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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几个屯子归并在一起,也叫‘集团部落’,建部落点,挖大壕垒高墙,拉刺鬼(铁蒺藜),修‘卡子门’和炮楼。”陶奎元描述未来“集家并村”的景象:原来的屯子拆毁烧掉成为无人区。“鸡不叫,狗不咬,户户断炊烟。”他说,“角山荣队长只给我看一眼规划图,像獾子洞村这样的村子不复存在啦。”
“那徐家的大院?”
“整个村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大院哟!八矬子,此事还处在保密阶段,对谁都不要讲。”
冯八矬子幸灾乐祸地道:“高墙大院,祖宗家业……”
“八矬子,你心理太阴暗。”
“局长?”
“徐家要遭灭顶之灾,你乐够呛。”
“那倒不是!”冯八矬子否认说,“我与徐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乐什么……局长,你近日去不去四平街?”
“你有事儿?”
“我最近弄副金镯子,想让你给栾淑月捎去。”冯八矬子说,这是他审问胡子上线员的收获,说魏满堂孝敬他的也中。如此贵重的东西,自然想到送心爱的女人,太太当然不是他的心爱女人。
陶奎元何尝不想去四平街啊,那有四凤啊!可是角山荣队长下了死令,近日不准他离开镇上半步,随时随地找他。
“八矬子,前几天,我在街上一晃看见山口枝子。”
消失了几年的人忽然出现,冯八矬子一愣。当年逮捕她,给不明身份的人救走,现在又来镇上干什么?
“是不是找我们报仇呢?”陶奎元顿起疑心,说。
“局长,我量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防备着点好。”陶奎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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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集家并村
满洲国事真新鲜
并村集户砌土圈
扒掉民房无其数
砍掉树木有几万
……
集家部落怪事多
男喊女哭苦连天
十冬腊月无处住
眼望旧房泪涟涟
——民间歌谣
1
像小镇夏天一样徐德龙有些精神萎靡、颓唐,筐铺的销售淡季,一两天里没一个顾客,他在炕席上掷两只铜骰子。
“我去河边割点柳条,德龙,你在家照顾铺子。”丁淑慧手拎把镰刀,一根绳子,说。
“我和你去。”徐秀云说,深草没棵的丁淑慧一个人去河边割条子,她不放心,“咱俩是个伴儿。”
“你身体刚复原,累不得,在家做晌午饭吧,我回来吃。”丁淑慧一个人去了,把徐秀云留下。
“老板!”有人来买筐。
徐秀云去前屋的铺子。
一个身穿家织布旗袍的女人买走一只圆筐,和踅进来的徐大肚子撞个满怀,他嘲讽道:“算啥呢?”女人反击道:“缺幺断九……”看来他们认识,至少她知道徐大肚子是个赌徒。
“爹!”徐秀云赶忙招呼道。
“四爷呢?”徐大肚子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一圈,没见他要找的人,问。
徐德龙听见徐大肚子的说话声眯在里屋,躲藏不住啦,他主动从里屋出来招呼道:
“爹!”
“我和你说过,别管我叫爹。再叫,我可要和你急眼。”徐大肚子不接受,翻脸急愣子(发怒)。
“爹,我……”徐秀云试图缓和气氛道。
“住口!哪有你掺和的份儿。”徐大肚子恼怒道,“徐四爷钻耗子窟窿里啦?”
“找我什么事?”徐德龙见徐大肚子这般态度,也硬起来,问。
“装糊涂是不是?赢了人家的大活人……”徐大肚子长在嘴边的话,再次说出来。
“爹,我不是他赢来的,是我真心爱她,嫁给他,与你们赌耍无关。”女儿真诚表白道。
“这是我们男人们的事!”徐大肚子尖刻地说,“四爷,你不是臭无赖吧?赢了躲藏起来,算是男人吗?潘金莲的肚子……”他当着女儿的面羞于说出歇后语后面的词儿,他骂徐德龙是熊包。
“我没藏也没躲,也不怕你!”徐德龙被激怒道,“只是我不再上赌场罢啦。”
“我们之间的那一笔债未算清。”徐大肚子望眼女儿说,“我要从你手上赢她回来。实话对你说吧,今生今世,我豁出命也要和你赌一场。”
“爹!——”徐秀云奋力阻止道。
“四爷,有种你和我走吧!”徐大肚子用话刺激他。
“你以为我怕你!”徐德龙给弄火了,要和他去赌,徐秀云拉住他,阻拦道:“德龙,你不能去!”
