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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钻到老子肩膀肉里!”他对着弹片咬牙切齿地说。
“它对你有交情,没打断你的骨关!”离他的床位不远的二排长陈连说。
“是呀!所以我要留你做纪念品啦!”杨军一面应着陈连的话,一面还是对着弹片说。
“对我,它就瞎了眼,不讲交情了!混账家伙!”断了一条腿骨的陈连骂道。
“你为什么不钻到蒋介石的身上去?为什么不钻到张灵甫的身上去?我们的肉是香的?好吃?他们的肉是臭的?不好吃?”
杨军正在对着弹片出神,俞茜走了过来,把弹片拿了去,装到纸烟盒子里,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藏在身后,笑着说:
“杨同志,好好休息!这个东西我替你保存!”
“你要保证不弄丢了!”
“你出院的时候,我还给你。”
俞茜站在杨军面前,黑黑的小眼珠的斜光,射到杨军的脸上,杨军觉得俞茜的眼光,柔和但是又很严厉。他认错地说:
“你走吧!我休息,我休息。”
俞茜还是没有走,眯着眼,微微地笑了笑。到杨军的眼睛闭上,她才离开,在掀开草门帘走出去以前,她又回头看看杨军的确是睡着了,才出了病房的门。
傍晚时分,五班战士洪东才,来到杨军的床前,套在杨军的耳边,挤着眉毛“嘁嘁喳喳”地说了一些什么,杨军听了以后,惊讶地问道:
“他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听医院里指导员说的。在俱乐部里看到我们团报,上面有一段消息,写的团长刘胜,政治委员陈坚。”
“多好的团长!牺牲了!”杨军的眼里滚动着泪珠,悲叹地低声说。
“我的伤快好了,隔两天要回到团里去,你能写信吗?我替你带信回去。”洪东才说。
“你带个口信,告诉石连长、罗指导员、我们班里张华峰、秦守本他们,我很快就要回去,我那支枪,号码是:八七三七七三,用熟了,不要分配给别的人。”杨军握住洪东才的手说。
黎青和俞茜走了进来,俞茜对洪东才责备说:
“洪同志,你又来打扰他啦?”
洪东才慌忙地站起来,拔腿就走。杨军觉得洪东才有点受窘,对俞茜说:
“医院里的规矩,比战场上的纪律还要严:小洪隔两天要走,他是来问我要不要带信的。”
洪东才向俞茜不乐意地望了一眼,提起脚跟,青蛙似地跳了出去。
俞茜把体温计放到杨军口里,黎青按着杨军的脉搏,她的手指感觉到杨军的脉搏,似乎比早晨加快一些。看看体温计,体温还是正常的。
黎青走到别的伤员跟前去。
“你说的,弹片要还给我的!”杨军对俞茜加重语气说。
“我不要它!你出院的时候,一定还给你!好好休息!”
俞茜用沉重的,但是很低的声音命令般地说,她的脸上显现着焦急而关切的神情。
病房里沉寂下来,杨军被迫地闭上眼睛躺着。九
沈振新和昨天刚到任的副军长梁波下着围棋,嘴里嚼着梁波从山东带来的蜜枣。
“不错呀!好吃得很哩。”沈振新称赞着蜜枣的味道,把一粒白子用力地摆下去。
因为漫不经心,白子掷到黑子的虎口里去,梁波哈哈地笑着说:
“送到嘴里?提掉你!”梁波把那粒白子丢到沈振新的面前去。
“山东到底怎么样?”沈振新问道。停止了下棋。
梁波以幽默的口吻说:
“出枣子、梨子,还有胶东的香蕉苹果,肥城的一线红桃子。都是名产。出小米、高粱。兰亭大曲,十里闻香,著名得很啦!山东,可不简单啦!水浒传上一百零八将,就是在山东的梁山造反的呀!”
“给你这么一宣传,倒真象个好地方!”
