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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秀才虽然穿得干净,但一身贫苦,居然也能请得起状师?
苏州城府正在打量白袍汉子的时候,又听他说:“原告上堂不跪,是藐视公堂,蔑视律法,按律该打板子。”
万家孙听不懂劝言,对白袍汉子瞪起眼珠子:“你也没跪,先打你板子!”
“公堂之上,有三种人可以不跪。”白袍转头笑万家孙,娓娓道来:“官员不跪,状师不跪,读圣贤书者不跪。”
笑完万家孙,再看向苏州城府,轻轻扬眉:“老父母,被告是考过秀才的,是读圣贤书的,未能定罪时,他是不是不用跪?”
此人在公堂镇定自若,敢和城府问律法,果然是个状师。
城府点了头:“秀才,可以直立听审。”
“学生下跪,并非不懂律法,而是尊敬公堂威……”秀才不起身,一副谦虚模样。
“行了,废话多!”白袍汉子嫌他嗦,一把薅起了秀才。
城府隐去嘴角笑意,问起堂下的女子:“小姑娘,你是何人,又因何在公堂下跪?”
女子低眉含首,轻声燕语:“小女子是绣姑娘严筱玫的跑腿丫鬟,也是石秀才未过门儿的……未过门儿的……”
说到这里,脸已红透,音已轻渺,实在听不清她后面的话了。
秀才虽然清贫,好歹样貌俊朗,也算一表人才,没想到订了一桩半面青砂的亲。
在城府端量采桑女的时候,白袍汉子悠悠的补上一句:“严筱玫就是为当朝公主绣嫁衣的绣姑娘。”
原来如此,这小姑娘的主人,竟然是能跟皇家的人对得上话的。
城府心里会意,一笑而过,堂开恩:“小姑娘也可起身听审。”
谢过了城府,采桑女婷婷起身,守在秀才身旁。
“万家孙。”白袍汉子走近恶人两步说起了厉害:“你不是不须跪之人,现在还站着,是等着要挨板子吗?”
有懂法之人说法,城府也不好太过袒护,随即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苦主,不得藐视公堂,若再不跪,当受三十杀威棒!”
有城府的厉害在上,万家孙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跪下。
被告站着,原告跪着。
状师刚刚到堂,三言两语间,气势已经全变了。
城府刚拿起惊堂目,要二次问案,又听到白袍汉子对采桑女轻轻说:“我此次下苏州,是受公主所托,特特的感谢严姑娘,请采桑小姐务必引荐我能见到严姑娘一面,好让我带来公主的谢意。”
此言一过,苏州城府心里大惊,难怪这白袍汉子风度翩翩,竟然是公主身边的人!
第二百章 上面的人
惊堂木响过,两侧衙役再喊堂威。
堂威回荡之后,苏州城府二次问案:“苦主,被告的状师已到,再重新细说你的案由。”
恨恨的白了状师一眼,万家孙满心怨气,又讲了一次混蛋话:“我告卖字的石秀才打死我姨夫,要他赔我发送钱,再要他蹲大牢。”
钱也得要,人也得坐牢,万家孙果然一肚子坏水。
“状师,对苦主所告之事,可有话说?”
终于有了一个正常的堂审,苏州城府心里也痛快许多。
状师手摇羽扇,几步风雅,对城府轻轻一礼:“若是有人被害至死,苦主应是妻、儿、双亲才对,从没听过侄给姨夫做苦主的,请老父母调来正宗的苦主,再问案不迟。”
“我姥姥、姥爷命短,我姨娘死得早,还没来得及生孩子,剩我姨夫一个老光棍儿,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万家孙又在插话,用提前编好的说辞对付状师。
状师轻轻一笑,再对城府说话:“遇到这种情形,若是叔侄关系,还能做个苦主,因为至少是个同姓血亲。”
苏州城府微微点头,状师又继续说下去:“姨夫与侄,只是姻亲而已,若是姨娘早逝,就连姻亲都算不上了,此案的死者怕只能做个无头苦主了。”
状师的三言两语,让万家孙连告状的资格都没有了。
苏州城府略有沉吟,万家孙刚想反口狡赖,又听到状师朗朗有词:“若是有人要代无头苦主申冤,也并不是不行,按律法,要先挨一百冤棍,以证其天地清明,没有私心。”
说过了律法,再问苏州城府:“老父母,我说的可对吗?”
