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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冷吗?”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于是一直绕着圈闲聊。
“冷,今天真冷!”马远奔小心地把塑料袋塞进书桌里,不住地呵气搓手。
“又去网吧了?这又是给谁捎回来的零食啊?”余周周皱着眉头盯着他的桌洞。
“什么啊?!”马远奔忽然提高了嗓门,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一样,“这是我妈妈带给我的!她大老远的回来一趟,早上到的,今天晚上就要走了。”
余周周愕然,“那你是去看你妈妈了吗?”
他点头,有点黯然,“舅舅说妈妈出去办事儿了,我没见到她,”看到余周周有些同情的神情他连忙又补充道,“但是这些都是她大老远带给我的,特意带给我的!”
余周周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严肃目光审视着塑料袋里面的东西:上好佳,汾皇雪梅,满地可……
大老远,就带了这些东西,也不见见自己的孩子?
马远奔毫无察觉,一整堂课都在万分爱惜地抚摸着妈妈给他带的格子围巾,薄薄的料子,边角还有些脱线抽丝,余周周不忍心看,于是把脸偏到另一边去,眼泪一滴滴流进语文练习册,一路打湿了古诗词穿越千年印成铅字的哀愁。
余周周没能把张敏交代她的事情完成,可是张敏还是照例找到马远奔谈了一场。校方会颁给他毕业证,于是他从现在开始就没有必要继续读书了。
马远奔将书桌清理得什么都不剩。以前积压的卷子都被他整理好交给了余周周。
“当做演算纸吧。”
余周周苦笑,“好贵的演算纸,这可都是你交了钱的。”
马远奔笑了,“交钱才能跟你当同桌啊!”
突然一股酸酸的感觉一路冲上鼻尖,余周周被呛得泪水盈盈,她低下头问,“要走了吗?”
马远奔明明已经把书包背在了肩上,突然又坐了下来。
“我想再上一堂课。”他笑笑。
语文课,大家齐声背诵《出师表》,余周周忽然想起世界杯的那一年,六班和隔壁五班的足球赛很应景地被称为“英格兰与巴西之战”,只是到底他们是实力派的巴西还是帅哥如云的英格兰,这种事关形象定位的问题让温淼在内的很多队员头痛——用他们的话来说,既有外形又有实力,那可真是悲剧。
当温淼用了一整节英语课排出了出战的阵型之后,得意地扬扬手里面的白纸,“完美,什么叫完美,这才叫完美!从战略到战术到……到画工,都无可挑剔!”
余周周笑了,“还差个标题。”
一直以不学无术著称的马远奔刚刚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接上一句,“那就叫《出师表》吧。”
于是战术图名为《出师表》。
于是他们和诸葛亮一样输了个干净。
转眼已经又是一年。最后一年。
朗朗背书声中,马远奔眯着眼睛,像只没有脊梁的猫咪蜷缩在座位上,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余周周记得马远奔说过,他喜欢上学。在外面打CS打到一半,总是会觉得心慌,想要回到教室。
好像这里是彼得潘的永无岛,可以不长大。
余周周他们毕业之后将要进入的是另一个学校,而马远奔却必须长大。
语文老师经过马远奔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眉数落了他两句。
“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闲的五脊六兽的,就你这副样子,啥也不是,以后能干点什么事业?”
马远奔这次没有生气,反倒笑了。
“啥也不是?那正好啊,我也可以当老师了!”
