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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输给你房子!”徐大肚子冷言道。
徐德龙帮助徐秀云朝外抢东西,被子,衣服,及一些日常用品。
地窨子点着了,在徐秀云泪光中熊熊燃烧落架,徐大肚子骑着公骆驼走了,装行李卷的花筐在骆驼峰侧晃荡着。
宁静的草原之夜,天空墨蓝,繁星熠熠闪亮。草垛间,蟋蟀在“蛐儿蛐儿”鸣唱……
“今晚的月亮有多亮啊!”躺在草垛顶上的徐秀云轻声道,“瞧,我们的洞房有多大呀!”
“是啊,天当被子地当炕。”
“缘分,咱俩有缘啊!很小的时候,爹希望我嫁给你,最终,你把我赢到手。德龙,这种方式,我爹心里一定很难受。”
“可我们俩……不正是他希望的吗?”徐德龙说。
“把我输给你他能甘心吗?你不了解我爹,他一辈子最在乎赌场输赢,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找你赌的。”
“他骑骆驼去哪儿?”
“沿着我们当年那条逃亡的路,去俄罗斯。”徐秀云说。
“明天我们修地窨子,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说,看出她放心不下爹,做女儿的嘛。
“恐怕一年两年回不来,公驼他骑走了,我们还呆在西大荒干什么。德龙,去亮子里镇吧。我有些钱,咱们做点小本买卖,再把淑慧接过来,咱仨一起过日子。德龙,抱紧我!”
草垛顶相拥相抱的人影虫子一样蠕动。
5
亮子里镇街边摆着卦摊儿,一张桌子上面套着布蒙子,一只黄雀站在木棍上。布帘上写着:
问卜先知,
断卦如神。
算命先生穿着长袍,戴顶瓜皮小帽,架副金丝眼镜。
一个穿旗袍“三寸金莲”女人刚离开卦摊,胳膊挎着包袱的丁淑慧到卦摊前:
“先生!”
“这位太太,你?”算命先生捋下胡须问道,“求财呀,还是问喜……”
“找我当家的。”丁淑慧说,“先生给掐算掐算!”
算命先生点着自己的手指,煞有介事:“坎……巽,川!你丈夫现在离水不远。”
“是河吗?在哪个方向?”
算命先生索取的目光从眼镜上边射出,丁淑慧理解那目光的含意,掏出一张奉票给他,说:“先生指点!”
算命先生收了钱,又点戳起手指,声音很小煞有介事道:“一条宽不太宽,深不太深的河。哎,哎,你不出三日就能见到他,太太,找你丈夫往南走吧!”
“地瓜,顺甜杠面的地瓜热乎!”烤地瓜的人吆喝道。
丁淑慧称了几斤地瓜包好,急匆匆赶路。
雾在肖尔沁河上慢慢飘散,蒲棒草上挂满水珠。丁淑慧裤腿被露水打湿,挽起来,她伫立河边喊:
“德龙!德龙!”
青蛙惊跳入水中,一只水鸟给惊飞。
找了一上午,没见徐德龙的人影。疲惫不堪的丁淑慧坐在河边啃凉地瓜,掬捧河水喝……接下去的几天,丁淑慧沿河岸寻找,不停地呼喊:“德——龙!德——龙!”
肖尔沁河流淌一百多里,丁淑慧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走到头,她在三江口停住脚步,这里三河交汇一起流入海洋。
“德龙不能走这么远。”丁淑慧想,于是决定按原路返回,到亮子里镇去找。
丁淑慧夹着包袱踽踽独行街头,走向一个坐在马杌子上的“缝穷”女人,她身旁放一针线笸箩,里面装有鱼形状的木线板儿,顶针,锥子,剪子。
“瞅你做的啥活儿,拙老婆针儿……”一个店伙计模样的男人拿着一件米色马褂,气冲冲从丁淑慧身边走过,差点撞倒她,来到“缝穷”女人面前,质问道,“双码纥瘩钉歪到胯骨轴子上去了,还有这衣服里儿和面连着,请了亲家。”
“缝穷”女人急忙道:“咱这就给你重缝。”
“缝?”店伙计不信任地道,“你还不毁了我的褂子啊!”
“我替她缝。”丁淑慧一旁解围道。
“缝穷”女人很感激,让出自己的马杌子叫丁淑慧坐下,她割掉双码纥瘩,重新缝好,递给店伙计说:“看看哪儿还不相当?”
