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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平时,这自然是可笑至极的对手,挥手之间皆为死尸。
但现在不同……
方渐离沿着吱呀作响的树干滑下,在他身边是一个抱膝蜷曲的小女孩。
往日鲜活的神色像是画上笔墨被洗去,只剩下迟钝与木然。
更可怕的还是她原本的那一双妖眸,此刻居然化为最普通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女孩。
满身被啄开的伤口,她的血肉竟也腐烂,蓬乱的头发掩盖下更显得凄惨。
“疼……”
方渐离听到她啜泣,真是从没有见过的景象。
他沉默了许久,其实在纠结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
虽然逼不得已,但事已至此,在他心中唯余浓浓的愧疚。
她没有必要的理由去为自己承受这些,究竟是谁太任性?
只是一个字,已经让方渐离心脏颤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当他哆嗦的手掌抚摸上那脏兮兮的小脸,却蓦然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以及,他注意到了后者的小腿以下部分,居然开始变得灰白,如同石质。
还在向上蔓延。
惊慌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方渐离手掌摸上她的脚,那种坚硬的质地真的与石质无异。
“不……不……不!!!”
方渐离双目爆出一缕光芒,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陡然坐起来,摇晃起瑶池的身躯。
但她仅仅是双目呆滞,抱膝不动,嘴中始终念着那个字。
似乎要与到方渐离作对,那石化的速度陡然加快,咔嚓声响中不断攀升,很快就越过了瑶池的腿部,向上爬到腰身。
随即不待方渐离反应,剩下的部分瞬息完成,瑶池微张的小口还没吐出那个字,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整块石像。
脑海中轰隆一声,方渐离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双手无措地僵在那里。
鸦噪声再度响起,入耳像是愤怒的咆哮,更像是不堪的讥诮。
体内有温暖的河流淌过,方渐离这时候才注意到有一种极为特殊的灵力自他的经脉内运转。
这灵力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他看向石像的时刻心中愧疚像是天河倾覆,无绝无尽。
运转起这些稀少的灵力进入干瘪的太古初丹,他将石像收入储物袋,而后一双凶厉的双眸扫向半空的妖鸦。
霎那间怪叫声响起,鸦群惊慌逃散,那种煞气就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还没有瞑目,要将它们这些侵吞者斩杀在此。
方渐离没有多余的灵力去管鸦群,月当头,辨认了一下方位,踉跄着向远处走去。
就看到一具臭烂的“尸体”在山间僵硬地走着,诸兽感受煞气自行退避。
他的脚步很沉重,每一步像是带着千钧负担,不言一语,黑炭般的脸庞上遍是血痂,人见亦是可怖。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最后噗通一声中跌入一条宽阔的河道,紫红色的水泡咕嘟吞吐。
当赤红神光从东方升起,波光中才爬出了一个满身伤口的男子。
躺在针刺般的草甸上,哇的一下就是吐出一口乌黑的鲜血。
在光中,极阳之力洒下,滋润着他的身躯,虽然极其微弱,但却让他宛如浸泡在暖人的温水中。
日上三竿,他才爬起来,立刻闭目盘坐,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小还丹吞下。
药力散化,短短三个时辰之内虽然将方渐离一身的伤势治愈,但却有一股凝而不散的邪气在他血肉间交集。
这邪气来的古怪,像是方渐离与生俱存,血脉相系,很难割除。
方渐离知道这应该就是这一次反古的恶果了,搭上了瑶池,还被一团莫名的邪气缠住。
这邪气存在时候,方渐离心神难宁,眼前纷杂万象,灵力也更加暴躁紊乱无序。
短时间兴许无碍,但长久以后将会使得他根基动摇,甚至入逆退化,进而修为大损。
不过暂时还不是管这团邪气的时候,方渐离手中掐起一道法诀,立刻一个血人从黑洞中飞出。
还有气息,巳血铃铛母铃还在维系阿宁的生命。
方渐离松了一口气,跪坐下来以最温和的方式替阿宁梳理经络伤势。
好在他的灵力中蕴含极阳之力,虽暴烈阳刚,却同样有种万物欣欣向荣的复生之力,使得这个修复梳理过程变得更加快速。
良久,阿宁醒转,方渐离的攥着她的素手,温暖直达手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在此时言语是那么多余。
阿宁感受到了方渐离一点低落的情绪,尽管身体疼痛难忍,另一手仍旧摸上了方渐离的脸庞。
他脸部的肌肉明显在颤抖,这是在悲伤吗?
