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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身交错的两个人没有看对方,只是停下来、沉默。
“方才…方才那个魔物,是死去的白族人。”那只虚幻的纤细的手、忽然间微微颤抖起来,白璎低着头,终于艰涩地开口,说出话来,“那只鸟灵,是我的亲人。”
苏摩蓦然一惊,闪电般转头看了空桑太子妃一眼
“白族最高贵的太子妃,怎么总是和魔物扯上关系?”心底,他听到阿诺的冷笑,这样的话几乎冲口而出,终于还是生生忍住,傀儡师想起了那个鸟灵女童般的外表,只是淡淡问:“是你妹妹?”
白璎的异母妹妹、青王之妹青玟郡主和白王寥所生的女儿,白麟那个比白璎小上十多岁、然而血统比其姊更加高贵的女童。青王兄妹曾极力谋划、想要让这个女孩成为太子妃,然而终未成功。据说那个孩子死的时候还很年幼。
难怪那个魔物有着那样让他觉得熟稔的诡异的气息。
“不仅是我妹妹。”白璎低低道,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同时更是我的继母、我的叔伯兄弟、我的大臣和民众……这世上所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仿佛是因为剧烈的感情起伏,长及脚踝的雪白长发如同风一样飞舞起来,在乱发中,空桑的皇太子妃转过头来看着苏摩,虚幻的面容上却有真真切切的哀痛:“苏摩,那是我所有族人死去后、因为绝望和愤恨化成的魔物!是白之一族无数的冤魂凝聚成的邪灵啊。”
傀儡师蓦然回首,看着身侧的冥灵女子。
“就因为我……我从白塔上任性地跳了下去,扔下全部族人不管,所以他们才被沧流帝国灭族。封地上的屠杀持续了十天。”定定看着当年这一切动荡的最初引发者,白璎第一次毫不避忌地说起百年前的纠纷,坦然面对自己少年时的错,“除了我父王带了一些勇将杀出、回到帝都,封地上所有族人都死了为了避免血统的延续、沧流帝国将所有王室成员带到北方空寂之山、生生钉死在悬崖上!”
“有些人的魂魄就永远被镇在了那里但是有些冤魂散逸出来,凝结成了魔界的邪灵。”白璎忽然间微微苦笑起来,在夜风里微微侧过头,倾听,“你听听……每到夜来,云荒的风里还有空寂之山上那些冤魂的哭声。”
苏摩无言转头,果然极远极远的北方,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邪异悲痛。
“空桑本来有千万子民,而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沉睡在不见天日的无色城。”白璎的眼睛里忽然有看不见底的悲痛,“那么多的血还不够么?就算我们空桑人犯下过滔天大错、这一场屠戮里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抵偿?我的父母兄弟、亲朋族人已经全都死了,白麟死的时候才十三岁……够不够!你非要看到最后一个空桑人都死绝了才甘心?”
那样激烈的语气、让傀儡师肩膀上的偶人都微微变了脸色,苏摩苍白的脸上有无数复杂的表情交错而过,然而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踉跄着后退、仿佛不再想继续面对这样的斥问。
“求求你,”忽然间,他冰冷的手被一只更加寒冷的手拉住,已经死去的冥灵抓住了他,哀求般地看着他的眼睛,“求求你好好想一想。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请不要再因无谓的积怨让可以活下来的人不见天日如果你和真岚的力量联合起来,说不定真的可以推翻沧流帝国,这无论对我们空桑、还是你们鲛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那样的话、忽然如闪电般击中了傀儡师。
他空茫的眼睛看着面前虚无的冥灵,踉跄着后退。
“苏摩,我以前就不曾怨恨过你、如今更愿意再度相信你一个人如果还知道流泪、还知道痛苦,那必然就还有他要守护的东西。”显然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动摇,空桑皇太子妃不肯放开他的手,用尽了全力劝说,“以你的力量、你本可以给更多人带来幸福。如果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可以尽管开口。”
“唰!”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了空气,白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锋利的透明引线如同刀般割过,拦开了她。出手的是坐在傀儡师肩头的偶人,阿诺眼神是阴枭的,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居然带了杀气。
苏摩挣开了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一直到后背撞上了断墙才停住。转瞬就平定了胸口起伏的气息,忽然间冷冷一笑,转过了身去:“我要守的是族人、和你们空桑人无关我想要的、也是手指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话音未落,傀儡师再也不停留,迅速消失在黑夜。
―――――――――――
听着窗外翅膀扑簌的声音风一样呼啸而去,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方才被鸟灵忽然出现而打断的谈话。
如意夫人重新点起了灯,凑近去看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
灯下,炎汐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居然泛出了奇异的嫣红,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依旧忍不住不停的咳嗽,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伤口上的绑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无法忍受。
“怎么了?”如意夫人吓了一跳,知道左权使为人坚忍,在征天军团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始至终没有呻吟过一声,而如今居然有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
“夫人,炎汐烧的很厉害!”那笙急了,抓着榻边扭头对美妇嚷嚷,带着哭音。
她忙忙地放下烛台,弯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忽然间手便是猛烈一颤其实是没有多少温度的,然而对于冷血的鲛人一族来说、如今这样的体温、无疑便是烧得让体内的血都在沸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意夫人愣了愣,连忙拿过一盏茶来。那笙劈手急急夺过、扶着炎汐坐起,递到他唇边。鲛人战士似乎已经被迅速攀升的体温烧得无法说话,看到水、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那笙连忙又倒了一盏,也是转瞬饮尽。
等一壶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虚弱,仿佛高烧将体内所有水份都消耗殆尽。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准备去找水的时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美妇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没用的,不能不停给他喝水,不然他会死。”
“会死?!”那笙听得那两个字,一下子惊叫起来,引得旁边慕容修和真岚西京都看过来,然而东巴少女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几乎哭了起来,“刚才不是好好的么……还说苏摩给他治伤过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要…要怎么办才好啊?”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说的严重,终究不忍,站起身来:“夫人,不知瑶草是否管用?”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鲛人的孩子,摇摇头。
那笙的脸色顿时苍白连瑶草都不管用?