“早晚也得有这么一场。”徐德龙甩掉徐秀云的手,说,“我和你去结我们的旧帐,输赢从此我们两清。”
“这还像你四爷说的话。”徐大肚子有了笑容。
“德龙!”徐秀云大喊道,“今天你迈出这个门槛,回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徐德龙迟疑一下,还是同徐大肚子走出筐铺。
丁淑慧背一捆青柳条,吃力地在街上走。老牛婆曹氏被人接去,坐在一辆毛驴车上,她在毛驴车上喊:“徐太太。”
丁淑慧双手嵌入勒进两肩很深的绳子里,抬起头来说:“曹婆婆。”
“我见你家二奶秀云,夹着包袱走啦。”曹氏说,“我叫她,她没吱声。”
“夹着包袱?去哪儿?”丁淑慧惊奇道。
“眼泪汪汪的,像是出啥事啦,你赶快回家看看吧!”曹氏坐毛驴车走远。
丁淑慧急忙朝家里赶。
筐铺因少了一个人蓦然显得空空荡荡。一只土篮刚编完,地下剩着割弃的残条。丁淑慧放下柳条,送到内间小库房里,目光停在悬挂檩子间的摇车子,车帮红色中可见“九子十成”的吉祥字样。她用手碰下拴在吊绳上的小铃铛,眼前虚幻出徐秀云悠摇车子情景,摇车中睡着一个婴儿,她哼唱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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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云!——”丁淑慧心底里迸出呼唤。
徐秀云听不到丁淑慧的呼唤,她夹着布包袱走在去西大荒的路上。当年,徐大肚子烧掉地窨子,她和徐德龙抱着开始一种新生活的愿望,离开荒原到镇上……她最恨的赌博阴影离开几年后,云一样地重又飘回来,她发誓一辈子不和赌徒生活在一起,而德龙去赌,令她深感失望,于是独自一人回到西大荒。
悦宾酒楼宝局,徐德龙、徐大肚子两人在押宝。
宝倌(宝局人员)两只手握着相扣小碗上下左右摇动,小碗放在桌子上。小碗错开,里面露出三个骰子,分别是4、5、6点!
徐大肚子摆在案板上的钱,被钱搂子搂走,推给赢家,徐德龙是赢家,很得意。
一围观赌徒惊羡地喊叫:“神啦!”
“猜,猜啦!”宝倌喊道。
案板1、2、3、4、5、6,共六个区,赌徒押注,押2的,押4的,押6的……徐德龙将钱押在3上。
“四爷还押3,今晚他一直押3!”围观者议论道。
相扣的小碗空中摇晃……众人屏住呼吸,焦急等待结果。宝倌猛然停住,小碗揭开,三个骰子的点数:3、3、3。钱搂子将案板上的钱推给赢家徐德龙。
“爆!”
“豹子!”
人们叹绝,爆,也叫豹子,指三个骰子点相同。
“我俩换个玩法,掷骰子。”徐大肚子有点挺不住,说。
“奉陪啦。”徐德龙稳操胜券,气势上压倒对方。
四个人专注看着,另间屋子隐约传来麻将的洗牌声音。
“大!”徐德龙掷出骰子,喊道。
骰子旋转,朝上的点数:两个6点。
众人惊叹,议论道:
“四爷,神手!”
“牌嘘呼人哪!”
徐德龙赢了徐大肚子,就是说徐大肚子没有能够实现自己赢回女儿的愿望,赌徒眼里,赌博没有最后一场,哪一场都不是最后的输赢。
一如既往,输光了的徐大肚子离开亮子里,要去俄罗斯弄钱。而两日后回到徐记筐铺的徐德龙,方知徐秀云已离家出走。
“你气跑了秀云!”丁淑慧先是埋怨,后说,找找她去吧!
徐德龙租了匹马,骑它找了三天没找到,回来一头扎在炕上,几顿不吃不喝。
“荞面条,黄瓜卤,”丁淑慧端碗面条进屋,放在炕桌上,“起来吃,德龙!”
