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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瘦小枯干,也是地头上的泼皮无赖,人称万家孙。
没有家人的孤坟,都埋着他的亲戚。
扩房开地,只要动到了孤坟头儿,少不得要被他敲上一笔。
得了钱后,他哪管孤坟被抛,弃尸荒野。
他是专发坟头财的,好像他的祖宗数也数不清,故此被人们笑称为万家孙。
万家孙探过了刮地油的鼻息,摸过了他的脉搏,突然哭天抢地:“姨夫啊姨夫,想不到你操劳半生,竟然横死街头。”
只哭了这一句,万家孙爬起来就去抓秀才:“我姨夫就跟你借两张草纸,你竟然打死了他!”
他张嘴就赖,一把揪住秀才的手腕:“杀了人,别想跑,你跟我去打官司!”
万家孙瘦小,却十足有几两力气,拖着秀才就走。
“他是自己摔死的,与我何干?”
秀才如此天真,竟然和无赖讲理。
众人都暗自唏嘘,万家孙在衙门里有关系,估计石秀才又要被恶人敲去一笔了。
“不打官司也行,赔我姨夫的发送钱。”万家孙不肯撒开秀才的手腕,直接敲诈钱财。
秀才还要再辩,却被采桑女拦住。
“埋他需要多少银两?”采桑女掏出钱囊。
万家孙盯着采桑女的钱囊,眼底现出贪婪相。
秀才浑身是理,一派义正言辞:“光天化日,自有是非明断,见官就见官!”
“你……”采桑女拦不住秀才,眼睁睁的看着他率先向衙门的方向走去。
有人跑去报地保来抬刮地油的尸,许多人跟着去衙门看热闹。
刚刚还被围得满满的摊子,此时只剩下采桑女一个人了。
气得咬白了红唇,跺碎了莲足,采桑女独自嗔怪:“蠢秀才,笨秀才,明明赏几个钱就能解决的事,偏得要我出许多力!”
“如果小姐不嫌弃,我也可以帮忙出力。”
突然有人在耳后接话,吓得采桑女满脸苍白。
回头去看,见到一个白袍汉子,手摇羽扇,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第一百九十八章 鬼魔同道
古镇雨巷,故苏水乡,是苏州城独有的街景。
姑娘们举着花伞,轻踮脚尖,唱着吴侬软语,是丝丝雨下,轻歌如画。
鱼味春卷,热汤馄饨,是既普通又好吃的美味。
馄饨细小,圆圆滚滚,好像是专为美人红唇所定制的。
白袍汉子不是美人,也吃得吸溜烫嘴。
甚至连汤都喝干了。
这顿饭是采桑女请白袍汉子吃的。
因为白袍汉子的轻轻一句:“小姐刚才一招颠倒乾坤,摔死了刮地油,实在妙不可言。”
他已看出是采桑女暗自做了手脚,这才让石秀才惹了人命官司。
“苏州城府正在陪江苏省府饮酒,中午时分还打不上这场官司,不知小姐肯带我赏赏雨中姑苏的美景吗?”
白袍的话音刚落,立即秋雨连绵。
采桑女替秀才收拾好了摊子,不情愿的陪白袍汉子漫步雨中。
不情愿,也得随他走,因为白袍汉子的另一句感慨。
“古来妖魔都是幻化成美女佳人的,像小姐这般幻做半面青砂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能随声唤雨,还知道我是妖女本尊。
他莫不是除妖的荡魔仙?
采桑女唯有默默凄然,等他吃饱馄饨,等他下一步的打算。
轻轻擦净嘴角,白袍汉子文雅的一笑,淡然问向采桑女:“我长得好看吗?”
自从修了妖术,得了人身,到了人间后,采桑女处处小心。
在妖界里修身时,常常听闻荡魔仙的手段狠辣,她从来不敢将妖术用在凡人身上。
没想到今日情急之下,稍稍助了些风势,竟然被荡魔仙抓个正着。
也怪自己心性太急,竟然闹出了人命。
可眼前这位荡魔仙,不问罪,不降妖,倒是问起好不好看,这却是前所未闻。
该怎么答他?
采桑女不知道他要怎么折磨自己,沉默无言。
见女子一幅楚楚可怜相,白袍汉子又凑近一些,声音更轻:“和石秀才比呢?”
