爹?”如果拿不定主意,这事,就不妨交给孩子自己做主。
仿佛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孩子仍旧紧紧分别拉着二人的手:“我跟妈妈在一起,我跟阿爹在一起……都一起……”
她微笑起来:“妈妈和阿爹,你只能选一个……”
孩子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金兀术,面临人生中的第一次选择。
金兀术声音嘶哑:“为什么必须要孩子舍弃?为什么不能两个都选?”
自己是孩子的阿爹,她是他的妈妈,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组合?还有什么比这样更理想的结局?
甚至,如果是她,母子俩就跟在军中,南征北战,又有何妨?
他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惊得猛烈摇头,无比的荒诞无稽。
他这话模模糊糊地在喉头滑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楚,而花溶和孩子,只看到他那么奇怪的脸色,嘴巴一张一合,急切而又焦灼。
章节目录 第219章 故人
花溶看看西边的阳光,天色已经不早了。一名在远处干活的侍卫跑过来,戒备的眼神看着那个一身书生装扮的陌生人:“夫人……这位是……”
金兀术看也不曾看他一眼,更不答应他。
她微笑着:“一位故人路过来看我。你去忙吧,不用担心。”
侍卫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花溶慢慢放开孩子的手,闭了闭眼睛,才又睁开,只说:“你若要带孩子走,那就马上走吧,只求你的家眷,能够善待他……”迟了,就走不了了。她其实明白,这个时候,应该唤来侍卫,马上抓住他,可是,偏偏开不得口。
家眷。
他的目光忽然瞄到停在一丈开外的乳娘,乳娘本来在屋子里料理其他家务,现在才从屋里出来,已经看到了他,惊讶得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四太子,是四太子找上门了。
她面色惨白,对这大金国的战将,带着感激,又有长期的敬畏,他此行前来,是要夺回儿子么?
她不敢跟金兀术的目光相对,只好退回去。
金兀术见乳娘惊惧地退回去,更是忿忿的,花溶,她其实早就知道耶律观音对孩子的虐待,这些,乳娘怎会不告诉她?
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叮嘱什么“家眷”善待?
家眷——自己最耻辱的一个词,羞于出口的回忆,她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是在讥笑自己惧内?讥笑自己是一个被****狠毒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也不自知的蠢货?
他忽然冷笑一声:“本太子没有什么家眷了。”
“哦?”
他一把抱起儿子,声音又愤怒又痛苦又尖锐:“本太子除了这个儿子,再也没有什么至亲的人。花溶,你也不必加以嘲笑。”
嘲笑,这是从何说起?
她小心翼翼:“四太子,你南征北战,长期不在家里,也许,家里的事情就不会那么清楚。孩子虽然号称你府邸的小主人,可是,你的娘子们,未必一个个真就那么喜欢他。再说,你已成亲,也会有自己的亲骨肉……”
按照乳娘的说法,是耶律观音怀孕临产,已经成为四太子府的女主人,而估算时间,他的亲生子女应该早就出生了。
“亲骨肉”三个字,仿佛一桶炸药,将金兀术隐藏心底的所有屈辱一起点燃,他狠狠地,一把拂开儿子拉着花溶的手,一把将儿子拉在怀里,脸上满是愤恨。
花溶吃了一惊:“四太子……”
他厉声说:“这是我儿子,你不要碰他!”
花溶缩回手去。
“除了文龙孩儿,我再也没有什么亲骨肉,耶律观音的确生了,可是,她生的是契丹人的野种……是她瞒着我私通的野种……”他几乎是在嘶喊,“花溶,你现在满意了吧?你不是恨我么?我如你所愿遭到一个男人所能遭遇的最大屈辱……哈哈哈,可笑我堂堂大金国四太子,遭此奇耻大辱……”
花溶惊呆了。
金兀术一直狠狠瞪着她,如看到一个最大的敌人。
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帘,慢慢说:“其实,我是知道的……在燕京的时候,我跟扎合在一个小店里,曾见过她和那个契丹小兵一起……”
金兀术双眼血红,几乎要扑上去扼住她的脖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那时,自己还没有跟耶律观音成亲。要是有人告诉自己,又怎还会有后面的种种?
“花溶,你这坏女人,可恶的女人,我是如何待你的?你知道也不告诉我,你跟其他人一样欺瞒我,等着看我笑话……你比耶律观音更可恶……我以为,至少,你是不会骗我的……”他放开孩子,蹲下身子,忽然抱住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即便是出事的当晚,他也不曾这样痛苦,只知道醉生梦死,只在逃避,在麻木中逃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腹的心酸和委屈,偏偏此刻忍不住了。
小孩子第一次见阿爹这样痛哭,吓得也哭起来:“阿爹,阿爹……”他更是伤心,一把抱住儿子,父子抱头痛哭。
侍卫和乳娘都远远地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个“故人”,跪在地上,抱着孩子痛哭。他因何痛哭?
等他哭了好一会儿,花溶才轻声说:“四太子……”
他遽然抬头,狠狠地瞪着她,因为痛哭过,双眼更是血红。花溶一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曾经不可一世的四太子伤心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