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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中些微的颤抖,还有过快的语速。
实验结束,被安排好的群众演员余周周举手提问,“请问这个实验中的光源为什么要选用激光棒而不是手电筒呢?”
“因为……”沈屾的搭档是个胖胖的男生,话还没说完,沈屾已经开口盖过了他的蚊子音。
“激光棒发出的激光光线比较集中,打在玻璃缸上只有一个红点,便于记录数据,同时,红光相比手电筒的光来说,穿透力更强,当我们用色拉油等等透明度很差的液体进行实验的时候同样能清楚地看到记录点的位置。”
连珠炮,流利快速得吓人。
“谢……谢谢。我懂了。”余周周干笑了两声坐下,沈屾已经点了另一个举手提问的同学的名字。
“她吃炸药了?”温淼轻声问。
余周周想了想,苦笑了一下,“恐怕现在观众席里面坐着某根导火索吧。”
温淼有些不解,只得笑笑,“你说你们这样,不累吗?”
我们?余周周诧异。她和沈屾,很像吗?
第二个实验就轮到余周周和温淼。他们上台的时候沈屾正在收拾试验仪器,余周周只听到很轻的一声加油,甚至有些像是幻听。
温淼笑不出来了,真正站在台上俯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的时候,那感觉是和坐在背对讲台的课桌前是完全不同的。
“开始吧。”他深吸一口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从小到大就没有站到台前的机会,所以此刻真的有些抖。
“急什么,”余周周笑了,“我们还有一句话没说呢。”
“说什么啊?大家都在等着咱们呢!”温淼吓得脸都变色了。
“猪。”余周周气定神闲,“反正开场白是我的,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开始。”
温淼气极,呆望了两秒钟不得不僵硬地对着台下的茫茫人海轻声说,“台下的……都是猪。”
“台下的都是猪。”
“台下的都是猪。”
突然就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脸上也不再僵硬。重要的不是真的要在战略上藐视观众,而是这种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既恐惧又刺激,确切地说,是把恐惧提前度过了,后面的实验,反而就都变成了小菜一碟。
侧过脸,身边的搭档余周周笑靥如花,眼里满是鼓励和赞赏。
温淼感到心间淌过的暖流,然而却在同时,有种深深的失落。
比如身边这个家伙,轻而易举将会场气氛转暖,站在台上说话就像平时一样自然流畅,亲切大方,偶尔的小幽默赢得下面会心的笑声。温淼忽然觉得余周周如此耀眼,跟六班或者十三中的所有人,都不属于同一个国度。
就好像,早晚要飞走一样。
“地球不是圆的吗,你们的地平线为什么用方盒子?”
余周周愣了,这个问题根本不在计划范围内,她也不大明白。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发呆中的温淼,对方没反应,她尴尬地笑笑说,“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啊,不过倒也不难解释,让我的助手来给你解答这个问题吧。”
温淼这才清醒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搞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助手了?”
观众席上爆发出了笑声,这种搞笑绝对不在计划内,物理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只能傻傻地愣着,而那个提出难题的同学也非常羞愧地坐下了,准备迎接老师的批评。
温淼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在大家的笑声中,他有些无助地和余周周对视着。
余周周却扑哧乐了出来。
她敲了敲桌子,大声说,“别笑了,安静!”