徐德龙情绪低落地躺着,眼盯房棚,说:“我不想吃。”
“秀云一时赌气离家,等气消了她会回来的。”她劝道。
“她爹耍钱,输掉她的娘,又输掉她,因此她最恨赌耍……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走了,不一定再回来。”徐德龙寻思过味儿来,后悔莫及。
原以为她回西大荒,徐德龙去找了,没有。她能去哪里呢?
“二嫂那儿我问过,没有,镇上她没有亲戚。咦,她会不会去找她爹?”丁淑慧猜想。
徐德龙摇摇头。
“是不是回獾子洞?”
“不能。”
丁淑慧用筷子挑下面条,劝道:“趁热吃吧,德龙,一会儿坨啦。”
2
徐德富盘腿大坐炕上抽烟,徐郑氏端一秫秆盖帘,王妈抓豆子撒在盖帘上,饱满的豆子滚下,落进簸箕里,徐郑氏再将滞留盖帘上的土垃块、瘪豆粒扔掉。
“谭村长的太太又回来啦,花枝招展的。”王妈说。
徐郑氏说是谭村长的二房太太。
“对,唱蹦蹦戏的那个。”王妈像是谁喝她的眼皮汤(眼神中蔑视)道。
“他也是能耐,民国时当村长,满洲国还照样当村长,号(占)下来似的。”徐郑氏说,村妇的眼里,都是那个显赫村长位置惹的祸,女人眼俗(读xu音)嘛!
徐德富白了徐郑氏、王妈一眼,当家的不乐意的动作,王妈低下头,不说话。
“给日本人干事……”这是徐郑氏瞧不起谭村长的深层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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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你?谭村长招你惹你?”徐德富呵斥道,“你咋把人看得黑木炭似的。”
挑完黄豆,王妈端走簸箕。
“佟大板子昨儿个跟我说,他的一个亲戚从南山里逃出来扑奔他,说他们那搞啥圈屯并户。”徐郑氏还说了两句有人编的歌谣:“集家部落”怪事多,男喊女哭苦连天。
“噢?”徐德富将信将疑。
“咱这儿可别摊上那事。”徐郑氏担心道。
“我真得去谭家打听打听。”徐德富放下手中的书,去了谭家哨听消息。
“我正要去找你呢,来得正好。”谭村长说,“县上开个打招呼会,归屯的方案宪兵队正制定之中,具体做法几日后公布。”
“獾子洞肯定变无人区?”徐德富问。
“会上县长读了无人区的村屯名单,有獾子洞。我怕听错,特意问县长,他说有。”谭村长眼望着徐德富,几分同情几分可惜,说,“房子扒掉,人全搬迁走。”
“那我的房子?”徐德富惊愕,道,“扒掉,搬走……”
“獾子洞村你我两家损失最大呀!这不是,孩子他娘同我闹哄一夜,说我无能耐,没保住村子。我一个小小的河里咪子(微不足道)村长,挡得住县上、日本人要干的事?”谭村长无可奈何的样子。
“搬到哪里去啊?”
“县长没说,像是统一安排。德富兄,獾子洞能和日本人说上话的,也就是你啦,你是不是同角山荣队长说说,能不能保住咱们的村子,全村人凑些钱送礼给他……”谭村长说。
“容我考虑考虑。”徐德富没立刻答应。
“火燎腚啦,你还考虑什么,县长说,最晚下月初开始并屯。”谭村长说。
看来是难以改变的事实——村子不复存在。穷苦人家本来没什么资产,充其量有那么仨瓜俩枣的,卷上铺盖带上锅碗瓢盆搬迁……徐家则不同,上下几十口人,数十间祖屋,家业,家业啊!
“完啦,全完啦,飞来横祸啊!”徐德富一脸的悲伤道,“我们几辈人创下的家业,将毁于一旦。”
“毕竟还没正式通知……”谢时仿解劝道。
徐德富早已听说南满的集家并屯,划成无人区的地方,一户不留一人不留。房子自己不扒,日军要放火烧毁。唉,徐家怎么办?獾子洞变成无人区,这几十间祖屋要扒掉,搬到远处去,那地咋莳弄?
“估计也不会搬得太远,我们套车拉伙计去铲地蹚地……”谢时仿说,他以为人搬走耕地不动,回来种田就是。岂不知,这是不现实的想法。南满的无人区里高棵的庄稼都割倒啦,假若徐家的几百垧高粱、苞米真的放倒,收成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