棋子收到布袋里去,他们一边吃枣子,一边谈着。提起山东,梁波的嗓音便亮了起来,从他的眉目所传达的神情看来,他对山东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向沈振新介绍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抗日战争的时候,一个姓黄的排长负了伤,留在吴家峪一户人家休养。鬼子到村子里搜了九次没有搜到,群众把黄排长藏在一个山洞里,每天夜里送饭给他吃。因为汉奸告密,鬼子硬到村子上要这个排长,全村的房子烧光,群众也没有把这个排长交出来。后来鬼子把全村男女老少集合起来,声称不交出这个排长,全村的人都要斩尽杀绝。说到这里,梁波捏起遗在手边的一粒棋子用力地弹着桌子,说:
“你猜怎么样?一个青年小伙子,挺起胸脯从人丛里走出来,说他就是黄排长。结果,鬼子当场把他当枪靶子打死了。
那个黄排长的性命,就给这个青年小伙子换了下来!”
“啊!群众条件很好!”沈振新赞叹着说。
“有这样的群众条件,仗还不好打?加上现在都分到了地,国民党来了,老百姓还不跟他们拚命?”
梁波是江西人,是沈振新第一次内战时期的老战友。他当过战士、宣传员,当过排、连长,在队伍里打滚,磨练了将近二十年,和沈振新走的是一样的道路。他比沈振新小三岁,身材也略略矮一些。从一九三八年春天,他们在延安分手,一直没有碰过面,八、九年来,沈振新在长江两岸战斗,梁波在黄河南北活动,两只脚没有离开过山东的石头和泥土。
李尧和汤成拿了饭菜和酒来,梁波笑着对他们说:
“我那个大块头警卫员冯德桂,是山东老乡,你们同他要交交朋友呀!到山东,他是个地头鬼呀!”
“你来了,这个军的工作得靠你咧!”沈振新带着慨叹的神情说。替梁波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梁波喝了一口酒,说:
“这是什么酒?比兰亭大曲差得远啦!”接着,他把杯子和沈振新的杯子碰了一下。
“靠我什么?你不用愁!到山东,我跟你带路,用不着找向导!”
“涟水这一仗,把我打苦啦!”沈振新的舌头舐着酒的苦味,感叹地说。
梁波知道沈振新的心情,近来不大畅快,装着不大在意,只是喝酒、吃菜,有意把话题引到别的方面去。
“几个孩子啦?”他笑着问道。
“现在,……还一个没有。”沈振新言语吞吐,但又带点笑意地说。
“就要有啦?什么时候请我吃红蛋啦?”梁波放开嗓子,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声未断,黎青手里提着个小藤包走了进来。梁波一望,料定是沈振新的妻子,笑声不禁更加放大起来,说道:
“嘴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个陌生的人毫无拘束地大声说笑,使黎青感到有些窘迫,面孔立时绯红起来。拿着小藤包不自然地站在门边,好似又想退出去的样子。
沈振新把他们介绍了一下,两个人握了手,黎青才把藤包放到条几上去。
黎青坐到桌子边来,默默地吃着饭。梁波看到黎青受拘束,感到自己有点冒昧,便不再说笑,默默地望望黎青,又望望沈振新。
“你咧?老婆、孩子呢?”沈振新问道。
“我吗?庙门口旗杆,光棍一条!”梁波回答说。
黎青噗嗤地笑了出来,眼睛敏捷地瞄了瞄幽默的梁波。
“就想个孩子,老婆,倒不想。”梁波歪着头,对黎青打趣地说:“你生个双胞胎吧!送一个给我!”
黎青瞪了沈振新一眼,羞涩的脸上又泛起了红霞,没有答话,埋头大口地吞着饭。
“干什么工作?听说是医生?”
“消息很灵通。”黎青镇静下来,轻声地说。
“那好,有病请你医。”
“爱说笑话的人是不会生病的。”黎青微笑着说。
被几杯酒染红了脸的梁波,看到黎青的仪表端庄而又大方,容貌美丽,性情好似也很淑静温存。在这样一个女性面前,他情不自禁地感慨起来,把面前的一杯酒,一口饮了下去,说:
“小生三十五,衣破无人补。我呀!跟四十挨肩啦!”