全班大笑,语文老师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这个即将离校的学生让她毫无办法。
这句无伤大雅的叛逆玩笑让余周周有些心酸地笑了。
一直致力于哗众取宠的马远奔,终于有了一次最为华丽的退场。
下课的时候,他拎起书包,朝余周周笑着摆摆手。
“好好考试,考振华!”他大声地把余周周从来没有提起过的目标喊了出来,“我觉得咱们学校只有你有这个本事。”
余周周满脸通红,“你临走还不希望我好过。”
马远奔正色道:“我说真的。”
我知道。余周周微笑。
“还有,你一定要记得我。”
“恩。”
“你会是很了不起的人,你要记得我,这样我就没白活。”
这种诡异的逻辑让余周周很想笑,然而眼泪却在眼圈里面转啊转。
马远奔点点头,远远地朝徐志强的座位望过去——他根本就不在,不知道又跑到哪个网吧去了。
温淼轻轻拍拍他说,“保重。”
他朝温淼和余周周分别咧嘴一笑,转过身,松松垮垮地消失在教室门口。
余周周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抬头竟然发现温淼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你跟马远奔的交情也这么好吗?”
温淼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了五个月之后的我自己。”
兵荒马乱
ˇ兵荒马乱ˇ
张敏偷偷地塞给余周周两张皱皱巴巴的卷子。
“别告诉别人,这是被调走去教委出题的老师留下的密卷,很有可能数学题的出题风格跟这张卷子非常相似。你偷偷地去复印一份留下,千万别外传,明白吗?”
密卷,又是密卷。从五月末开始,各种各样的押题班就层出不穷,各个学校被抽调走去出题的老师们所留下的那些卷子教案都成了葵花宝典,大家都抱着宁可白做三千,绝不放过一套的心态在机械性地做着一套又一套的密卷。
张敏似乎看出了余周周的心思,“这份卷子不一样,你听我的没错。”
余周周大力点头,笑得非常狗腿。
“我现在就去复印,立刻马上。谢谢老师!”
然后回到班级,余周周轻轻地敲了敲温淼的桌子,“走,又是一套密卷。听说这次这个很靠谱。”
张敏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告诉别人,余周周知道张敏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偏爱,可是她自己也有偏爱的人,比如温淼。
尽管温淼总是懒得做卷子,但每每余周周拉着他去复印各种版本的葵花宝典时,他还是很领情地跟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避开了辛美香。
辛美香在一模的惊鸿一瞥之后,就稳居班级第二名。余周周重新夺回了她的第一,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快乐。背后有个人虎视眈眈,这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她从来没有对沈屾的位子产生这样的觊觎心,可是现在,有人在背后看她的目光,让她心底发寒。
第三次模拟之后,余周周去开水间打水路过辛美香的课桌,只是不经意地一瞥,辛美香却格外敏感地用胳膊肘盖住了自己正在做的数学卷子的题头。
这种类似保密的行为,是所有有过私心的好学生都不陌生的。余周周自己也格外懂得,然而当初,她倾囊相助,从未对辛美香有过一丝一毫的保留。
余周周步履匆匆,假装没有注意到辛美香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小动作,心里却很疼很疼。
竟然会变成这样。
从那之后,余周周通过各种途径得到的密卷也好辅导资料也好,就再也没有主动交给过辛美香。
受伤害了之后才想起来回过头看,辛美香从来不曾跟她和温淼交流过任何学习经验,没有分享过任何资料秘籍,她总是沉默地聆听,无论他们说的是对是错,都不评价,不纠正。
温淼一脸“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余周周不由得大叫:“你到底都告诉过我什么啊?云里雾里的,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蓦然想起五月初报志愿之前的那天晚上,那似乎是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在图书馆聚首。师大附中高中部的合同已经递到了三个人手上——在最关键的第二次模拟中,温淼似乎是知道师大附中会以这次成绩为准似的,考了全班第三,成功冲进了全市前一百名,得到了签合同的资格。
余周周敲了很长时间的桌面,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不签。”
辛美香很沉默很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而一直声称自己拿到合同必签无疑的温淼却一反常态,十分干脆地说,“我也不签。”
余周周惊异地张大眼,“你说什么?”
“我陪你考振华。”
脸上又绽开五个弯弯的月牙,眉眼和嘴角都含着惊喜,余周周丝毫没有注意到辛美香的沉默无言。
就是那天晚上,三个人一起走在暮春的晚风中,天上的月牙看起来格外像月亮船,又像是余周周笑得甜蜜的嘴巴,嘴角尖尖弯向上。
“辛美香,你有梦想吗?”
