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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太了不起的事情了。
余周周一直都没有看《小红帽》,曾经是出于对这个栏目挤占动画片时间的愤怒,如今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仿佛看了之后她就会沦陷,会失去最后的一点独立性。也许别人不能辨别她这一滴面目模糊的水珠,至少她自己知道并没有被大海真正吞没。可是如果连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呢?
所以每逢周二周四,她吃饭都会吃得很慢很慢,一直将六点钟拖过去。
小燕子的演讲结束,全场再次鼓掌。余周周抬头,这一次从幕布后面走出来的是三个一年级小学生,在麦克风前站成等边三角形。后面两个是陌生人,领头的人却是林杨。
然而在余周周眼里,舞台上的林杨未尝不陌生,至少和放学路上跟自己斗嘴斗到龇牙咧嘴的林杨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那一刻余周周忽然想起奔奔——如果此刻站在台上的是奔奔,余周周一定已经为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了。但是她从来不担心林杨,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因为,即使林杨失败了也会有很多人哄他,没有人会怪他,甚至还会给他更多的机会。然而如果失败的是余周周和奔奔,一次无能,百次不用,再无转圜的余地。
余周周站在浩瀚的黑色海洋中,前所未有地想念奔奔,想念一个此刻不知道在哪里的同类。
“全体起立!”林杨的声音虽然稚嫩,却镇定而有力度。大家跟随着站起身,举起右拳放在耳侧。
“我宣誓——”
“我——宣——誓——”底下的同学一句一句跟随林杨大声念着宣誓词。
和小燕子久经沙场锻炼出来的老练不同,林杨正儿八经的样子仿佛是天生的,天生就应该站在聚光灯下,众人目光的焦点中,未经雕琢,却最是契合不过。
一长串宣誓词终于念完,林杨最后大声说,“宣誓人,林杨。”
“宣誓人,李晓智”“宣誓人,余婷婷”“宣誓人,王小明”“宣誓人,李平平……”底下的孩子们在老师提醒之下,纷纷念出自己的名字。众口一声的场面被打破,一千多个不同的名字在会场中仿佛沸腾蹦跳的水滴,现出不同的面目和姿态。
然而余周周却在这一刻失语。她自己的名字卡在喉咙口,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在那一刻,彻底失去抵抗,化作了一尾鱼。长大后做实验学习“水是热的不良导体”,大试管内水面在沸腾,金鱼却在水底安然摆尾畅游,余周周忽然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就像这样的一尾沉默的金鱼,潜入水底,悄然无声。
在余周周愈加黯然沉默的时期,妈妈却变得越来越暴躁。她并不知道妈妈在工作中经历了怎样的困难,她只知道,那份工作,以及和同住在外婆家的舅妈的摩擦口角,让一向温柔的妈妈变得越来越尖利。行动上雷厉风行,言语上锱铢必较,甚至连眼神都犀利无情。在林杨的帮助下,余周周渐渐对拼音开了窍,她除了偶尔还会犯一些马马虎虎的小错误之外,考试成绩基本上稳定在了八十多分左右,然而当初四十分都没有惹怒的妈妈,却对着八十分的卷子勃然大怒。
无论妈妈说什么,她都一直低着头,也不辩解,也不发誓“妈妈下次我一定会考好”。
哪怕看到余玲玲和余婷婷扒着门缝偷看。
最终外婆出现在门口,叹了口气,对妈妈说,“你过来。到我房间来。”
余周周的小屋距离外婆的房间最近,她拎着卷子站在门口,依稀听见外婆沉重的叹息。
“当初我不是没有劝过你,我说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你是成年人,既然坚持把孩子生下来,也坚持不接受她父亲的资助,那么你就应该承担可能会有的各种后果,包括这些困难。我知道你一个人坚持得很苦,你嫂子那边我会去跟她们谈,但是,你怎么能这么对孩子?周周是被你生下来的,她没求你把她生下来,你自己一时任性,难道现在还没学会承担责任?”
