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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溶见灵堂里又有人来拜祭,就扶起天薇:“公主,先去歇息一会子……”
天薇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早已渴望有倾诉之人,见了岳鹏举夫妻的到来,直如一根救命的稻草,抓住她的手腕:“岳夫人,奴家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在灵堂的偏厅里,天薇屏退左右,只三人对坐,相向而泣。
花溶低声问:“婉婉之死,可有蹊跷?”
章节目录 第359章 召见
天薇便将婉婉上奏赵德基,秦桧称“恩相”一事,以及怀疑王君华去金营一事详细告诉了二人。二人心里无不骇异,杀婉婉者,一定是秦桧夫妻。这对狗男女,竟敢胆大到如此地步。可是,秦桧做事的手段,必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如今又抓到了替罪羊,无凭无据之下,又如何能替婉婉申冤报仇?
天薇泣不成声:“岳夫人,我真怕自己也逃不过王君华的毒手……”
花溶强忍悲痛,柔声安慰她:“你今后进出时多带侍卫,想来秦桧那对狗男女还不敢如此大胆……”
“奴以前以为,逃离了金国便是安身立命之地,不想回来后,又是龙潭虎穴……”她想起王君华的狠毒,再一次不寒而栗。
堂堂大宋的公主、郡主,都被王君华这厮贱妇害到如此地步,岳鹏举夫妻气愤填膺,但一时根本寻不出“报仇雪恨”的良方,只得又好生抚慰天薇几句,不得不告辞。
一路上,夫妻二人均沉默不语,岳鹏举握着妻子的手,但觉她手心冰凉,毫无温度,用力一握,花溶缓缓说:“天薇熟知王君华的底细,秦桧如今一手遮天,纵然她贵为公主,又怎挡得了秦桧夫妻伸出的毒手?”
岳鹏举没法回答,这一切的祸根,自然就是赵德基。有他庇护,谁也逃不脱秦桧夫妻的毒手。
花溶不禁又想到自己夫妻的命运,到现在,她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夫妻的,将会是何等可怕的命运。
而王君华,她同时和大宋皇帝、大宋丞相、金国第一权臣四太子保持着不正当的暧昧关系,可谓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谁又能奈何她?
二人回去后,闭门不出。这一夜,如何睡得着?辗转反侧,尤其是花溶,每次想到婉婉,想起那些曾一起逃亡的日子,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直哭得双眼红肿。
黑夜里,岳鹏举轻轻搂住她,柔声说:“十七姐……”
她呜呜咽咽耳语:“我们夫妻纵横战场,不想有朝一日,什么都保不住……”
岳鹏举轻轻拉住她的手,贴在她耳边:“十七姐,就算我什么都保不住,但也一定要保住你和儿子!”
她第一次听得丈夫说出这等话,竟忘了哭泣,心里又悲又喜,只想,若叫丈夫放弃一切,单单选择妻儿,这于他,是幸还是不幸?
但此时,根本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依偎在他胸口,半晌,才沉沉地睡去。
得到杨沂中兵败的消息后,赵德基便召集三大将赴行朝觐见。张俊、韩忠良等人先岳鹏举而到,已经在各自新赐的府邸住下候命。张俊跟秦桧交好,整天在他新赐的名园“珍珠园”里饮酒作乐。而韩忠良仿佛也嗅到了什么,竟将一家大小都迁到杭州——住到皇帝的眼皮边上来,显然是为了充当人质,减低皇帝的戒心。
岳鹏举夫妻一到馆舍,满朝的秦桧党羽听得风声自然谁也不会来拜访,唯有先赶回来的李若虚带了另一名闲职高颖前来探望。
李若虚由于矫诏之故,赵德基为赌悠悠之口,又不治罪,反将他升迁一个虚职,以示帝王的恢宏气度。但秦桧党羽无人与他交往,在朝中,其实已成了“孤臣孽子”。
他对岳鹏举的前程感到忧心忡忡,但见岳鹏举到了临安后,反而一改往昔的灰心丧气,镇定自若,有些意外,就说:“岳相公,待自家再替您上一封奏折,陈述详情……”
岳鹏举摇摇头:“多谢李大人美意,李大人文辞敏捷,自家奏折多出您之手,不过暂时还用不着,日后自家自有麻烦的时候。”
李若虚素知他性子执拗倔强,十分刚烈,显然此时决不愿向官家、秦桧等人摇尾乞怜。便也不再多说,仍旧每天来拜访。
岳鹏举新赐的府邸在东街,韩忠良的府邸在西街,二人相距并不远。岳鹏举知众武将中,唯韩忠良耿直敢战,本有心拜访,但此时反倒不便公然去拜访,也不能说什么话,只能作罢。
这一日,一辆马车轱辘前来,正是久违的大词人李易安。花溶夫妻二人忙于婉婉的丧事悼唁,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她,不料她得知消息,提前到来。
也许是这些日子生活的安定,李易安不再若当初的憔悴,但头发也已经全部花白了。花溶见了她,十分欣喜,心里积聚的压抑之情去了好几分。二人握着手,好一会儿才放开,花溶亲自去替她斟一盏茶。
李易安说:“老身这些日子听闻秦桧这厮倒行逆施,心肠歹毒。岳相公大胜之下,被迫班师,真可谓天子不修德……”
