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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长叹一声:“大王此番回去就好了。希望再也不要出来找岳夫人了,从此一刀两断。”
马苏也叹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大王答应巫医的事情,还没做呢。”
只为一个女子,天南地北,永无宁日。
二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扶起秦大王,马苏这一刻,心里忽然想起天薇公主,微微惆怅,只想,情之一字,煞是害人,能不要沾上,就最好不要沾上,否则,枭雄如秦大王,这后半生,又如何还能痛快起来?
夏去秋来。
当大雁排成一行一行的人字往南方飞去时,花溶才发现,这边境的小城早已草木凋零,花落成霜。
经历了一年多的休养,吃了无数的人参、虎骨、熊掌以及秦大王带回来的巫医的神奇的药物,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发生了作用,又或者是这些都起了作用。某一个清晨,她起床,发现长期困扰自己的胸口那种隐隐的疼仿佛不见了。
她一开始也没注意到这个情况,如此,又是半月,才发现自己逐渐行走如常,举手投足也跟常人无异了。
某一天,岳鹏举带着儿子晨练归来,竟见她拿起自己的小弓,拉开,一支箭飞出,一只过往的秋日的鸟儿应声坠地。
孩子欢天喜地地大喊着去捡起地上翅膀受伤的鸟儿:“妈妈,教我射箭,教我……”
岳鹏举也欣喜若狂,冲过去揽住妻子肩头:“你好了?都好了?”
花溶自己也很意外,微笑着点点头,岳鹏举见她额上都是汗水,嘴唇也微微发紫,胸口起伏,急忙说:“你还没彻底痊愈,先不要用力活动……”
她拿着弓箭,笑得真是开心极了:“鹏举,我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他大喜过望,抱着妻子,几乎要将她的身子抛起来。
可惜,如此平静的日子很快被打断。因为岳鹏举一年的假期早已过去,加上冯益又回报朝廷说花溶身子较之以前好了些,皇帝便接连有手谕下来,诏令岳鹏举复职并进京商议军情大事。
从夏天开始,皇帝已经陆续召集现在宋国最重要的几位将领吴玠、韩忠良、刘光、张俊等人分别进京述职,商议对金国和伪齐的战争问题。这也让朝野之人很是困惑,因为如此,根本拿不准皇帝和战的主意。
当第三道手谕送来之时,随之一起的还有一道请柬,是天薇亲笔书写的,说她被皇帝赐婚驸马,即将大婚,请花溶夫妻务必赴约,信末还有婉婉的问候语。
花溶看着这两个女孩子一起送来的灵芝,再也忍不住了,低声问丈夫:“我们进京么?”
岳鹏举暗叹一声,如今伪齐大军逼近,皇帝连番手谕,自己敢不应诏?他沉思一下,花溶先开口:“我至少得揭发一下秦桧夫妻的险恶用心,无论官家听不听,就这一次。如果他不听,我们就远远离开,反正你的驻地在襄阳……”
“嗯。”
妻子对于秦桧夫妻的事情,总是耿耿于怀,岳鹏举知她眼里容不下沙子,便也只得依她。将在外,本该拼死力战,可是当连续听到两位公公“我皇似上皇”的评价时,心里便有些“咯噔”,只打定主意,此次进京后,最好尽快离开,远离是非地。
如此,夫妻二人方到鄂龙镇,率了家眷和一队侍卫,进京复职。
路过襄阳的时候,夫妻二人做了短暂的停留,将儿子和乳娘留下,交给张弦之妻高四姐照顾。花溶此举,是不愿儿子进京见到天薇公主,以免情切之时,露出尴尬,授人以柄。现在,王君华在朝里,如果被她抓住一星半点,不知这妖妇又会兴起什么波浪。天薇要嫁人,何必就以大宋长公主的身份让她彻底冰清玉洁地找到归宿?也免于长期再托庇在官家名下,有个依靠。
岳鹏举夫妻进京的消息,对于朝中其他人都没引起任何震动,毕竟岳鹏举根基尚不牢固,而且为人低调;但秦桧夫妻,却极大不安起来。
这一日,王君华和秦桧早早睡下,却辗转不安,王君华恨恨说:“这贱人早已说要死,怎生又不死?”