余周周记忆里,这是温淼第一次主动对辛美香讲话。
辛美香还没有开口,温淼就摆摆手,“考上振华不算梦想。”
“考上好大学也不算梦想。”
“赚很多钱也不算梦想。”
“我说的是,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做,但是是你真正喜欢的,会念着一辈子的事情。”
向来在各种谈话中回避问题并很少提及自己真正想法的辛美香这一次一反常态,有些脸红地低着头认真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我希望以后能去东京,学习画漫画,然后回国,做动画片。做出很多很好看的动画片,写很多很好看的故事……哪怕写给自己看。”
余周周有些动容。她从来不知道,喜欢偷书也喜欢看书的辛美香,心底埋藏着这样一个童话般的梦想。
温淼老半天没说话,最后才轻轻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含义。
“东京很远。”
他轻声说,然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辛美香,你的东京,很远。
余周周和温淼急匆匆地从学校复印社燥热的小屋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辛美香和沈屾。她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奔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张卷子。
狭路相逢,四个人面面相觑。
余周周笑了,忽然觉得这种事情很没有意思。
沈屾倒是毫不做作地直接奔过来,“什么卷子?”
余周周大方地展开给她看,沈屾也把自己手里面的卷子展开,两个人交换,把彼此的卷子审视了一番之后,同时说了两个字,“借我。”
“那现在就回去重新再印一份吧。”温淼站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她们一起奔去复印室,被晾在一旁的辛美香攥着手里卷成筒的卷子,嘴唇抿得发白。
周三的早晨,余周周很早就醒来。
从床上蹦下来,推开窗,晨风带来楼下丁香的凄迷香气。书桌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面放着笔袋、准考证、条形码和学生证等等。文件加上盖着一张很大的明信片,余周周不知道是第几次拿起它细细端详。背面的蓝天碧水和硕大的冰山组成了瑰丽却不真实的画面,翻过来,陌生的字迹看上去好像比背面的冰山还不真实。
“周周,我在芬兰的圣诞老人村。来芬兰参加会议,其实更多的时间是在四处游玩。不知道这张卡片能不能赶在圣诞节的时候到你的手中,我想明年的夏天你就要参加中考了吧?希望这份鼓励没有迟到。”
“你的信我都看了,却不想回复。我想只有我不回复,你才会自由地写下去吧。我喜欢看你的信,而你好像已经有一年不再写了。我希望原因是你已经不需要再写信了。做个快乐的孩子吧,这比振华要重要得多,而你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祝平安喜乐。陈桉。”
在中考前三天准备离校的下午,负责清理邮箱的值日生发现了这张已经不知道积压了多久的明信片,边角都有些折损了。
余周周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喜悦。也许因为自己早就已经不再期盼回信了,也许因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写信给一个缥缈的神仙了。不过,她由衷地为陈桉高兴。
希望他以后能寄来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希望他能像在那年冰雪游乐场里面说的一样,真正地飞向远方。
中考第一天的早晨,余周周伏在桌面上,心中是那样温暖安定,好像如此笃定快乐和幸福终将到来。
“周周?齐叔叔在楼下了,你喝完豆浆,咱们就下楼,最后检查一遍要带的准考证和2B铅笔,都齐全了吗?”
“没问题,走吧。”
我好像,太过幸福了
ˇ我好像,太过幸福了ˇ
似乎在考试中不留下点无伤大雅的遗憾很难。余周周在第二天的考试结束之后,一直心中惴惴不安。她似乎死活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在物理考试的答题卡上面把考号那一栏涂满了——也许只是写了考号,但是忘记涂卡了?不应该啊,考场老师都会一一检查的,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一定不会……不过万一漏掉了呢?
这种心事在中考结束直至成绩发表前的那段时间里面,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折磨一下余周周。
这个假期是专属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