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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两岸的垂柳已经发出新芽,空气里充满了春日的芬芳。仿佛一个普通的百姓,走在这花花世界里,一碟花生米,一壶老酒,万事足以。
这时,一人忽然匆匆上前,附在他的耳边:
“四公子……不好了,我们所住的院落被人追踪了……”
他心里一凛,掉头就走。
歌声灯影,一艘画舫。
舞女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
这是李易安的曲子,他当年就知道的,也曾见过的,悄悄地在怡园,在昔日花溶的家里——
画舫开入了江心。
武乞迈神色匆匆,金兀术却悠然自得。
一壶清酒,一碟花生米。
他坐下,扔一颗在嘴里。
“爷,我看,我们真的该马上回金国了……赵德基肯定会追查,危险就大了,再说,现在已经没有秦桧了,我们根本没法藏身……”
“要有秦桧藏身,也不显出我们的本领了。千军万马躲不了,难道几个人还藏不了?我就不信,赵德基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武乞迈叹息一声:“真不知狼主抉择如何。”
消息是早就反馈给了狼主的,至于狼主要不要调兵遣将,抓住机会,那就是狼主的事情了。
“爷,你不在,狼主肯定没法做主。”
“怎么不能?现在还有海陵,还有其他几个老家伙。”
“海陵这厮成得了什么气候?爷,既然我们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和风险……”
他没有再说下去,四太子也没有开口。
风险。
这算得了什么风险?自己身子的风险?所处的风险?他若有所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越来越深浓的厌战情绪。再怎么鼓动都没用了。
“爷,我们留下有什么好处?帮了秦大王有什么好处?”
好处?
他也不知道。
生平第一次,不是为了什么好处而做事。
“也许是为了好玩。”
好玩?四太子会为了好玩做一件事情?
他又喝一杯清酒,笑得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真想看看,如果赵德基的私生弟弟被天下皆知时,他会是什么表情。武乞迈,对于赵德基这厮,我竟然比对秦大王还讨厌。”
武乞迈忿忿不平:“我们根本划不着这样帮秦大王。”
他还是继续耐着性子:“我真的不是帮秦大王。你不觉得这样拖延双方的势力,也是帮大金?帮着狼主作出决策?我虽然不主战了,但是,我希望狼主能够有更多时间想清楚……若是秦大王很快败了,三两下就玩完了,赵德基也没得收拾了,对不?”
狼主,他想得清楚么?
而且,他最感兴趣的是,秦大王是否真的能三两下就玩完?
画舫在湖中,唱曲子的小妹儿依旧咿咿呀呀的。
月白风清,倦意上来。
湖中的灯光开始暗淡,倒映着,如迟暮的女人,最后的残妆,更带了迷离的凄婉。
画舫停下,一灯如豆。
方发现前面是一座园子。
著名的园林,怡园。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但是。这是春天。
这里却整个是秋天的感觉。
他停下脚步,看着暮色下,这屋子里浓郁的肃杀之气,仿佛某个人的灵魂一直在这里出没。他心里一震,脚步缓缓移动。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座美丽的园林,自花溶逃走后,就一直空着,也无人来买,无人来住。
仿佛这里是一片不祥的地方。
但是,偏偏春暖花开,一院子的野草野花,一院子的芬芳缭绕。
武乞迈踏上这里,心情也很紧张,他和四太子一样,根本就不愿意接近有岳鹏举的地方——有他魂灵出没的地方,就会显得很奇怪。
他压低声音:“爷,这里不太好,我们离开吧……”
“嘘”,他一摆手。
二人藏身在一棵大树之下。
仿佛嗖地一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金兀术心里顿时起了一股浓郁的寒意。仿佛眼前闪过一阵白光,明明寂静无声,仿佛却有一个白衣的人影飘过。
忽然想起那个中毒的夜晚——唱歌的渔家女,打渔的悠闲人。那个男人,自己的对手,生平第一宿敌,他身材挺拔,穿一身白色的单衫,朱帛的领子,无比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手拿一把折扇,完全不是昔日的武人,仿佛是这西湖歌舞里走出来的风流才子。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目睹岳鹏举的风采。