她竟然如此指斥“天子不修德”,二人都微微吃惊,幸得是自家院落,十分僻静,门窗紧闭,众人声音也小。
花溶十分激动,低声说:“本来,收复开封已经是举手之劳,不意秦桧这厮从中作梗,以至于功亏一篑。”
李易安慨然说:“三军将士在前线苦战,今上却一意媾和,只求苟全半壁江山,猜忌功臣,遏制战将。古人是‘兔死狗烹’,现在是狗刚抓到兔子,就被杀了……”
二人听得她如此形容赵德基,真真是再贴切也没有,岳鹏举怅然说:“早前自家得易安居士激励,‘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不料,想做人杰固然难,而鬼雄只怕也求不得……”
李易安静静接口:“可是,既然被阻止成为人杰,那又何必再称鬼雄?连婉婉郡主都难逃毒手,秦桧夫妻毒辣阴险,你二位必须小心提防。”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咀嚼着她话里的含意,均心里震动。
李易安又说:“听闻韩忠良将全家迁移到了杭州,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为人质,可见他的猜忌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花溶更是不安:“小虎头也在赶来的路上……”到临安觐见,自然必须带着唯一的儿子,因此,到中途时,岳鹏举便派人回襄阳接儿子,由奶妈带着一路到临安,估计路程,这些日子就要到了。
之前,李易安已经打听得花溶夫妻生子的消息,这本来是天大的喜事,此时,众人却殊无喜色,仿佛一次豪赌,身家性命,在皇帝面前走过“忠诚”那一关的砝码。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否则,将祸及子孙。
李易安见夫妻二人情绪十分低落,她点到即止,就有意活跃气氛,只说:“小虎头像阿爹还是妈妈?”
岳鹏举提起儿子,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花溶心里也有了一丝暖意,抢先说:“虎头更像鹏举。”
正说话间,只听得门外亲兵奔进来:“相公,夫人,小少爷到了……”
三人大喜过望,立即迎出去,果然刘妈并两名女侍,在亲兵的护送下,已经带着小虎头赶来。
小虎头长得快,比同龄小儿要长大一截,眼珠子乌黑,咿咿呀呀,许久不见父母,一见母亲,竟然大哭一声,乱挥着胖乎乎的胳臂,不要她抱。花溶心里一酸,想起儿子出世不久,自己就随军出征,不但不曾好好照顾他,如今,竟然还要带他到京城做“人质”,更是难受。
她抱住儿子,小孩子哭几声,终究是母子天性,很快跟妈妈便熟络起来。李易安但见她夫妻二人得子,婴孩又如此肥壮可爱,只赞叹:“好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真真是将门虎子……”
儿子的到来,多少冲淡了夫妻二人心头积聚的阴影。岳鹏举便也不外出,只在家终日陪着妻子儿子,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和妻子一起真正担当起父母的责任,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都由他夫妻二人一手包办,以至于奶妈等都无事可做,私下里议论岳相公哄小孩儿,比夫人还拿手。再加上有李易安的****来访,夫妻都颇不寂寞,只耐心等待赵德基的传召。
秦桧眼下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去监视当今一品大员少保,但自然会有眼线,得报岳鹏举竟然毫无动静,只在家和妻儿宴饮,往来者不过一个秦丞相的自家亲戚——孤苦老妇李易安,以及李若虚等旧人。他反倒拿不定主意,也不知岳鹏举究竟做何打算,只先指使党羽,要他们网罗岳鹏举的罪名。但众人寻来寻去也没有任何罪名,只说他如何骄矜自大。尤其是那句“王莽谦恭未篡时”,更成了党羽大做文章的好借口。秦桧本人则干脆先停下来,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先拿下官衔在岳鹏举之上的另一眼中钉肉中刺,当今一品大员太保韩忠良。
韩忠良半途袭击金使张通古,秦桧视为是公然跟自己作对,挑战自己的权威,尤其此时,又有韩忠良的部将耿著被秦桧密令人教唆另一部将胡纺诬陷,说耿著有野心。耿著是韩忠良的第一爱将,他有野心,便是暗指韩忠良有野心,此时,秦桧步步为营,张开一张天罗地网等着韩忠良,准备将这二人一一铲除,如此,自己的太平宰相,才能坐得安稳。
就在岳鹏举夫妻闭门不出,在家谈诗轮画,教导幼儿说话走路时,终于等待了赵德基的召见。
皇帝召见,二人自然不敢马虎。花溶得李易安的指导,亲自准备了全套服饰。李易安出自名门,早年才色双绝,国色天香,品位见识和审美的眼光自然非同凡响。花溶经她一番装扮,一出来,不仅岳鹏举目瞪口呆,连小虎头都好像不认得妈妈了,挥着手扁着嘴巴又要哭,不要这个“陌生人”抱自己。
章节目录 第360章 宴会
直到扑在妈妈怀里,闻到熟悉的味道,小儿才又咯咯笑起来,花溶哄了儿子,见丈夫还目瞪口呆,嗔他一眼:“鹏举,傻啦?”