他言辞昭昭,说得一清二楚,城府不得不点头称是,再沉声问向万家孙:“你可愿挨一百冤棍,替无头苦主申冤吗?”
本以为一百冤棍能吓跑这个无赖,谁知道万家孙不知死,居然应下了这一百棍。
他自有他的计较,他仗着自己是省府的外戚,料定执杖的衙役不敢对他下狠手,所谓打板子,也不过是摆摆样子,意思几下。
见万家孙要无赖到底,苏州城府也不得不赐下令箭。
有执杖衙役过来,把万家孙架到堂口,褪下裤子。
万家孙趴得悠闲,有恃无恐。
第一板子下来时,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切,挠痒痒一样,算什么。
状师转目,对采桑女轻轻点头。
收到他的会意,采桑女低眉一笑,左手伸出一根兰指,轻轻敲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像给乐曲打拍子那么优雅。
兰指轻轻落下时,第二板子打下,沉闷无声,却打得万家孙哭爹喊娘。
“要死啊,打坏了爷儿们,去省里告……”
他在哭叫时,兰指落了第二下,板子也随兰指的节奏,雨点一样的砸了下来。
这几下打过,万家孙已经说不出整句了,只顾叫疼哭喊。
数板子的唱官儿认真的查着数,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打三板子,他才涨一个数。
采桑女细心看到,白无常正在手摇羽扇,风度翩翩,而唱官儿查数的频率,刚好与他摇扇的频率相同。
这一痛好打,杀猪一样的凄惨。
一百冤棍,足足打了三百有余。
万家孙的屁股烂了,屎尿尽数而出。
衙役再把他拖回公堂时,臭气熏天。
采桑女紧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副羞耻状。
状师上前一步,对苏州城府拱手:“他挨过了一百冤棍,苍天已任他做了无头尸的苦主,可是,苦主也不能在公堂上不穿裤子,何况公堂上还有未嫁的姑娘,未免……”状师咂咂嘴,叹口气。
苏州城府看到万家孙半死不活的趴在那儿,心里也着实解恨。
暗笑过后,吩咐左右:“帮他穿了裤子。”
“老爷,他屁股都烂了,肉翻在外面,要是现在穿上裤子,恐怕粘到肉上,再脱不下来了。”
苏州城府重重一哼,不顾衙役说情:“本堂之上,怎能有赤体之人,太有辱堂威国法,给他穿上!”
老爷发火,衙役不敢再有半句废话,上来两个,就给万家孙提裤子,又牵扯了伤口,几乎疼死恶人。
除了万家孙趴着跪不起来,一切回到了命案初始,城府二次问话:“状师,苦主已由天定,对他所告之事,你有何话可说?”
摇扇轻笑,状师有问即答:“苦主所告是杀人命案,人死见尸,敢问老父母,仵作验过尸了吗?”
状师所问有理,城府传来地保与仵作。
二人均出堂证言,说刮地油确实是摔碎了脑壳死的,而且死在秀才的摊子前面。
至于因何争执,又是怎样摔死的,却不能说清。
听过了地保与仵作的证言,状师几声笑过:“老父母,我对医道,也略微知晓,可否容我当堂验尸?”
本来人死不能复生,仵作验过,已可以留证,不应该将尸首再搬到堂前,但城府念及状师是公主身边的人,也不好得罪,只能顺着他的意,差地保带人把刮地油的尸体搬到堂前。
刮地油脸盖白布,躺在堂口,早已手脚冰凉,完全死透了。
状师移步过去,弯腰揭去了刮地油脸上的白布。
低头看他的死相凄惨,状师轻轻一笑:“你内侄来接你回家了,还不醒过来吗?”
话音刚落,刮地油胸膛起伏,重重的一咳,自嗓子眼里喷出一颗石子,苦叫一声:“可憋死我了!”
死人复生,刮地油坐起来了,惊呆了所有人。
连石秀才也被骇得手脚冰凉,幸亏有采桑女轻轻牵起他的手,才让他心底清明。
“老父母。”召回了刮地油,状师迈步走回堂中央,对苏州城府说分明:“命案里没有死人,命案就是不成立的,老父母可以结案了。”
死人堂前复生,真是天下奇闻!