石秀才?
一身淡雅,贫而卓立。
不会一丁点儿拳脚,却敢为了护住自己,去跟泼皮拼命。
这份情义,怎能简单的说成好不好看?
采桑女又没答他,但提到石秀才时,她素面微红,明眸含春,已被白袍汉子看了个真切。
他爽朗的几声笑,喃喃自叹:“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像我这样俊朗无双的,竟然抵不过一个卖字的秀才。”
“卖字怎么了?”采桑女不服气,珠玉连连:“姜翁直勾钓鱼,能斩将封神,韩信受跨下辱,是开国功勋。卖字不偷不抢,活得光明正大,凭什么受你笑话?”
两句问话,说得白袍汉子一愣。
可采桑女还没说够,狠狠白了他一眼,转头望雨:“自夸俊朗无双,我看稀松平常。”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采桑女可以忍着,但他看不起石秀才,凭他是荡魔仙也不行!
看采桑女那幅捉急的小脸儿,白袍汉子笑得意味深长,不再评说自己的样貌,轻轻再说:“石秀才摊上了人命官司,这一劫,如果他渡不过去,连字都卖不了,还说什么活得光明正大?”
他是仙人,连他都这么说,难道石秀才真要遭府衙的冤枉?
采桑女有点后悔刚才只图嘴里痛快,现在还要反过来求他:“石秀才没做过坏事,不应该受人冤枉,你能不能让我劫了大狱后,再问我滥用妖术的罪?”
她求的真切,在想到石秀才要受尽苦难时,眼底有泪。
“问你的罪?”白袍汉子满脸懵懂:“你用不用妖术,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问你的罪?”
难道他不是……
“你不是荡魔仙?”采桑女满目惊诧。
“我是森罗地府,白君无常。”
“我的天!”采桑女十足的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是荡魔仙,自己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我还以为你比我神气呢,原来你是只鬼。”
采桑女笑了,好像捡到元宝那么开心。
鬼魔同道,都属于邪祟一类,通常妖怪遇到鬼,就像遇见了自己人。
“鬼怎么了?”白无常立即瞪大眼睛,发声自辩:“姜翁直勾钓鱼,能斩将封神,韩信受跨下辱,是开国功勋。做鬼的不偷不抢,活得光明正大,凭什么受你笑话?”
这是采桑女刚刚说白无常的话,几乎被他原模原样的送回。
“鬼还活得光明正大?”采桑女咯咯笑过,不想再和白无常纠缠,对他眨了眨眼,直说心底:“我请你吃了春卷,喝了馄饨,作为报答,你该陪我劫大狱吧?”
她说得俏皮,笑得灿烂,却惹白无常几句牢骚:“这饭钱也太贵了吧?你简直比万家孙赖得还狠。”
“是你之前说过,这件事,你也肯出力帮忙的。”采桑女有些着急,嘟起了小嘴。
“我说过帮忙,但也没说劫大狱啊。”
他难道在耍文字游戏?
“那你要怎么帮?”
既然鬼魔一家人,采桑女干脆就赖上了白无常。
被她缠上,白无常不但不恼,还得意的摇头晃脑:“我是无常鬼使,对死后还阳这件事,轻车熟路。”
死后还阳?
难道要石秀才先死一次?
采桑女刚要问他,又被他抢在了前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总不能是江湖义气吧?
采桑女摇了摇头。
“因为只有我帮了你,你才能帮到我。”
他又说了句采桑女听不懂的话。
采桑女看他那副意得志满的样子,心里几度犹豫,他不但是只鬼,还是只疯鬼,不能坏了我的事吧?
顶头上司是亲爹,官大半级压死人。
姑苏美女如云,省里的官员没事就跑来苏州城。
城府只能尽心讨好,吃最香的菜,喝最美的酒,还要睡最贵的妓女。
天刚亮就来了,到了中午,已经喝个烂醉。
城府又安排了苏州城里的头牌姑娘陪省府共赴春梦了。
自己被抬回了府衙,正吐得喘不上气来,又被衙差上报有人要打官司。
应付了上差,还要应付下人。
都说当官好,谁又知道当夹层官的难处?
