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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这才伸手把郑娥接了过来,来回看了皇帝和儿子一眼,知道这父子两个大约是不会出事,她便先抱了郑娥出去,留皇帝与萧明钰接着说话。
皇帝这才沉了面色,越过萧明钰的“巧遇”不再追问,反而是转口问道:“那两个抱走阿娥的宫人,找到了吗?”
萧明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又道:“听阿娥的话,那两人大约是想哄着阿娥到湖边再行谋害之事,只是阿娥中途逃了,她们说不得也已有了戒备,此时寻人恐怕……”
“恐怕只能找到两句尸体了。”皇帝应声道,随即阖了阖眼,似有几分沉吟,“你确定她们原是打算要把阿娥送去冷宫湖边?”
“是。”萧明钰点点头,“阿娥是这么说的。”
皇帝似是想到了什么,并没有应声,忽而沉默下来。
冬日本就是夜长日短,此时已将近傍晚,天际犹如黄金一般暖融融的阳光徐徐的落下来,穿过窗棂,犹如长河一般流过皇帝的面庞。皇帝清俊的面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忽而冷笑一声,拂袖而起,抬步便往外去。
萧明钰措手不及,只能追着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步履匆匆,只是随意的向后摆摆手:“和你母后说一声,朕去仙居宫见太后,迟些再回来。”
萧明钰闻言心上一动,便也顿住了脚步,看着皇帝大步而去。
皇帝确是去仙居宫见太后,不过他是让人拉了王昭仪一同去见太后的。
太后此时正在佛堂念经,听人禀告说是皇帝来了,便搁下手中的沉香佛珠,扶着边上陈嬷嬷的手起身出去。她今日只穿了一身秋香色绣万寿松鹤纹的衣裙,银白的长发端正的梳了个髻,插几支玉簪,虽略有些简单朴素,行止之间却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皇帝先与太后见了礼,扶着太后坐下,笑问道:“母后今日可好?”
太后抬眸看了高大英俊的儿子一眼,唇角微扬:“在你娘跟前还装什么样子?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皇帝只笑了笑,侧头与内侍黄顺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就有人将王昭仪给压了上来。
王昭仪显是仓促之间被拉来仙居宫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色绣金鸾的高腰襦裙,乌黑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一张娇俏的脸上都隐有泪痕,见着太后正要呼救,可待她瞥见一旁皇帝那森冷的目光便又哑了声,连忙垂首跪到在地上。
太后面上那微微一点笑影子也跟着没了,静了片刻,方才冷下声音道:“怎么,你这皇帝的威风也摆到仙居宫了?便是昭仪再不讨你喜欢,哪怕是看在二郎和王家的颜面上,你也不该叫这些个奴才这般折辱昭仪!”
皇帝正捧着一盏茶慢慢喝着,听到太后这话不由一笑,声音听上去甚至十分从容淡定:“母后,王家和二郎的颜面,朕早就给过了。”他不紧不慢的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几上,只轻轻的一声,却犹如雷霆一般沉甸甸的,使得周侧的人都不由的跟着屏息敛容。
只听皇帝轻而缓的道:“昭才人是怎么死的?朕当初能封王氏一个德妃,已是看在王家和二郎的份上了。”
昭才人乃是三皇子的生母,只是她出身微贱,容色寻常,素不得皇帝和太后喜欢,好容易怀了个儿子偏又赶在天合十八年七月初生——高皇帝便是那一年的七月二十一日驾崩的。
当时昭才人产后体虚,性命垂危,便是由太后做主,让刚刚有了二皇子的王氏先替她养着三皇子。
皇帝与高皇帝父子情深,心里头多少有些顾忌,一贯也不喜欢三皇子,纵是登基后也就给了三皇子生母一个才人的位置。众人一看就知道皇帝这是心里头厌了昭才人母子两个,自也没把人放在眼里,结果没多久,昭才人就落到湖里死了。
很不巧,昭才人便是在冷宫边上的那个湖里“失足落水”的。
第11章 幕后
听到“昭才人”三字的时候,王昭仪的面色极微妙的变了变,她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嵌入掌中,疼得脸色发白。
太后却不为所动,隐在衣袖下的那双保养极好的素手捏着一串珊瑚佛珠,殷红滚圆,好似一滴滴滚热的鲜血。她本人就像是一尊慈悲为怀的菩萨,端庄得体的坐在上首处,面色几乎不变,只是极轻极轻的笑了笑,不染半点尘世的烟火气:“皇帝,昭才人在你心里头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你今日特意提起?”