以前只以为岳鹏举是个武人,只知道挥舞着长枪,在千军万马里冲杀;也曾痛恨,花溶为什么要选择哪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年轻的男子!直到看到了这一次,方明白,唯有这样的“武夫”,才能真正做出满江红这样的词来。
就是那一刻,竟然深深的嫉妒,仿佛自己不如岳鹏举。打仗不如他,写诗填词不如他,甚至相貌都不如他。
男人纠结于相貌是很诡异的事情——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纠结,仿佛善妒的妇人。
以至于直到很久后,他都觉得奇怪。
这是岳鹏举的地盘。
他心里忽然有一股极其不祥的感觉,冥冥之中,仿佛一股天意在指引,自己执拗的,一直要踏入这个院子——
一股杀气袭来。
无声无息地抵达胸口。
“爷,快……”
他随身的几名武士,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人物,但是,来人显然更加迅疾,而且是暗地里藏好了的。
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走。因为这些人出手的风格,他忽然想起秦桧阴养的死士。也是这般。
“爷……快……”
一刀砍来,直他的背心,他随身只带了一把剑,是当时宋人书生里最常佩戴的。一剑隔开,他已经顺着河堤往下奔跑。
画舫就在岸边,他一跃而上。
撑船的艄公立即开拨。
众人追到这里,已经迟了几步,可是,暗处,弓箭却如雨点一般密密地射来。
“爷,小心……”
他一低头,险险避开飞来的暗箭,这时,画舫已经彻底驶入了江心,远离了射程。
几名卫士无不面色凝重:“爷,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看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赵德基这是要下杀手了,不给他下点猛料,估计他根本就不知好歹。”
“要是赵德基根本就不顾这个面子,怎么办?”
“他不顾面子?我自然有办法让他顾忌。”
“爷,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不如早早回去……”
“回去?还早呢!哈哈,我第一次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当然要做个痛快!”
没有什么太大的原因,就是为了痛快。
人人都需要痛快的时候。
以前,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算计,为了政治;这一次,政治的目的,倒没那么强了,就是为了羞辱——羞辱赵德基!
为了好玩!
为了做一盘小人。
拿男人的**去威胁男人,拿女人的**去揭露女人,都是超级小人行径。
以前,只有秦大王才做得出来。
他曾以为,在秦大王面前,自己真的算得上一个超级君子了。
现在才发现,君子真的不如小人来得痛快。
什么目的都没有,就是为了痛快。
“你们还记得韦太后的样子么?”
众人面面相觑,事隔多年,韦太后并非什么倾城倾国的大美女,谁记得她啊?
“倒有些印象,不过很是模糊了。”
“我想为韦太后做一幅画。”
“啊?”
“可惜我也想不清楚她的样子。”
“那怎么画?”
“但是,有一个人肯定想得起韦太后的样子,而且,也很乐于为她作画。”
“谁?”
“花溶!”
……………………………………
这是一艘非常普通的画舫,人在江心,歌舞升平。
章节目录 第649章 竟然是他
船的帘子很快变了颜色,混入芸芸众生里,再也看不出丝毫的奇怪。几名歌妓抱着琵琶坐在船舷上,一字地摆开,咿咿呀呀的弹唱: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身穿玄色衫子的男子,站在船头,淡然地看着西湖的歌舞,达官贵人的醉生梦死,没有任何的暗藏危机。
只是,哪一艘船,又会再次射出暗箭?
“爷,我们赶紧回去。这里太不安全了。”
他点点头,看看已经换了衣服的众人。这是一帮善于用暗器的高手。他不得不承认,尽管秦桧此人作恶多端,但是对自己还是蛮死心塌地的。
武乞迈叹道:“可惜秦桧死得早,要是他不死,我们行事就方便多了。”
他一笑:“秦桧若不死,就不好玩了。”
秦桧不死,自己哪能想到亲自来玩赵德基?