卷子被手心的汗浸湿,上面鲜红的84分模糊成一片。
余周周爱上了另一种游戏。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缠着一身的“绫罗绸缎”在小屋里面扮演公主或者女侠了。余周周爱上了画画。她的草稿本上画满了一个一个粗糙且比例不均的“美女”,穿着公主裙或飘逸的白纱,有的拎着剑,有的捧着圣水壶。她常常一个人窝在角落认真地画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些画也都各自独立,连贯不起来,只是拙劣的单幅人物肖像。
谁也不知道,余周周的私密世界突然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她不再是主角,也不再亲自捧着圣水披荆斩棘。所有的故事都成为了木偶戏,她牵引着主角配角一起扮演剧情,却不再全身心投入地感受他们的喜悲与澎湃。每一个单独的人物都是一个故事,在笔尖触碰到纸面上的那一刻开演。
画到献花王冠的时候,小公主出生。
画到柔美面容和日式大眼睛的时候,是十五岁生日时候民众们夸赞公主花容月貌沉鱼落雁。
画到她纤细的腰肢的时候,是她十八岁一舞艳绝京城。
画到飘逸的蓬蓬裙,是她初遇王子,对方拜倒在她裙下……
一个人物画完,一个故事也就在脑海落幕。
可是余周周并不是那个公主。
余周周扮演的,是命运。
故事也不再单纯的一通到底。她开始画平凡而历经磨难的小姑娘,画被众人误会含恨而死的女舵主……余周周这个命运之神,好像不再向从前那样仁慈。
这样沉默的时光,统统烙印在了纸上。她被别人操纵,于是她操纵别人。
好像仅有的明亮时光都来自于和林杨放学路上的同行。尽管舞台上的林杨看起来那样遥远,但是当他走在她身边,笑嘻嘻地揪着她的马尾辫,给她讲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事情,和她一起讨论动画片里面的爱恨情仇,余周周才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是充满阳光的——
虽然是落日的光芒。
还剩多少只蝴蝶
ˇ还剩多少只蝴蝶ˇ
余周周曾经给林杨讲过圣水的故事。那个她曾经尽情扮演过的,来自《魔神英雄传》的故事。
主管秋冬的女神和主管春夏的男神相爱了,众神为了阻止他们就把两个人化成了雕塑,分别把守着两个不同的圣域——只是春夏之神的圣域大雪纷飞冰封千里,秋冬之神的圣域里熊熊烈火日夜不息。主角们爬雪山过火海,将两位神明的信物交换,终于解救了冰深火热中的群众,任务完成,坐着彩虹桥前往魔界山更高的一层。
“后来呢?”
“呃?”余周周诧异地看了林杨一眼,“什么后来?后来他们去打别的大魔王了啊。”
“我是说那两个神仙,”林杨很认真地盯着她,“他们后来……结婚了吗?”
余周周扬起头,盯着天上零星的几丝好像稀释的蛋花汤一般的云彩,“不知道。”
“那这算什么结局啊。”林杨撇撇嘴。
“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在一起吧。”
“为什么?”
“因为……”余周周小心斟酌着,然后把一个成语很没有把握地吐出来,“不能……一错再错。”
林杨眼睛一亮,脸上霎时浮现了极为迷惑又崇敬的表情,只有短短几秒钟,马上克制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贯神态。
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段爱情究竟错在哪里。如果原因是春夏之神不能爱上秋冬之神,那么为什么春夏之神不能爱上秋冬之神?
原因的原因,理由的理由,世界的背后一片漆黑。
林杨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被跟踪过。跟踪人自然是他爸妈。当初林杨申请独自回家的理由是咨询过余周周之后给出的——培养独立性。当然林杨知道他妈妈跟班主任的联络极为频繁,自然不敢像余周周一样胡诌八扯说是班主任的号召。
林杨的妈妈试着答应了,然后拉着林杨爸爸一起跟在后面远远地偷瞄。
好消息是,她的宝贝儿子并没有钻进游戏厅。
坏消息是,她的宝贝儿子的放学路上明显不够“独立”。
“你说……我要不要跟杨杨谈谈?上次我跟他们班小张老师提过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后来可能老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那孩子家里的背景……”
林杨爸爸笑了笑,“背景?了解那个干什么?”