“太好了……”方渐离几近哽咽地道。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此处情不深。
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牺牲了这么多,阿宁终于被他挽留在身边。
但他绝不是说给自己和阿宁听,他希望现在身化石像的瑶池也能感受到,这感激与愧疚。
在他胸口贴身的衣物中,他取出一只血色的铃铛,此时正映衬着红芒。
这象征着阿宁已经苏醒,体内的母铃也随之充满活性。
第五百五十二章 钟鸣
阿宁也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接过方渐离手中的子铃,若有所思。
“阿宁……”方渐离怜惜地抚摸着阿宁的螓首,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宁轻轻答应,手中却还在微微摩挲着子铃。
如今阿宁得救,方渐离回想起之前的一切,还不禁有些后怕。
阿宁便是他的禁脔,若是他晚来一步,说不定便是天人两隔,这后果,实在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而之后他一切疯狂的举动,包括最后和辛十拼命,可以说透支了他太多的力量。
瑶池……最后瑶池还变成了一块石像。
想到这里,方渐离一挥手从储物袋中取出瑶池化成的石像,灵识查探之下,石像仿佛死物,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就像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瑶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后不自禁流露出的脆弱模样仍旧徘徊在方渐离脑海。
其实想一想也就知道,是瑶池替他承担了大多强行反古的恶果。
她最后浑身苍白如尸的模样,赫然就和方渐离刚刚醒来时一样。
加上最后方渐离体内留下的些微瑶池灵力,方渐离也不免有些愧疚。
拼命的明明是自己,结果却要瑶池为自己付出代价。
不过他也没有盲目悲观,长时间的相伴,在这些年来的心神交流中,他早已和瑶池有一种不可断绝的精神连接。
现在,看着面前的石像,他就有这样的直觉:瑶池并没有就此死去,相反,她只是陷入一种很深的沉睡当中。
从两人仍有一丝心神连接就可以确定这一点,也是方渐离到现在勉强慰藉的理由。
虽然极其微弱,微弱到方渐离连一道心神话语都传达不出,但却真切地存在!
……
月光下,方渐离带着阿宁身化飞虹,一路西去。
阿宁体内的伤势早已被方渐离花费了几日时间,稀释了一枚小还丹丹力,最终完全治愈。
“阿宁,这次我替你寻回了造化灵丹!这丹药可以替你再造气海,等你修为提升上来,双眼恢复也只是早晚之间。”
一路上方渐离说的最多的就是这种话。
每到这种时候,阿宁总会嘴角噙着笑,素手抚摸着五年前方渐离留下的臂钏。
五年前,他离去之后,她夜不能寐,时而心中作痛梦中惊醒,便担心起方渐离的境遇。
而且以她的身份生活在仙家气息缭绕的呼鸣岛,犹如被困在笼中的雀儿,虽然衣食无忧,但隐隐失去的东西太多。
她也怕方渐离修为渐涨,在外感悟仙性,变得寡淡薄情,将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人望却。
到时候纵有一颗造化灵丹借仙书传来,却已经人去楼空,物是人非,那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好在,少年虽已长成,但他还是那个他,在自己面前,他依然那么傻……
透过方渐离些许激动的语气,她仿佛看到了密不透风的刀光剑影,在那些动辄神断魂销的光影中,方渐离披荆斩棘,战得伤痕累累,这才拿起了那枚丹药,站在了最高处。
真是一个让人心潮澎湃的好男儿。
阿宁心中有些黯然,手心攥着的子铃闪着细微的红芒。
他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而不是这样一昧地付出啊!
