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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杨涨红了脸,瞪大眼睛,再次扭开脸,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林杨!”
“干嘛?”
回头的少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和羞涩。
“谢谢你。”
余周周后来记不清涅夫莱特的脸,也不再记得那句“那个女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是,那个努力地试图把“屁股”两个字用文雅的方式说出来的林杨,却一直站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余周周才知道,其实,她的心从来就不曾有过空洞,所以,也就无从填补。
有什么过不去的
ˇ有什么过不去的ˇ
重要的人都迟到,比如领导。
终于,十点半,各位领导笑容满面互相寒暄推让着在主席台就座,主持人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经过了各位领导和共青团委代表的轮番讲话,熬到几乎挠墙的余周周终于等到了自己上台的时刻。站定,敬队礼,假笑,把她自己写的那篇充满了肉麻抒情和车轱辘套话的发言稿念完,在掌声中再次敬队礼,下台。
后台的四个献词演员已经排成一列纵队,手捧花束准备上台。鼓号队站位就绪,花束队也在场外调整完毕,就等着一会儿指挥下命令,然后在鼓号队的音乐声中高举着花束冲进场内。
余周周走到他们身边,对单洁洁说,“加油。”
徐艳艳也在同一时刻突然小声对蒋川说,“怎么办,我突然紧张。”
徐艳艳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活动,单洁洁不由得暂时抛弃了成见,觉得有些同情她。何况因为张硕天的存在,她自己也有些紧张,所以有生以来第一次放下架子干巴巴地安慰她,“怕什么,这有什么可紧张的。”
而就在此刻,张硕天和林杨已经迈步进入舞台。和四个演员擦身而过的瞬间,张硕天竟然朝单洁洁眨了眨眼,轻笑着说,“看你表现喽。”
徐艳艳冷笑一声,面对单洁洁的安慰,她只是轻声地回复,“的确,是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指不定一会儿是谁在台上出丑。”
说这话的时候,单洁洁正好看到张硕天上场,后背挺直踢着正步,白色的背影就像个王子。
单洁洁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该说的第一句词是什么。她慌的瞬间冒出了一头的汗,只好偏过头张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余周周。
仿佛在用眼神绝望地说,救救我。
余周周还没来得及对那个神情作出反应,排在最外侧的蒋川就轻声说,“准备,齐步走!”
单洁洁手忙脚乱地跟着前面的蒋川上了台。
还好,背景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她凭借本能说出了第一句。
心情稍微平复一些,脸上假惺惺的笑容也放松了些。机械地背着词,眼神不经意间飘向一片碧绿的鼓号队海洋,突然看到小号方阵里面两个男生正交头接耳不知偷偷说着什么。
手还朝自己的方向指了又指。
是……他的朋友在对自己品头论足吗?
单洁洁有些恍神。
“共青团!”徐艳艳上前一步走。
“共青团!”单洁洁上前一步走。
“你是永远的大树!”第三个男孩上前一步走。
“永远的大树!”蒋川是最后一个,也上前一步走。
“一棵!!!”“大树!!!”