“万一那个小姑娘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怎么办?就像当初对面楼上那个小子,上次要不是我恰好下班赶到,他就要领着杨杨他们一帮孩子上游戏厅了……”林杨妈妈提起以前的事情,又有些激动。
“你想多了,”林杨爸爸搂着妻子的肩膀,看着远处两个小小的背影,继续笑,“那个孩子看起来就很懂礼貌,你儿子不把人家带坏了就不错了。”
“那你说,杨杨是不是喜欢上人家那小丫头了?”
“这还用说吗?”
“那怎么行?你看你老是这个样子,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他还这么小……”
“你自己都说了啊,”林杨爸爸笑容渐渐有些无奈,好看的眉毛像八点二十的时针和分针一样耷拉下来,“他才7岁啊……”
7岁的矮小身体,迎着夕阳肩并肩的影子却在身后被拉得有17岁那么长,。
余周周的平静生活一点点有了起色,也许是因为他们终于结束了拼音的学习。只可惜她到最后也不曾得到过一块画着白兔的圣橡皮。
第一篇名为《秋天来了》的课文就像一个迟来的谜底,望着汉字上面标注的拼音,一年级的余周周和一年级的江户川柯南一样,脑后划过一道闪电,电光石火间,她悟了。
于老师也好,李晓智也好,甚至包括林杨——他们只是告诉她她必须记下这些字母的写法和拼读规则,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她,拼音是用来给汉字注音的啊!!
脑海中纠结的谜团豁然开朗,那些拼写与组合突然看起来也不那么费解和无规律了。余周周突然有种大势已去为时已晚的难过,她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安分地坐在座位上独自黯然销魂。
上课的时候老师带领大家朗读课文,然后从左前方第一个小同学开始,一个一个站起来对照拼音朗读课文。
余周周愕然发现很多人都结结巴巴,发音诡异,好像紧张得不得了。偶尔有朗读流利的,却也都会得到一句“要有感情的朗读课文,你读得太快了”。
她小声地对着书桌洞读了一遍,嗯,挺简单的啊。
资深女演员余周周对自己的台词功底向来充满自信。
自己前两排的孩子已经站起来开始朗读了,余周周感觉到自己手心冒汗——并非紧张,而是兴奋。
很兴奋。
她站起来的时候,甚至朝于老师慌乱地笑了一下——得到的是于老师愕然的眼神。
“秋天来了,
天气凉了。
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来。
一群大雁往南飞,
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啊!秋天来了。”
那个“啊”格外响亮,饱含柔情。她坐下之后就张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于老师,那几秒钟的时间仿佛全宇宙至此剧终。
“大家听见了吗?余周周这才叫有感情的朗读,不仅要流畅,还要有感情,大家说对不对啊?”
余周周看见久违的玛丽贝尔和格里格里公爵一起朝她举高了酒杯向她致意,她抿紧嘴巴,没有笑,作出“我还差得远”的谦虚表情,然而心里已经乐出了十万朵怒放的鲜花。
再绚丽多姿,都比不上人生中第一朵四瓣小红花。
好事成双,下午第一节数学课的时候,当于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一片花园和六只蝴蝶,然后问,“花园里有六只蝴蝶,现在飞走了三只……”
余周周相信,全班没有人不会做这道题。
然而于老师的问题是,“你们猜,我现在要问你们什么?这道题,求什么?”
小朋友们踊跃举手。
“求减号!”
“求花!”(作者终于忍不住乱入:呸,我还求砖呢)
“求……”
兵荒马乱中,余周周一直托着腮安静地看着沸腾的教室,上小学到现在,她好像从来没有举过手。
“余周周?你说求什么?”
余周周一愣,带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求……还剩多少只蝴蝶啊……”
班里很多人脸上霎时有了“原来如此”的神情。于老师笑容温和地说,“大家说,对不对?”
“对——”
有种君临天下一呼百应的错觉,而且这一次,群众们并不是出现在脑内小剧场。
余周周的这一个星期五,过得很恍惚。
但是没有关系,她还有整整一个周末可以回味。
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连林杨都感觉得到,余周周比往日开心,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