“王继先的诊治,不是说她只无生育,并未说她要死……”
“一只不下蛋的母鸡,还能如此嚣张……”
事实上,王君华自己也不曾生育,秦桧自然不能以此来回敬这个悍妇,只皱眉说:“他二人知我底细,如今进京倒不可不防。”
“老鬼,你需想个什么办法,阻止二人。”
这样的机会,秦桧第二天就找到了。
原来,一个月前,朝中安抚使李回去襄阳巡视,接见了岳鹏举的一干属下。属下里,杨再兴很是莽撞,当李回问起,此地有什么困难时,杨再兴便直言不讳地说,自家们倒没有什么困难,只是宣抚使岳鹏举即将奉召归来,却至今连像样的府邸都没有,他妻子又受伤患病,请求朝廷赏赐宅第。当时,军中属下,见几大将领,吴玠等自不必说,富甲一方,而刘光、韩忠良、张俊等都是良田万亩,豪宅数栋,佣仆成群,唯岳鹏举夫妻还是茕茕孑立,头无寸瓦,早就心怀不忿,干脆决定以岳鹏举的名义,向枢密院上状,列举了种种礼仪,要求朝廷赏赐。他们上状后,便给岳鹏举写了一封私信,说明原委,附官府邮递寄出,此后,便没有下文。
秦桧处心积虑寻找岳鹏举的毛病,在检索时,专门寻关于他的材料,在朝廷读到这份以岳鹏举名义的上状后,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坑陷岳鹏举的好机会。
他考虑一下,岳鹏举和皇帝毕竟非一般关系,需要争取一个同事一起出面,自己一人上奏,反而不美。于是,秦桧先在枢密院找到副乡吕颐浩,就提出岳鹏举上状的问题。他说:“祖宗之法,讲究以文制武,方有国家的太平。如今,岳鹏举稍有点战功,便居功自傲,竟敢上状要求封赏,可知武夫跋扈的风气即将传开,此风不可滋长啊……”
吕颐浩却哈哈大笑:“秦相公,你这是小题大做了吧?岳鹏举清贫,至今无宅院,要求赏赐也不为过。再说,现在正是要求武人出力的时候,不如干脆赏赐他大宅一座,也显示朝廷赏罚分明,激励将士为国立功。”
秦桧自然坚持己见,只说,朝廷不可滋长此风,否则,武夫们一有芝麻大小的功劳便天天要求这样赏赐那样赏赐,不尊朝廷,以后如何控制?
吕颐浩的看法仍然跟他相反:“现在的将领,一个个拥兵自重,玩寇养尊,根本就不奋力作战,要是朝廷多几个岳鹏举这样的人,何愁中兴不成?”
秦桧以本朝的“重文轻武、抑制武将”的传统为出发点,本是争取盟友,但见吕颐浩不但不帮自己,反倒干脆先奏了皇帝,以枢密院的名义,建议赏赐岳鹏举襄阳一座宅院。
秦桧这一口气如何吞得下去?找了一个机会,就单独向皇帝陈述岳鹏举上状的事情。他自然开口还是以太祖的规矩为由,不能让武夫跋扈,激愤地说:“天下大事,在于见微知著,若听之任之,恐怕其他武夫竞相仿效,从此尾大不掉……”
赵德基听后,只笑一下,也不答话,喊一声:“康公公,拿奏折给秦大人。”
康公公笑嘻嘻地上前,拿出一份安抚大使李回的急奏交给秦桧,秦桧多多厚禄康公公,见他笑容诡异,心里一冷,只见李回的奏疏上写道:“岳鹏举忠勇之名冠绝天下,纪律严明,襄阳军容整肃,虽然离职一年,属下亦兢兢业业。及属下杨再兴等私自以其名义上书,他方知后,小心惶惶,已经多次向臣进言取消赏赐,绝非他本意所为……”
秦桧见到这份奏疏,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浑身湿了个透心凉,但他老于脸皮,很快便走出尴尬,自我解嘲说:“臣之如此,原是依靠祖宗旧制,不意陛下早已查明事实,陛下之圣明,真是明朝秋毫,微臣愚蠢,不及陛下圣明之万一。”
赵德基大笑说:“爱卿所言,极见忠于朝廷。朕文有秦大人,武有岳鹏举,今后,你二人还需携手合作,中兴大计,何愁不克。”
秦桧郁闷之极,却还装出笑脸,连番谢恩。
秦桧回去,将事情跟妻子一说,王君华气得跌坐在凳子上,连说:“如此,怎生是好?怎生是好?我已打听得消息,他二人很快就要到京了……”
岳鹏举她不在意,要是花溶到了京城,自己可该如何面对她?