黎青笑了一声。把梁波的杯子斟满了酒,走了出去。
吃过饭,沈振新把部队和主要干部的情况,向梁波简略地谈了一番。点灯以后,梁波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你把什么话都告诉人家!”黎青斜躺在床上对沈振新说。
“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一、二十年没见面的朋友,一下子碰到,就无话不谈。象你们,成年到头在一起的同志、朋友,甚至是夫妻,还有话不谈。”
“什么话我瞒了你的?爱人怀了孕也要宣传!”黎青坐起身来气恼地说。
“这点小事,又生气啦?”沈振新拿了一把蜜枣给她。
黎青吃着枣子,问道:
“山东带来的?”
“好吃吧?以后天天有得吃!”
两天以后,队伍就要向山东地区继续撤退,沈振新、丁元善这个军,七天的行程已经安排停当,决定把军的野战医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前方,一部分组成后方医院,和军械修配厂一同安置到后方深山里一个固定地方去。后方医院和司令部就要分开行动,黎青和沈振新也要在这个时候离别。为了医生的职务和她自己的身体,她需要到后方去,她所长久遗憾的事情,是沈振新这个人,爱是十二分地爱她,就是和她没有心谈。打仗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起,那不用说。战斗结束,比打仗的时候还要紧张,成天成夜开会,忙着工作。有一点空,又要下棋、打扑克玩,也没有什么话和她谈谈。她甚至感到这是和一个高级干部结婚的无法解除的苦恼。有时候,她竟怀疑工农出身的干部,尤其是工农出身的高级干部,是不是真的懂得爱情。现在,她要到后方去,估计起来少说也得年把才能再聚到一起。南边大块的地方被敌人占领,部队还要大步后退,在她想来,战争的前途,遥远而又渺茫。昨天下午,她知道了消息,部队就要北上,要分前后方,医院要和军部指挥机关分开,这就使她生起和沈振新细谈一番的想头。她在昨天夜里,把她的最喜爱的青色的绒线背心拆掉,连夜带昼,打了一条围内,准备把它送给沈振新,使沈振新在寒冷的时候,感到她留给他的温暖。
谈些什么呢?又不知从哪里谈起。她觉得身子疲劳,心里郁闷。两眼望着屋梁,躺在床上。
“你们什么时候走?”沈振新问她。
“明天下午,你们司令部只是催我们快走呀!”黎青不愉快地回答说。
“你要注意身体。”
“在平时也好,偏偏在战争紧张的时候,要生孩子!”黎青烦恼地说。
“到了山东,要打一些苦仗、恶仗,生活也会遇到很多困难。没有法子,敌人逼着我们这样。这是第三次内战,经过这次内战,把蒋介石彻底打垮,孩子们就不会再遇到内战了。我相信你能够坚持斗争,但又担心你在遇到严重情况的时候撑不住。你快是孩子的妈妈了,又是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前几天你劝我不要糟蹋身体,现在,我也要劝你注意自己的健康。”
“我会这样做的,你放心!我不安的,是仗越打越大,越打越苦。我到后方去,你在前方,我们分在两处,我不能照护你一点。”黎青有些凄怆地说。
“用不着你担心!”
“离开你,生活的艰苦,我可以经受得住。担心的,是你有时候太任性。”
“太任性,是有害的。但是在,敌人面前,在困难面前,绝对不能低头!到山东去,是撤退、钓大鱼,不要看成是我们的失败。以后,你可能还会听到不愉快的消息。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千万不要动摇这个信心:革命是一定要成功的,战争是一定要胜利的。”
黎青从床上坐了起来,沈振新坚定有力的语言,扫除了她心头的暗影,她拿过小藤包来,取出青色的围巾,挂到沈振新的颈项里,说道:
“有人说山东天冷,耳朵、鼻子都要冻掉的!”“这是一些南方人说的鬼话!他们不肯上山东!听他们的?过雪山、草地,我也没有冻掉耳朵、鼻子!”沈振新摸着耳朵、鼻子笑着说。
“冷总还是冷的,围巾总不能不需要!”
沈振新把围巾试围了一下,黎青满意地笑着。
他们谈了许久。这时候的沈振新,和黎青一样,有一种深沉的惜别情绪。他不厌烦地向黎青问起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没有,和同志们的关系怎么样,思想上还有什么顾虑等等,直到夜深,他们还在一边清理箱子里的衣物、文件,一边情意亲切地谈着。
黎青认为这个进入了初冬的夜晚,几乎是他们结婚以来谈话最多、也最亲切最温暖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