笑声渐渐平息,大家都睁大眼睛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作为科研工作者来说,有两点是要牢记在心头的。”
温淼在心里哀号。余周周又要开始胡扯了。
“第一,我们心里不能存有功利心,谁是组长谁是助手,这不应该是关注的焦点,科学精神才是最重要的,永远记住,真相只有一个!无论是组长还是助手,都对它负有责任。”
说完,还朝温淼示威性地笑了笑。
我呸。温淼闻声在心里狠狠地踢了余周周一脚。
“第二,不是所有实验从一开始就完美的,在遇到问题和不足的时候,要及时停下脚步,并能虚心听取意见,防止南辕北辙。因此,包容性是很重要的。所以,对于这个同学你的问题,我们两个的确不是很清楚,实验结束后一定认真思考找到答案。当然,现场如果有同学清楚的话,现在可以为大家解惑……”
“我知道啊,这很简单。”
话音刚落,台下就传来了应和的声音,时间差掌握得天衣无缝,好像事先排练好了一样。温淼朝观众席看过去,发现第一排边上站着的那个男生,赫然就是罗密欧。
“地球虽然是近似球体不假,可是我们并不是站在卫星上远眺的。由于地球表面积很大,人站在地球上,相对地球实在太小太小了,而且眼界范围只有面朝的正前方,所以只能看到地球很小的一块面积,也就意味着,人是看不到整个球面,又怎么可能感觉弧度呢?假使我们把圆当做一个正N边形,截取足够小的一段,那一段看起来就会是直线段,同理,如果是地球的话,截取足够小的平面,那段平面就根本不会有弧度,所以你们用方形纸盒子代替地平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男孩说完,就敛起笑容认真地盯着余周周看。
余周周只是轻轻回了一句,“回答的真精彩,太感谢你了。”
罗密欧仍然执拗地盯着,最后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有人注意到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道歉,可是温淼却感觉到余周周微微抖了一下。
余周周转身开始笑意盎然地把话题拉回到实验上,面对大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做了非常大气的总结陈词。对于她的危机处理以及台下那个罗密欧的出色配合,场上的观众纷纷给予热烈的掌声以示赞赏。
温淼下台的时候只感觉到了空虚和沮丧。在余周周拍着胸口庆幸地重复“总算糊弄过去了”的时候,他出奇地安静。
自己的木讷表现已经不值得沮丧了,沮丧的是,他竟然会在意自己的表现是不是木讷。
这种强烈的得失心,在被他们耀眼的针锋相对照拂过后,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也许很多年后想起这次公开课,他能记得的,只有两个瞬间。
一个是余周周气定神闲地站在台前,微笑着说,台下的都是猪,猪,猪!
另一个则是白衬衫的少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侃侃而谈,最后旁若无人地当着黑压压的观众的面,专注地看着余周周说,对不起。
温淼有些忧伤地想,其实无论余周周多么亲切友好地邀请自己,他都没有说“台下的都是猪”的资格。
在他们的舞台上,他才是那头猪。
幸福不可言说
ˇ幸福不可言说ˇ
“老师请客?”
“恩,现在都下午两点多了。大家都饿死了。其他同学先回校,物理老师带我们做实验的这八个人一起去附近的肯德基。”
余周周想了想,“温淼,你跟老师说一声,我有点事情,得回趟家,必须……回趟家。”
“回家?”
温淼话音未落,余周周已经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师大附中和师大紧挨着,在奔向车站的路上她经过了师大的正门。余周周放缓步伐,忽然想起某个阴天的早晨这里熙熙攘攘的家长和学生,还有他们眼中满满的期待。
那些参加奥数竞赛的人,现在都在哪里呢?当初的憧憬与志气满满,现在是否始终如一?
还在发呆中的余周周突然听到了一阵荒腔走板的二胡声。
心底仿佛有根弦被触动,余周周拐了个弯,毫不费力地在桥洞底下找到了和那年穿着同一套衣服戴着同一副墨镜的老乞丐。
“……你怎么还在这儿?”
而且琴拉得还是这么烂。余周周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
老乞丐和以前一样低下头,从墨镜上方的空隙看她,额头上皱起深深的抬头纹。
端详了许久,突然笑起来,裂开的大嘴里面是金灿灿的黄牙。
“丫头,我记得你。”
余周周笑了。又是一个冬天了。当年那个因为奥数和前途问题而哭泣无门的小姑娘走失在时间的洪流里面。虽然现在看来,当时的那些担忧都如此幼稚,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可能在师大附中入学——然而余周周知道,苛责自己是没有用的,回头看时无大事。
她忽然很想借着机器猫的时光机穿梭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还能遇到当初的自己——难道彼时彼刻的余周周要一直一直或在哭泣和绝望中?