全场静默了一秒钟。
其他三个人喊“一棵!”并右手敬队礼。
单洁洁喊的却是“大树”,左手敬队礼。
确切地说,她喊的是“大、大树”。第一个“大”字爆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别人的“一”,可是收不住了,停顿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大树。
大树。
她听见底下的笑声,排山倒海。
余周周看着单洁洁继续强作笑脸把后半部分的献词结束。
又看着她笑容满面的下台。
然后注视着单洁洁的嘴角弧度是如何一点点垮下来,眼泪是如何一滴滴滑落。
她牵着单洁洁的手,在大队辅导员劈头盖脸唾沫横飞地训斥的时候紧紧地攥着。
不重要,这都不重要。同学们怎么笑,怎么窃窃私语,这都不重要。
她们只能感觉到彼此冰凉的指尖和手心里粘腻的汗。
单洁洁一边掉着泪,却一边抿紧了嘴巴,仍然努力地摆出妇救会干部一样严肃的脸。余周周什么都没有说,也一直没有撒手,和单洁洁并肩站在大巴的前门附近。来时路上随着起车刹车飘荡的少女心此刻酸涩饱胀到沉底,无论怎样都无法再动摇一分。
鼎沸人声是恐怖的背景,偶尔会冒出刺耳的杂音。
比如徐艳艳黄莺出谷般清脆却又拖着长音的一句“大家辛辛苦苦排练这么久,真是可——惜——啊——”
又比如张硕天和一群男生女生站在后门附近嬉笑打闹不时发出的尖叫声。
余周周回过头,徐艳艳玳瑁发卡被阳光照着,小小光斑晃进眼底,刺痛了她。
“你真的很烦。”余周周面无表情地说,却被淹没在沸水般的嬉笑海洋中。
然而那一刻,愤怒不平的余周周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开心。
并不是阴暗的幸灾乐祸。余周周为这份小小的欣喜感到十分不齿,可是她没有办法抹去自己的情绪。她觉得单洁洁终于和她平等了。
或者说,单洁洁终于有可能理解她了。
直爽热情的单洁洁一直是余周周的亲密伙伴,可是亲密不代表无间。单洁洁对余周周了解并不深,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发呆都在想什么。她小小的炫耀,天生的优越,还有大气的口无遮拦,全部都需要余周周去忍耐和包容。单洁洁从来不曾被孤立或者伤害过,她的世界充满正义阳光,有时也会直率地表达对余周周的圆滑中立的不理解,甚至,还有一点点的不屑。
余周周从来都只是低头笑,不争辩。
而此刻,她轻拍单洁洁的肩膀,很想问她,现在,你懂了没有?
这个世界,喜欢幸灾乐祸。
这个世界,大鱼吃小鱼。
这个世界,非常非常,不善良。
…
到了学校,在大队辅导员碎碎叨叨的埋怨声中,单洁洁沉默地换下了演出服,交还老师,然后被余周周拉去卸妆。
余周周觉得她有太多话想要对单洁洁说。安慰也好,倾诉也好——她终于遇到了一个突破口,和这个小伙伴更进一步的突破口。
然而刚刚走到校门口,她刚要开口,单洁洁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一路向前冲,扑到一位短发阿姨的怀里。
羞耻和委屈搅在一起一并从眼睛中流出来,单洁洁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洁洁妈妈什么都没有问,就是那样抱着她。余周周走到她们身边,闻到单洁洁妈妈身上衣物柔顺剂的清香,缓缓飘进鼻子里,格外安定人心。
“哭什么,爸爸刚才还打电话说今天晚上要露一手做豆豉鱼头呢。高兴点!”
余周周怅然,刚刚那个出于阴暗心理作祟而发掘到的小小突破口,瞬间弥合。
她有种失落的感觉,却又实实在在地为单洁洁高兴。
终究是不同的。她妄图对方因为沮丧挫折而变成自己的同类,然而却忘记了,对方并不是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余周周终究还是笑了,真心地笑了。
她想法很混沌,但是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同类,还是越少越好的。
“你还哭起来没完了是怎么的,大小姐,有什么过不去的?”洁洁妈妈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余周周在一旁温柔地微笑。是啊,有什么过不去的。
单洁洁的妈妈后来请假在家休息了三天陪女儿四处玩,说是散心。单洁洁终于不再哭泣。
于是眼泪会过去。
等到单洁洁回校上课,在余周周陪伴下,指指点点的人和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少。
于是嘲笑会过去。
由于绯闻女主丢丑而人气低落,学校里再也没有关于张硕天喜欢单洁洁的谣言,校门口又听到了“张硕天”“许晶萤”的起哄声。
于是爱慕会过去。
余周周也知道了张硕天为什么喜欢单洁洁。
午休时候她坐在第二排啃着排骨,背后几个女孩子大声的聊天,聊着张硕天的花心——“当初他还喜欢单洁洁呢,他说喜欢下巴尖尖的大眼睛长发美女,正好看到路过的单洁洁,就说是那样的——净胡扯,你看现在他喜欢的那个许晶萤,诶哟,那方下巴,那大脸盘……”
余周周并没有告诉单洁洁。她们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提过张硕天的名字。
只不过,有天傍晚,某个女生和余周周在同一组扫除,锁门的时候突然蹦出一句,“周周,单洁洁是不是还一直喜欢张硕天?”