就像是太后之前与王昭仪说的,皇帝本人便是真真的“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不喜昭才人,便连一点体面也不肯给这个给自己生了儿子的女人留下,就算知道昭才人之死另有因由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昭才人自是算不了什么……”皇帝抬眸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太后与跪在地上的昭才人,适才还挂在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敛了起来,他的语气听上去甚至还十分温和,“今日有人从立政殿抱走了阿娥,要把她丢去冷宫边的湖里。所以,朕便想来问一问母后和昭仪如何看待此事。”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重重的,目光犹如出鞘的刀剑一把直直的戳在跪在下首的王昭仪面上。
王昭仪战战兢兢的仰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那目光冷淡冰冷,犹如刀刃上雪亮的刀光。那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身处荒野之中正与某种危险的野兽对视,生存的本能令她浑身不禁战栗,只得竭力咬紧了牙关止住声音:“陛下容禀,妾实在不知此事。”
皇帝嗤笑了一声,不掩冷淡与嫌恶,慢条斯理的接着道:“好吧,这便算是个巧合,谁让幕后那人心思如此灵巧,竟是与朕的昭仪想到了一块。那,薛嬷嬷呢?她可是你安插在容充仪和大公主身边的眼线,又正好死在此时,作何解释?”容充仪本就是王昭仪身边出去的,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对于王昭仪来说想必是十分简单的。
“皇帝!”太后忽而出声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的手掌轻轻的在花梨木光滑的椅柄上抚了抚,回首和太后一笑,声音听上去十分轻松:“朕就随口问问,此事与母后并无关系,母后不必操心。”说着,便又垂眸扫了王昭仪一眼。
王昭仪浑身发软,几乎要软弱害怕的趴到地上,可她知道此事必须要尽快澄清,否则皇帝暴怒之下说不得真就要了她的性命。
王昭仪想了想,还是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小心恭谨的垂首应答道:“薛嬷嬷确是妾派到容充仪身边伺候的,只是,她因何而死,妾委实不知,甚至,倘不是陛下今日说起,妾还不知道郑姑娘出了事。此事如此之巧,想必是有人想要暗中陷害臣妾。”她勉强抬目去看皇帝,随即便垂首磕头,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您乃圣明天子,英明睿智,明照万里,必能还妾一个清白!”
“此事确是蹊跷,还需再查才好。”太后亦是沉声应了一句。
皇帝微微阖了阖眼,随即扬唇一笑,徐徐道:“既然昭仪觉得冤枉,那便罢了。”他从木椅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衣裙凌乱、狼狈惶恐的王昭仪,“幸而阿娥无事,朕今日来也是想与母后和昭仪说一声:这样的巧合,朕再不想见第三次。再有下次——”
皇帝抬步走到王昭仪跟前,用明黄绣龙的靴子挑了挑王昭仪尖尖的下颚,笑容温和,可在王昭仪眼里却冷酷至极。
“再有下次,无论昭仪是否真的无辜,朕也只好送你去见昭才人了。”
皇帝拂袖而去,王昭仪几乎脱力,瘫软在地上,浑身都是湿汗。
太后气得脸都白了,可又不能与儿子生气,最后直接就把案上的茶盏砸在王昭仪身上,冷声道:“你做的好事!倒是叫我都跟着没脸。”
王昭仪被茶水淋了一头,狼狈之极,亦觉得自己冤枉至极,惨白着脸色开口道:“娘娘,妾再驽钝也万万不敢逆了您和陛下的心意,您叫我别动郑姑娘,我再不敢动手。今日之事,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必是有人要陷害妾啊。”
“那也是你蠢!弄死个小才人、埋个眼线,都能被人挖出来借以利用陷害,不是你蠢是什么?!”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了沉脸色,捏紧了一颗珊瑚佛珠,随即又不禁想到:难不成,真不是王昭仪?那,又会是谁?是容充仪想要借此脱离王昭仪掌控、还是那些个新进宫、有野心的妃嫔又或者……贵妃?