“还想不想听我自己写的曲子?”
余周周摇摇头,“我没带钱。”
老乞丐撇撇嘴,“少糊弄我,舍不得花钱拉倒。咱那首曲子专门演给舍得花钱听曲儿的人。丫头片子不识货。”
余周周笑了,“除了以前我犯傻,你以为还有人能花五块钱听你那首破曲子啊?”
老乞丐神秘地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吧?去年冬天,就有个小子出了50,站这儿一动不动二十分钟,就非要听你听的那首曲子。”
“什么?”余周周愕然。
“我哪知道他要听哪首啊,我手头这作品一筐一筐地都装不下,我这才华啊,横溢啊。他就站这儿给我形容了半天,”老乞丐学着那个男生的口气说,“‘就是当时给你钱让你拉琴的小姑娘,这么高,梳着马尾辫,穿着黑色大衣戴红色围巾’……”
说完,促狭地嘿嘿一笑,金灿灿的大黄牙晃花了余周周的眼睛。她突然觉得鼻子很酸,刚刚因为林杨的冷漠和刻薄而堵在胸口却被她刻意压制的那股委屈的情绪瞬间得到释放。
“我说了,你不乐意听,肯定有别人识货……”
老乞丐还在絮絮叨叨地炫耀着,抬起头,发现眼前的人行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余周周急着回家,因为这个晚上很重要,她需要请假提前回家“准备一下”因为妈妈说,平安夜的晚上想让她见一位叔叔。
妈妈身边总是会有追求的叔叔,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被引荐给余周周,而他们也的确动不动就消失了。
小时候她也会问,XX叔叔怎么不打电话过来了?
妈妈总是摸摸她的头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啊,就当做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所以今天的这个叔叔,一定不是会随随便便就不见的人。
妈妈重视的人,余周周会加倍重视。随着她渐渐长大,母女两个有时候也会在聊天的时候提到一些这方面的问题,其中也包括某些禁忌的往事。
所以余周周格外强烈地希望妈妈能够幸福。世界上有一种幸福,是余周周无法给予妈妈的,多么勤奋懂事也不能。
当她穿戴整齐拉着妈妈的手出现在旋转餐厅门口的时候不觉有些紧张。妈妈的手仍然柔软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力量。
“齐叔叔好。”她仰脸看着眼前高大的中年男人,笑得很甜美。
“周周好。”齐叔叔用大手轻轻拍她的头,好像她是一只小动物。
坐在餐桌前的齐叔叔皱着眉煞有介事地盯着菜单许久,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余周周说,“周周,你和你妈妈点菜吧,叔叔吃什么都行。”
余周周有些诧异,身子前倾问道,“那叔叔你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有啊,”齐叔叔的笑容有些像黄日华版的郭靖大侠,“我喜欢吃你妈妈做的炸酱面。”
“没正经。”余周周的妈妈白了他一眼。
余周周愣了一下,头点的像捣蒜,“我也喜欢。叔叔你真有品位。”
齐叔叔和那些精致的叔叔不一样。他没有架子,也不讲派头,笑起来有点傻气,却有温暖的感觉。
就是温暖的感觉。像一个真正的父亲。
而且他喜欢看动画片,也喜欢武侠小说和侦探小说,更重要的是,他是工程师,数学学得特别好……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还在放洗澡水,余周周蹭到浴室舔着脸笑,“齐叔叔挺可爱的。”
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被称为可爱,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一种夸奖。
“你下午逃课了吧?我一下班赶回来就看见你在家。”
“嘿嘿,”余周周坚决执行转移话题战术,“让齐叔叔陪我去买电脑好不好?”
妈妈叹口气,将淋浴喷头关上,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
“周周,你真的喜欢他吗?”
余周周抬眼,还没有卸妆的妈妈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仍然平滑无暇。只有周周知道面具下面浮肿的眼袋和眼角的细纹。在她像个女超人一样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穿梭在家和办公室之间的时候,余周周能做的只是不增加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