店伙计左看右看,挺满意道:“不大离儿(差不多),这才像人干的活儿。”
店伙计走远,“缝穷”女人拉住了丁淑慧的手道:“多亏这位大姐,我的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稀针大麻线的。可我男人瘫巴炕上好几年啦,实逼无奈,我出来缝缝穷,挣点儿钱。”
“真不容易啊。”丁淑慧同情道,指指膝盖处,“蒿杆子刮坏啦,借针线用用。”
“缝穷”女人递过针线笸箩,仔细端详丁淑慧,说:“头些日子,你从这儿走过,面熟,你穿的绣云字卷儿鞋……是你自己做的吧!”
丁淑慧点点头道:“找我当家的。”
“找到了吗?”
“没有。”丁淑慧无望地说,“我找先生掐算过,他说……可我见到了河,没找到人。”
两个女人唠着唠距离就近了,“缝穷”女人问:“他是咋离开你的?”
“说来话长。”丁淑慧向“缝穷”女人讲述。
“哎呀,可巧喽!咱家跟前儿新开了个筐铺,听人朝掌柜的叫徐四爷。”
“是吗?他身边还有个同我年龄晃上晃下的女人?”
“对呀!咱去买过土篮,见过她,人长得挺俊的。”
“是他们!”丁淑慧用牙齿嗑断线,喜出望外道。
“缝穷”女人引着丁淑慧来到一条热闹街,徐记筐铺挂着幌儿——木杆挑起三只形状不同的圆筐,筐底部系红色幌绸。店门匾额花头下有块字招牌:徐记筐铺。
丁淑慧径直走进敞开的店门。
徐秀云卖筐,看着买筐的男人在筐堆里挑选,并推荐道:“那榆条筐多结实,条儿粗细匀净……”
男人买了筐,付完钱出去。
“买筐?大姐!”徐秀云没认出丁淑慧,拿她当顾客。
丁淑慧直直地望徐秀云。
徐秀云迅疾瞧自己衣衫,不知哪里出了错儿。
“秀云,你们让我好找哇!”丁淑慧几分埋怨、几分委屈地说。
“啊!淑慧姐!”徐秀云看清来人,惊呼道。
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悲喜交加。
筐铺的里间是铺对面炕,南炕上挨排铺两双被褥。
晚上,徐秀云给丁淑慧铺被,她将自己的被褥放在北炕上,说:“天不早了,大姐,你们早点歇吧。”
丁淑慧明白徐秀云用意,未加反对,说:“北炕烧了吗?你可别睡凉炕啊。”
徐德龙望着两个女人,她们之间如此融洽,秀云又是如此高姿态,令一个男人感动。置换一下,是一个女人面对两个男人,大概要你死我活,决斗什么的。
“昨天打的筐底,今晚我把它编完。”徐秀云找了一个借口离开里屋,她躲开啦。
外间,徐秀云点盏保险灯,朝上捻灯芯,屋子顿时明亮起来。然后坐在筐底上编筐,编一只大抬筐,柳条柔软在她手中,蛇一样穿梭……是夜,徐秀云睡在长方形抬筐里。
第十一章 家园沦陷
一更黑了天
遍地起狼烟
日寇发兵把关东占
东北受了难
——民间歌谣
1
徐德成放下电话,神情惶然。
“消息确定了?”蒋副官急切地问。
“不准抵抗,沈阳、长春两地少数机关、团体自动缴械投降。”徐德成颓败地坐下来。
“军队咋办?是战是降?”
“已有新的传闻,日本军队强制接收民国机关、军队。”徐德成忧心忡忡问,“镇上有什么动静没有?”
“满铁守备队那边似乎比平常还消停,角山荣几天未露面。倒是陶奎元今个儿去了守备队两趟。”
这引起徐德成警觉,陶奎元同角山荣关系特殊,如此气候下频繁接触,是不是有什么勾当?
“是有些反常,头几天冯八矬子一天来几次打听我们审问伙计情况,这两天他不来了,大概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冲啦。”蒋副官说。
“现已到了生死攸关时刻,我们也暂时放一放大哥这个案子,集中精力做好应付时局的准备。”
“那个伙计怎么办?”