岳鹏举笑嘻嘻地接过儿子,一手抱儿子,一手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岳鹏举虽然没有怎么盛装,但也换下了早前的麻木袍,而穿了一身丝绸的儒生服,这于他,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豪奢”。
觐见是三大将一起的,赵德基设置盛宴,款待三大将。席间,他绝口不提撤兵一事,只一味夸奖三人战功卓著,尤其称岳鹏举“忠勇盖世”。
席间,君臣和乐,看不出丝毫杀机。赵德基亲自向三人敬酒,叹道:“朕南渡以来,为国殚精竭虑,以至于不到四十岁,就头发花白。好在如今国势不同往日,四太子穷凶极恶,大为失德,朕早就知他成不了大器……”
到此,赵德基的懿旨,三人都大致明白,这是江山巩固了,金国威胁不到东南的半壁江山了。江山巩固了,悍将该干什么?自然是交出兵权。
张俊首先抢着表态:“天下兵马本是陛下的兵马,有战事时,臣自当奋勇杀敌,报效国家。若无战事,臣只愿做一个享清福的太平老人……”
赵德基很是满意。韩忠良自然不能像张俊这样夸夸其谈,但面对皇帝要罢兵权的图穷匕见,又不得不表态,也表示拥护。
赵德基最后才转向岳鹏举,韩张二人的目光也一起看向岳鹏举,但见他不慌不忙,镇定自若:“臣一介农夫,全赖天子恩赏,才有高官厚禄。臣多年征战,杀伐成河,早已思虑罪孽深重,厌倦战事,只寻思太平之时,该当去寺庙为亡灵念经超生。如今,臣属下王贵、张弦等人都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可当大任,臣自求归隐东林寺,求陛下恩准……”
赵德基素来知岳鹏举性情刚烈,也早已做好了应对他撤军后会有的愤懑和发泄,但听得他竟然没有任何怨愤之语,也不发牢骚,只是公然宣称要皈依佛门,还是大吃一惊。
张俊和韩忠良也吃了一惊。
赵德基的目光落在岳鹏举身上的丝绸锦袍上,他认识岳鹏举多年,第一次见他穿成这样,只说:“今杨沂中新败,岳卿最知两河战事,天下未定,况且卿大好年华,如何能谈归隐?不许!大宋江山社稷还需要国之爪牙护卫……”
“但求国之所需,臣岂敢辞难?”
赵德基对这番对答很是满意。
岳鹏举也无他话可说,赵德基便又称赞三人一番,退朝后,便召见花溶。因在后宫,岳鹏举自然不能一起,只好在外殿等候。
赵德基要见花溶的心情比会见三大将更加迫切,可说是急不可耐。无他,自然是花溶竟然以绝症之身生育了儿子。
在后宫,花溶早已由张莺莺等一干女眷陪着。想当初,还有太后等人,如今物是人非,太后去了,婉婉也去了,花溶深觉悲痛,只替太后的灵堂行礼上香,然后随张莺莺来到暖阁等候。她和张莺莺虽然向来没有交情,但毕竟算得多年相识,而张莺莺自她嫁人后,又经历了这些年的酸甜苦辣,早已失去了猜忌之心,见她儿子白胖可爱,大是欢喜,不停逗弄,又是羡慕又是心酸,心想,若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那该多好?
正说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