画舫靠岸,狡兔三窟。
一间非常普通的院落,在玩家阑珊的灯火里看不出丝毫的诡异。
众人悄然走进屋子里。
几名劲装人迎着他,恭敬行礼:“爷,有消息了……”
“狼主怎么说?”
“狼主要爷回去做决定。”
他坐下,喝一杯茶水,苦笑一声。
合刺想必在思量着春暖花开时,带着他那一大群的美人儿去哪里度假的好。岂会有心思来南征北战?
军粮,战马的装备,皆不如粉刷他的**宫殿。
他久久地闭上眼睛,所谓时也命也。就是这样。
大金的气数已尽,实在不是人力能够胜任的。
“爷,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回去。”
“回去?”他兴致勃勃,既然如此,更不用回去了。回去做什么呢?又在燕京和着那群庸俗的女真贵族斗鸡打猎?听28娘子超级凶悍的狮子吼?
“爷,听说扬州有个名医,天下闻名,我们不妨去看看……”
也行,就是看名医,也比回去好。
但是,在这之前,还是捉弄赵德基比较有趣。
“武乞迈,你们好生布置,先给赵德基一点颜色看看。”
“是。”
这一日的海岛,分外地春暖花开。
赵德基在营帐里正拥着美人喝闷酒,一名太监匆匆进来:“陛下,有人送来东西。”
“打开……”
太监不敢念,只能递过去。
赵德基勃然变色,那是一本已经印刷成册的小册子,上面正是生母的详细丑闻,说不答应条件,就会公诸于众。这册子和以前的画像是分开的,显然还不是同一个人送的。
“谁人送来的?”
“一名士兵送来的,说是临安来的,他以为是紧急军情。”
临安,秦大王。
难道秦大王在临安还有内应?
他心里一惊。忽然见到小册子上几个字:
赵德基亲启!
胆敢这样直呼名讳的人。
他惊异的并非是这几个字,而是这个笔迹——分明是熟悉的,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笔迹,这样的力道,没有十几年的苦练,是绝对达不到的。
这一生了恐惧,浑身都不自在,但觉这军营,已经不是那么安稳了。
他咬牙切齿:“刘琦。”
刘琦飞奔进来,跪下。
“刘琦,你几日能拿下秦大王?”
“回陛下……臣还未能找到有效的突破口,而且调集的大军也没那么快赶来……”
“借口,都是借口……朕只想知道,你到底哪一天能剿灭秦大王?”
“臣……臣不能精确到某一天……”
“废物,蠢材,以前岳鹏举剿灭洞庭水贼,就能精确到7天的期限,你们这些蠢材,区区一个海盗你们都拿不下去……蠢材,蠢材……”
刘琦汗流浃背,只是叩头:“微臣无能……微臣无能……”
“朕再给你们一个月期限,不能彻底剿灭,就地免职。记住,一定要拿下秦大王的人头!他岛上的女子,一概活捉。”
刘琦只能叩头领命。
“来人,马上返回临安。”
“是。”
当夜,赵德基秘密启程赶回临安。
这一日,已经是春末了,太阳满是热意。
一大早,内阁里便放了好几张“招贴画”——皆是赵德基和两个弟弟的合影。
画上并未说明是什么关系,但是,众人心底已经隐隐有数了。
陛下不在,首辅们不敢擅自做主,于是报告皇太后。
韦太后六神无主,只能叫吴金奴作陪。
韦太后一看到满桌子的画,顿时傻了眼。双腿发软,手也在发软,拿起来,立刻又扔掉,浑身打颤。
“这些东西……快拿去扔了,统统都扔了……完全是不吉之物……”
“太后,有人发来威胁,要太后答应他们的条件,否则,就要在杭州城里杀两个人……”
杀两个人?
“太后,那两个人是谁?”
那两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吴金奴看着太后泪流满面,惊慌失措,心有不忍,立即道:“先把这些画都拿下去。”
“是。”
“是谁送来的条件?”
“不知道,今日内阁上班接到巡查的人送来的。”
每次都是这样,对方的出手干净利落,根本无从打听。诺大的临安城,就算是家家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