听衙差说,原告苦主是万家孙。
城府一拍大腿,万家孙是省府的外戚,我到任这几年,为了保全官位,没少为他偏判,也为了他敛了许多黑心钱。
唉,不知道今天被他讹上的又是谁。
城府换上了官衣,想了想省府就在苏州城内,不得已,只能咬牙昧着良心,再偏他一次。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公主
小民不见官。
自古以来,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没人愿意打官司。
不是因为官有两张口,就算官一张口也没有,几棍杀威棒下来,也要了小民的半条命去。
石秀才跪在苏州城府的大堂下,他是被万家孙逼来见官的。
见就见,不信天下没有王法,难道还能被万家孙这种无赖纵横天下吗?
万家孙站着,趾高气扬。
石秀才跪着,一身正气。
左右两班衙役肃立,一声堂威喊过,苏州城府摇摇晃晃的坐进龙虎案。
老爷还没敲响惊堂木,万家孙上前一步就哭:“石秀才在光天化日下,打死我亲姨夫,求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果然是恶人先告状。
石秀才知晓国法的威仪,不得城府的问话,他闭口不自辩。
城府白了万家孙一眼,放下指间的惊堂木,直问石秀才:“苦主所告之事,你认吗?”
得了城府问话,石秀才叩头行礼,清声自辩:“是刮地油强抢学生的纸张,一个不小心,自己滑倒摔死的,望老父母明鉴。”
“抢你的纸就能摔死人吗?”万家孙冤枉的几乎跳了起来,不等城府问话,扯着脖子乱喊:“有老爷做主,你今天非得挨板子,上夹子,砸脚镣,进死牢!”
万家孙在堂前胡闹,苏州城府满心不悦。
老爷还没审案,你把道儿已经划出来了,干脆我把桌子让给你算了。
听万家孙闹个没完,苏州城府重重的咳了一声。
混人多油滑,万家孙立即对着城府再哭两声:“求老爷做主,求老爷做主吧。”
城府不理他的胡言,再问石秀才:“书生,你说亡者强抢你的纸张,可有凭证?”
“老父母明鉴,学生在窄石雨巷摆摊卖字为生,今日之事,就出在巷子里,左近的摊主都是见证,老父母一问便知。”
“班头儿。”
“有。”
“本官现命你去窄石雨巷调来证人……”
城府话还没说完,万家孙又闹了起来:“大老爷,问这个没用,就算我姨夫抢了他的纸,也罪不至死,大老爷就问他打死人这件事就行了。”
公堂有律法,不得问话,不能搭腔。
万家孙实在狂妄,一不下跪,二闹公堂,三阻差人取证,打他八百板子也不嫌多。
但苏州城府却打不了他,因为实在不知道江苏省府偏偏今日来苏州,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为这件事而来。
想了想家小,又想了想头顶的乌沙,苏州城吞下这口瘟气。
挥手退下班头儿,苏州城府再问秀才:“抢纸之事,就算查清了,你也无处讨要折损了,你再仔细说说亡者何故摔死?”
“这……那时学生正在收摊子,并未看清,想是他脚下无根,摔到了要紧之……”
“我姨夫学了二十年拳脚,十年扎马,怎么会没有脚跟儿?”粗人听不懂细话,万家孙有随口插言,眼珠乱转:“不信老爷可以验尸,看看我姨夫有没有脚后跟!”
胡言乱语,胡搅蛮缠!
苏州城府胸膛起伏,几欲动怒。
关键时刻,突然听到堂下爽朗一声:“验尸是个好主意,不过不是现在。”
插言之人又是谁?
众人随声去看,见到一个白袍汉子,手执羽扇,满面俊朗。
白袍汉子身边随行了一个女子,天人一般的仪态,只可惜她半脸青砂记,夺去了好样貌。
两人几步走出人群,来到堂前。
女子飘飘下拜,白袍汉子弯腰拱手:“学生拜见老父母。”
“你是何人?可知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吗?”苏州城府拈起惊堂木。
“老父母问得好。”白袍轻轻一笑,问答自若:“学生是石秀才的状师,所以搭了句堂外音,也不算冒犯了堂仪,还请老父母体恤。”
石秀才虽然穿得干净,但一身贫苦,居然也能请得起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