余周周抬起头,冰山脸上面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
“你才喜欢张硕天呢,你们全家都喜欢张硕天!”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句话很多年后会流行。
青春中的疼痛和伤害,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过去。
但是,她们还有大把时间。
番外1 :白雪
ˇ番外1 :白雪ˇ
“等一下!”詹燕飞喊住了正躬身推着桌子的李晓智,却没有看他,微皱着眉头观察着乱七八糟的班级。
全省中队会观摩表演,四年七班筹备很久,终于通过了初赛,在评委的指点下再次修改流程和节目,然后继续无休止彩排。包括李晓智在内的二十几名男生正在詹燕飞的指挥下挪动教室的桌椅,先是靠着墙根紧密地摆成一排留出位置,后来又分散开围成一圈,满屋子都是桌椅腿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怎么了?”许迪忍不住嘟囔出声,“有完没完?折腾死人不偿命啊?”
李晓智安然停下,擦了擦汗,靠在桌边看着詹燕飞,等待新的指示,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还是搬出去吧,”詹燕飞把手中的串联词卷成筒,在空中画了个圈,指向门外,“桌子都搬到走廊去,只留下椅子,摆成半个圈绕着班级。”
大家愣了一下,许迪好像很不爽地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到尖利的摩擦声——李晓智已经低下头开始把手中的桌子往门外推了。
男生们面面相觑,然后也纷纷低下头推着桌子往门口的方向前进,屋子里面顿时又噪音滔天。
正蹲在讲台前给诗朗诵背景音乐倒带的余周周抬起头,看着李晓智瘦小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站在舞台灯光下,进行最后一次总彩排。作为中队长的詹燕飞宣布中队会开始,全体起立,四个小组集体报数,然后小队长们依次以广播操结束后统一训练的小跑姿势跑到詹燕飞面前,立定,敬队礼,大声说,“报告中队长,第X小队共有少先队员XX人,今日出席XX人,全部出席,报告完毕!”
詹燕飞回礼,然后小队长向后转,再次用小跑姿势回到座位。
就是这样的简单过程,排演了整整五遍。
余周周看着被于老师骂的狗血喷头的李晓智,把稿子捏得紧紧的。
“就这么两句话背不下来?你到底要结巴多少次?你耽误了大家五分钟了,全班一共五十七名同学,每个人五分钟,你自己算算你一共浪费了多少时间?”
这样的话,于老师从小学一年级说到现在。大家集体静坐,某个小朋友动了一下,于是时间延长十分钟——还要加上一句,“你耽误大家的时间,一个人十分钟,全班XX人,你自己算算……”,然后收获全体小朋友对于那个罪魁祸首的仇视目光。
时间是公平的,一万个人的五分钟,还是五分钟。
余周周低下头,一面是掩饰嘴角轻微的不屑,一面是不想看到炙热的舞台灯光下,李晓智亮晶晶的冒着汗的额头。
当她和詹燕飞站在台前一唱一和,背诵着华丽丽的串联词,引导着一个又一个节目,她总会隐约想要回头。
背后穿着校服坐得整齐的同学里,有一个面目格外模糊的人。
…
有时候下午的自习课上,余周周把作业写完了,百无聊赖,就会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天空。她们的教室窗户对着的方向,总能看见下午的月亮。
“你看,的确是‘一抹’,对吧,就像是笔刷不小心蹭上去留下的痕迹。”她小声地对李晓智说——三年级时候被老师当作错别字改掉的“一抹月亮”,始终让余周周耿耿于怀。
李晓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面露惊喜笑了一下,然后收敛回去,认真地想了想,说,”考试的时候还是不要这样写了。……老师说这是不对的。”
余周周愣了愣,笑,“放心,我不会的。”
很神奇,从二年级开始,李晓智就再也没有打过100分。他总是会出点无伤大雅的小差错,马虎,格式错误……但是,又不至于惊人到让老师单独提出来训斥或者提醒的地步。
大扫除或者冬季扫雪,他很卖力,但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