章节目录 第227章
王君华捶胸顿足,但见秦桧久久不拿出一个办法,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胡子:“老鬼,不管,你总得想个办法……”
秦桧不敢违逆:“慢慢来,办法总会有的。”
王君华眼中寒光一闪:“花溶知我们底细,天薇也知道。如若他二人联手,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秦桧一惊:“你的意思是?”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如先将这两个祸胎杀了。”
秦桧沉吟一下,本朝太祖誓约,不杀大臣不杀上书者,岳鹏举已经做到宣抚使了,谁能轻易杀了他?他只说:“夫人不要着急,岳鹏举必死,但还得慢慢来,一时三刻,他和花溶未必就能翻天了。”
王君华知丈夫毒计甚多,这才稍稍转嗔:“好,老娘就给你一些时间。何况,官家不见得真就那么相信花溶……”
秦桧一摸下颌的胡须,他自然对妻子和官家的暧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君华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下了媚功,百般勾搭赵德基。她心想,金国四太子也到得自己手里,难道区区一个赵家天子还搞不定?因为受金兀术的影响,她心里对赵德基是非常鄙夷的,暗地里,一直以“九王”称呼,并不认为他是什么不可一世的帝王。
这时,却听得门外高益恭的声音:“秦大人……”
高益恭是金兀术安插在秦桧夫妻身边的眼线,现在由秦桧举荐,在兵部任一闲职。王君华听得是高益恭的声音,自然不敢怠慢,就说:“请进。”
他夫妻二人素来也不避高益恭,高益恭进来,一拱手:“听说岳鹏举要回朝了?”
“高大人是什么看法?”
“四太子生平所恨,就是岳鹏举。这人历来主站,这次,绝不能让他阻挠了我们的好事。”
“我们该怎么办?”
“按照计划行事。”
“是。”
高益恭生怕二人有什么不臣之心,就说:“四太子大军灭宋是迟早之事,你夫妻二人,日后便是开国元勋……”
王君华喜出望外,心里思虑的更是,如果四太子等登基封王,自家因缘机会,也许能做个贵妃娘娘也不一定呢。这些日子,她目睹宫里嫔妃的争宠,潘贤妃还罢,好歹有个儿子,可张莺莺、吴金奴等不曾生育,依旧金贵无比,天下女子,谁个又比得上皇帝的,哪怕是小妾尊荣?
她无限向往,立刻说:“自家夫妻,对四太子忠心耿耿……”
秦桧对“开国元勋”这个遥梦倒不是那么感兴趣,知道并不见得就比自己头上这顶大员的乌纱帽强。问题是,他被俘金国时,已经怕了那种苦寒的日子,自家夫妻的底细全在四太子手里,如若揭开,自己便难以在大宋立足,轻则穷困发落,重则丢了性命,所以,效忠四太子,已经成了他不二的选择。这才是保住长期荣华富贵的唯一法宝。
当即,高益恭就派人将机密情报送达四太子,要他定夺,或者说是增援,如何尽快杀掉岳鹏举夫妻。
却说花溶和岳鹏举将孩儿、乳母托付高四姐后,就匆忙启程赴京。这一日,二人路过昔日海上归来时的那个废弃庄园。此庄园此时已经分住了几十户军人家属,整顿气象,早已由豪绅大户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村庄。
二人当初就是在此成亲,如今故地重游,心里真是百般滋味上心头。
此时已是深秋,里面高大的千年银杏,落叶满地,人走在树叶里,如漂浮在一层金色的海洋上。
岳鹏举笑着询问妻子:“天色已晚,我们不妨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
“如此甚好。”
早有侍卫前去打探,里面还都是旧日部署家眷,其中不少孩子,都曾叫一声花溶“花先生”,如今见她归来,自然喜不自胜,一位领头的大嫂说:“岳夫人,你们的新房还保留着,孩子们天天盼着你们回家哪……”
“多谢。”
这一晚,女眷们杀鸡宰鹅,收拾菜蔬热情招待二人。酒足饭饱,二人踏着深秋的凉意在后面的园子闲逛。
这园子跟冬季的白雪皑皑完全不一样。
岳鹏举忽然想起新婚第二日,自己背着妻子走在这雪地上的缱倦,四下看看无人,蹲下身子,笑嘻嘻的:“十七姐,我背你。”
她伏在他的背上,他站起来,这一下,伸出手,她就能拉住头上的松针了。她折下一支,轻轻在他的脖子里抚弄,弄得痒痒的,他笑起来,多少次这样背着她,抱着她,如今方觉得背上的人儿沉了一点,不再如往常轻飘飘的。
互溶从他背上望出去,忽然想起那一晚自己“看花了眼”,看到秦大王的情景,原来,那不是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