有状师催话,苏州城府回过心神,刚要陈词时,又听状师提醒:“他姨夫虽然复生,但是闭气太久,难免落下一身残疾,他的内侄如果肯供养他姨夫终老,我可以不追究他的诬告罪名。”
提醒过后,状师萧索的一叹:“主要是我远道而来,不想再惹官非,免得被上面的人说我滥用……”话到嘴边,状师轻轻摇头自叹:“不可再说,不可再说了。”
最怕就是半句话,让人猜不透深意。
江湖有暗语,官场也有暗语。
状师在说上面的人时,城府已经会意。
他可不是我这等小官能得罪得起的人。
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吧。
第二百零一章 半夜时间
人死以后,究竟能不能复生?
这种情形虽然不多,但也确实出现过。
杜康酿酒刘伶醉,三盅坟里睡三年。
若不是杜康三年后到刘伶家里要酒钱,还不知道醉倒的刘伶,还要在坟里呆几年呢。
刘伶能死而复生,是杜康的酒浓醉人,至今被传为佳话。
刮地油明明摔碎了脑壳,却能死而复生,那就是万家孙的晦气了。
本来能讹到钱的官司,被不知被哪里来的白袍状师搅和了。
挨了三百冤棍不说,还被逼认下了一个姨夫。
不认不行,苏州城府拍了惊堂木:“你若不能好生赡养姨夫,本官也该问你个诬告之罪。”
事情莫名其妙的走到这个地步,能怎么办?
万家孙只能半死不活的答应。
该死的刮地油却踉踉跄跄的走到万家孙旁边,愣是趴在他身上:“乖侄子,我头晕,走不了路,你得背我回家。”
平日赖惯了人的万家孙却被刮地油赖上了。
堂上这么多双眼睛见证,刚刚答应过要赡养姨夫,不背也不行。
万家孙本来就瘦小,屁股又是烂的,咬牙背起刮地油,简直比上刑还遭罪。
一路走出府衙,留下一路血迹。
本来想避开众人后,马上就把刮地油扔下肩头,却听到刮地油在他耳边说:“背我到西郊,找医药先生救我,我把这些年存的好处都给你。”
可怜万家孙半生无赖,竟然一时财迷心窍,信了另一个无赖的话。
从城里一路背着刮地油到了西郊,十足要了万家孙的多半条命去。
想了想刮地油的一生积累,万家孙觉得也值了。
被万家孙背着的滋味并不好受,一脚高,一脚低,快把胃给硌穿了。
刮地油死垂着头,无力的问:“兄弟,我明明死了,却又活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万家孙没有力气回他,只摇了摇头。
“我还没到地府,就有人给我讲情了,说如果我能拖一个人下地府的话,就能换回自己的阳寿。”
白天说鬼话,无稽之谈。
刮地油也是出了名的混混,万家孙只以为他又在说混话,随意的搭了一句:“谁给你讲情了?”
“白无常。”
他还真能对付,居然点出了阴司的一个名头。
“你打算拖谁下地府?”
“你!”
刮地油答完这句话,死死的咬住万家孙的脖子。
万家孙被他缠住,想逃也不行。
西郊外,人烟荒芜,正是杀人的好去处。
咬破了脖子,刮地油不肯撒嘴,狠狠吸着万家孙的血。
万家孙几声嚎叫,惊飞群鸟。
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直到万家孙死去的时候,刮地油还在吸他的血。
只要他死,我就能活了,这是刮地油的信念,所以他把万家孙的血给喝干了。
他不知道一件事,血喝多了,人会出奇的渴。
刮地油松开了万家孙的尸体,到了西郊的一条河边。
捧起河水牛饮,也解不去腔子里的燥热,干脆把头也扎进了河水里。
他忘了一件事,自己的脑壳明明是碎的。
水灌进了脑壳里,就算神仙也难救,何况刚好有两条泥鳅误把他的脑子当沙泥,钻了个三进三出。
可悲的刮地油,没能发出最后一声哀嚎,二次死去。
作恶非得遭报应,你见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