这一次救自己,虽然方渐离没说,但从他先前低落的情绪,她分明感觉到悲伤。
为了她,他一定又牺牲、亏欠了许多。
方渐离又提到了造化灵丹……
若是在以前,阿宁或许还有些激动,但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才知一切真是戏剧又可笑。
罢了,让一切都逐风而去吧,她只想要体会这须臾的平静。
希望这并不过分。
……
花了几日,方渐离才带着阿宁回到神隐宗。
他虽然修为恢复,但体内的邪气侵入,也是没日没夜地折磨他,让他苦不堪言。
将阿宁安顿在自己的洞府,他第一时间就赶往了中央禁制当中。
神隐并不安全,丧门之人不知何时回出现,他心中的几个困惑一定要在此前问清。
青鸾再度接引他进入禁制,飞翔的青光比上次见到时更加失魂落魄,真正像步入了暮年。
方渐离开门见山:“我要敲响生死钟。”
青鸾中传来轻微的回应声,继而青光闪烁,周围云雾排开,尽头直指一口巨大的悬空黑钟。
这还是方渐离第一次直接观察黑钟,其上玄妙的纹理让他心神沉迷一瞬,再去看时居然古朴无痕,那种纹理居然不见了踪迹。
飞身上前,青鸾就停留在他身侧,看着方渐离一举一动。
方渐离站在黑钟之前,明明一丈高的黑钟,却给他一种面对千仞高峰错觉。
愣神了许久,他才抬起手掌,下意识按在了黑钟之上。
钟鸣悠扬洪大,仿佛足以传开万里,但独独之萦绕在方渐离耳边。
钟鸣后,方渐离第一次眨眼,眼睛闭上,再度睁开,乱花飞扬。
他来到了鸣鸾峰。
峰上乱花狂舞,梧桐焕发了莫大的生机,一树繁花。
那些花朵小如米粒,却个个鲜红灿烂,如同尘世中每一个最美的笑靥。
还有香风,吹来的是无尽的生机,将花瓣卷上天空,直到舞成狂龙。
树下立了一个人,背对着方渐离。
“这样真好。”云隐子转身,抓起肩膀上的花瓣,淡笑。
有清越凤鸣刺破长空,一只仪态神俊的青鸾盘旋而下,在漫天花瓣中起舞。
那精神抖擞的模样,和方渐离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这里……是幻境吧?
“当然不是。”云隐子摇头。
方渐离惊诧于后者的话语,刚想问出声,云隐子却已经解除了他心中的疑惑。
“生死钟足以唤醒我留下的生机,但其中的玄妙不可胜道,你所见是如实的我。”
方渐离觉得不可思议,继续问道:“您怎么会生机断绝了?”
他记得之前在云隐子给他看的,有关沽清风和他妻子的画面中,沽清风曾讲过,梧桐是不死的。
但当时梧桐就回复,称世上无人可以免除一死,便是仙,也是有所穷尽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前世
云隐子眼神飘忽,神思飞往缥缈,似是在思索如何回答方渐离的问题。
数不尽的情绪纷杂在一起,最后只汇聚成一句话:“它原本可以再活很多年。”
它,自然就是指的梧桐本身。
梧桐是云隐子,但云隐子却并非梧桐。
他只是梧桐身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承着大愿落下,最后成为了一个人。
所以即便是他也不懂为什么,或者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最终导致梧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苍老这个词,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还太早。
中间发生了太多,多到他只能追忆到几千年前,再往前已无回忆。
梧桐一生无花,那它也许是为了眼前短暂的满树繁花,当然,它活了太久,看穿更多,也许是不想继续这样枯燥地伫立在天地之间。
更或者,只是渴望神游,对那从未体验过的死亡秉持一种敬畏而向往的心情。
总之,梧桐离去的理由有很多可能,云隐子不能回答方渐离的问题。
无解,有时候更贴合冥冥中的安排。
“问你想问的吧,我会尽量回答。”他最后这么说道。
方渐离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