“他与此案无关,本应立即放人,但陶奎元不会轻易饶过他。先叫他呆在营房里,伺机放走。方才电话里团长闪烁其辞,但我还是听出楞缝(漏洞),待机行事,绝对不准抵抗。”徐德成说。
“让我们投降日本人?”蒋副官大惑。
“有这种可能,也不排除调我们离开。”徐德成预测骑兵营的前景,暗淡和茫然。
大乱奔乡,小乱进城。蒋副官提议营长,送太太、孩子暂到乡下避一避,一旦动枪动炮,镇上不安全,乡下相对比较安全些。
送走家眷,势必造成人心浮动,一百多名弟兄眼瞅着自己呢。徐德成觉得必须做出安然如故的样子,以稳定军心。
电话铃骤然响起,徐德成抓起电话接听:“我是徐德成,团座,是……是,我明白。”他放下听筒,颓然地坐下来道,“日军一部已向我们这里开来,还有飞机……团座命我营迅速撤离。”
“去哪里?”
“锦州。”徐德成说,“有消息说到锦州另立省政府,令我们向那儿集结待命。”
空中有嗡嗡的飞机声传来。
“立即集合队伍。”徐德成命令道。
东北军兵营内一忙乱,骑兵鞴马、收拾行装,做撤离出发准备。
“有根!”蒋副官喊。
“到!”勤务兵快步跑过来。
“你带几个弟兄把营长太太她们接来,一个也不能少。”
“是,长官!”
“有根,”徐德成叫住他,说,“拣些必要的东西带,其他的就不要带啦。还有,路过徐记筐铺,告诉德龙给我大哥捎个信,说我们营开赴锦州,家属我带走了。”
“是,长官!”
两架飞机在镇上空盘旋,机身上的一大块鲜红清晰可见。人们很少见到飞机模样,飞这么低头次见过,新奇大于恐惧,都抻长脖子看,有的登梯子上房,想更近地看清飞机。
蒋副官用手遮挡太阳光,往天上望道:“我看见膏药旗了,小日本行动真迅速。”
“一定是来侦察的。”徐德成说,“我们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撤出镇去,估摸他们坐火车来,快到啦。”
“飞机飞得这么低,手枪都能够着它……真窝囊,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进来,不让打。”蒋副官抱怨上级不准抵抗。
“兄弟,先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徐德成对部下说道,“赶快撤出镇去,避免与日军冲突。”
队伍集合完毕,待命出发。一辆大马车上坐着徐德成的家眷,臧雅芬、四凤、小芃。
“三嫂……”丁淑慧赶来为臧雅芬送行,“你们啥时候回来呀?”
“不好说,也许快……”臧雅芬抹着眼泪道,“不用惦记我们,照顾好德龙。”
“四婶!”四凤抱着一只坛子,母亲让她抱着。
“多帮你妈干点活儿四凤,她体格不好。”丁淑慧嘱咐侄女,四凤懂事地点点头。
徐德成下了令:“出发!”
数十位居民在十字路口拦住骑兵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走上前来,慷慨激昂地道:“东北军的弟兄们,你们不能走啊!日本人就要占领本镇,你们走谁保护我们?我们要做中国人,不做亡国奴……”
日本飞机超低空飞行,引擎的声音刺耳。
“营长,道堵住了。”蒋副官说。
骑兵已给人墙挡住去路,徐德成神情异常严肃,未吭声。
“东北军弟兄们!”关东烟铺的赵老板高声道,“你们吃的是东北产的粮食,穿的是东北乡亲缝制的衣衫……国难当头,你们不能弃之家乡老少爷们。我们愿与你们一起抗日,坚守城池……我们给你们跪下了!”赵老板率先跪地,磕头。
众人随之跪下一片,磕头。众人齐声恳求道:“留——下——吧!”
东北军骑兵有人擦眼泪,有人放声大哭。
“营长,怎么办?”蒋副官问。
徐德成从胸腔里迸出沉闷的声音:“出城!”
警察局里,陶奎元躬身写着欢迎日军进城的标语。
“局长,他们出城了。”冯八矬子进来说,“一个兵没剩。”
“一走了之的好啊!”陶奎元直起腰道,“徐德成还算是聪明,呆会日军的火车在镇上一停,他们乖乖地缴械还好,不然,用角山荣队长的话说,死拉死拉的有!八矬子,看我的字怎么样?”
“局长的字快撵上王羲之啦。”冯八矬子奉承得不着边际道,“陶羲之,陶羲之啊!”
“你的嘴就会奉承。”陶奎元心里舒服,笑道,“陶羲之,说过喽。”
“本来嘛,您的字行云流水……”
“得了吧,叫你说得我屁股直发痒。八矬子,我的字是随心情而好赖,高兴了吧,字就好些,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