太后此时正在思量的问题,皇帝自然也在想。
郑娥之事前前后后看似简单,实际上却设计的十分缜密毒辣,必是自郑娥搬到立政殿后便就盯上了:先是用薛嬷嬷说动大公主身边的刘宦官把放猫吓人变成放猫引人;用猫引走窦嬷嬷之后,再用两个宫人抱走郑娥丢去冷宫湖里;最后再让薛嬷嬷“自尽”灭口。倘若事成,大公主等人自有嫌疑,再是是薛嬷嬷的“双重”身份以及冷宫湖边这个地点,王昭仪也洗不清嫌疑……
皇帝其实也明白,这事太巧了——如今乃是冬日,湖水或许还结了冰,王昭仪又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真要下手也不必特意把人抱去冷宫湖边惹嫌疑。
王昭仪或许真的冤枉,幕后可能真的另有黑手,但现下人证物证具无,皇帝思忖再三也只好先遂了幕后之人的心思,把罪按在王昭仪身上,再令人暗中追查。如此,一能令幕后黑手自以为妙计得逞,得意放松之下或许能露出马脚;二则是杀鸡儆猴,借着惩戒王昭仪,再次给后宫里的人提一提醒——至少,王昭仪与太后所有顾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自讨嫌疑的对郑娥下手。
皇帝定定的在殿外的玉阶上吹了一会儿风,听人禀告说是冷宫边上找到两具淹死了的女尸时只觉得头被风吹得有些疼,不由用指尖捏了捏眉心,指甲几乎要掐在肉里。他随意摆摆手,令那禀告之人下去,抬步上了龙辇,正要叫人回立政殿,忽而眼角余光瞥见边上一个眼熟的小内侍似有话要禀告,便又招了招手。
那小内侍见着皇帝招手,不由大喜,随即又上前恭谨的行了礼:“奴才胡林,参见陛下。”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的道,“陛下早上传了口谕,说是今晚要来蓬莱殿的。娘娘特意备了晚膳,带着小公主和六皇子正等着陛下,因久久不见陛下,便打发奴才来问一声。”
皇帝这才想起来了:他今日本是打算要去蓬莱殿看谢贵妃的,只是午间郑娥那事一闹,头疼的厉害,一时没顾上。他想了想,觉得郑娥今日受了惊怕是正需安慰,便又温声道:“回去和你家娘娘说一声,朕今儿有事,明日再去瞧她。”说到这,皇帝这般说着,到底有些歉疚,便又额外吩咐黄顺去理出些东西,拿去蓬莱殿赏谢贵妃,另有一匣子的琉璃珠正好送去给六皇子玩。
皇帝敲打完了太后和王昭仪,安抚完了爱妃,便一叠声的催着要回立政殿瞧郑娥。因皇帝心里急,底下的人也不敢耽搁,不一会儿便又回了立政殿。
宫人轻手轻脚的给皇帝掀了帘子,他大步入了内殿,抬目一望便见着欢欢喜喜蹬着小腿扑过来的郑娥。
郑娥刚换了一身鹅黄色绣迎春花的襦裙,裙裾随着步子而动,就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只小小的一团儿,又白又软。她的肌肤本就白得就像是奶油,嫩的能挤出水来,被殿内的盈盈的灯光一照,更是犹如雪玉一般莹然生辉,乃是极脆弱、灵秀的美。
一见着郑娥,适才的头疼和烦心就和殿外的冷风一般,转瞬之间便不见了。皇帝抬抬眉,朗声一笑,弯腰捞起郑娥,见她手中抓着一块糯米糖糕,不免问道:“这都要晚膳了,皇后怎的还叫你吃这个?”
郑娥眨巴眨巴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也跟着一扬一扬,她一面笑一面认认真真的和皇帝解释道:“这个很好吃的。”说着,她想了想,白嫩的双颊微微一鼓,便把还未来得及吃的糯米糕递到皇帝嘴边,软声道,“萧叔叔你也吃……”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
皇帝把嘴凑上去,正要吃呢,见着她那不舍的模样便又禁不住的笑,抱着她道:“没事,你吃罢……”他宽大的手掌抚了抚郑娥鸦黑色的发顶,指尖穿过柔软的碎发,声音亦是柔软下来,“今天你受了惊,便不拦着你吃了,爱吃便多吃几块。”
皇帝这也算是养孩子养出学问来了,他也知道不该叫郑娥吃太多糕点,要叫她正经的吃三餐才是。只是瞧着小姑娘可怜可爱,今日又十分特别,便难免软了心肠。
“谢谢萧叔叔!”郑娥抓着糯米糕,不由自主的欢呼了一声,然后抱住皇帝的脖颈轻轻蹭了蹭,把头靠在他颈边与他说悄悄话:“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和二姐姐正和五哥哥、四哥哥他们一起玩游戏呢……”
皇帝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小小的鼻尖,低头与她对视,柔声问道:“玩什么呢?”
第12章 贵妃
郑娥兴奋的很,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了眨,笑着道:“玩打仗游戏啊。”
皇帝打了一辈子仗还没听过有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