“哎,别怕,有我呢。”那个瞬间,忽然一边听着的真岚开口了,安慰着皇天的持有人,“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喝……”
“什么?!”那笙吓得一跳,看着那古怪的头颅,“炎汐又不是吸血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西京勉力挣扎着下地,走到炎汐病榻前毕竟是剑圣弟子,愈伤能力远超常人,再加上方才苏摩用幻力疗伤,休息片刻便能勉强走动。他一手提着真岚的头、一手抓着断肢走到那笙身边,撇撇嘴:“云荒上最厉害的是什么?空桑的帝王之血!还不快谢谢真岚。”
“啊……”不但是那笙,连一边的如意夫人都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位空桑族的显贵。
西京跟鲛人相处日久,抬手一探炎汐额头便知道非同小可,当即对着真岚点点头,真岚也不言语,便抬起了手腕。喀嚓一声,光剑出鞘,划向空桑皇太子的手腕。
“啊不用不用!”那个瞬间、如意夫人才回过神来,脸上有复杂的神色,连忙拦住西京,西京重伤之下无法收发自如、差点误伤到对方。如意夫人急急拦在复国军左权使身侧:“不需要帝王之血,炎汐这不是伤……”
“那么就是病。”西京被阻拦,眉头蹙了起来,冷冷,“夫人,人命要紧,不是讲以往恩怨的时候,莫要再拖延。”
“也不是病!”如意夫人一跺脚,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蹙眉,“根本不需要药!”
“……”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他们重新听到了翅膀的扑簌声。
房中所有人闪电般回头,就看到了夜幕下从天翩然而落的骏马。天马的双翅平滑地掠过空气,收拢,轻轻落在外面残破的庭院里,黑袍战士们翻身下马,匍匐于地。在黑夜里、所有战士盔甲上发出淡淡的光芒,显示出来者都并非实体。
冥灵军团!是无色城里的空桑人大举出动了么?
乍一见到空桑的骑兵,如意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挡在榻上病重的炎汐身侧,一手拉紧了那笙,低声嘱咐:“好好看顾左权使。”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从袖中拈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针,贴紧了那笙的后腰。
无路如何,这个带着皇天的少女总是空桑方面重要的人吧?此刻敌众我寡、万一空桑人又如当年一般对待鲛人,那么至少她手头还有个人质。
那笙却是毫无知觉,看到忽然间大批军队降临、也是吓了一跳,听得如意夫人那样嘱咐,想也不想地就用力点头,死死拦到了炎汐病榻前,盯着外面的人。
“皇太子殿下!”当先的蓝衣骑士和红衣女子掠入房内,看到西京手里的头颅和断肢,大喜过望,齐齐单膝跪地,“臣护驾来迟,皇太子殿下恕罪!”
被西京鲁莽提在手里的头颅凌空转了转,看到前来接驾的下属,忽然间就莫名地松了口气,喃喃:“来的是蓝夏和红鸢啊……那还好,那还好。”
“还好什么?”只有离他最近的西京听到了皇太子的话,莫名其妙地提起真岚的头、忽然间看到两位王者带有怒意的眼光,连忙改抓为托、好好地将那个头颅放到了肩膀上。
已经认出了这个老实不客气抓着皇太子头发的男子、居然就是百年前威震云荒的名将西京,两个王心中一喜,对视一眼,沉默地退在一边,不好打断君臣间的密谈。
“还好来的不是黑王或紫王,”真岚歪了歪嘴,庆幸的低声,“那些老人家、可是对鲛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恶意,他们一来、事情可就大大的糟糕。诸王中唯独赤王对于鲛人态度和缓,蓝王年轻、也没有多大偏见,算是来对人了。”
“哦。”头颅放在剑客宽宽的肩膀上,西京扭过头,几乎是和真岚鼻子对着鼻子地低语,“你是想和鲛人复国军谈联盟的事么?……但是苏摩那家伙看起来很难对付的样子啊。”
“就是。”真岚苦着脸,皱眉,对着近在咫尺的好友诉苦,“简直是个怪物。我想来想去、都搞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要知道我的读心术可不算差。他的力量很强,只怕不在我之下……当然是没有四分五裂之前的我。”
“……”片刻的沉默,西京也是沉吟,终于低声几乎附耳般问,“让阿璎出面?”
“去!”真岚忽然瞪了他一眼,那样近在咫尺翻起的白眼吓了西京一跳,断手跳了起来,用力敲剑客的后脑,“都什么鬼主意!”
“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西京苦笑着看他,“紧张什么,又不是要你戴绿帽子。”
“是你的提议太臭。”真岚的断手抓抓,将方才被西京拎着而弄乱的头发重新理顺,语气却是平稳的,“你以为让白璎出面事情会好办一点么?只会帮倒忙而已!苏摩当初那样对待白璎、何尝留了半点情面但我想,其实他未必不痛苦。”
西京微微一震,低下眼睛看着肩膀上真岚的头颅。
“我想那段日子大约是他最不愿提及的,”真岚淡淡道,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就目前局面冷静的分析、他或许还会作出与宿敌联盟的选择但是如果白璎出面、挑开伤疤,事情可能就会往反方向走了……”
“这样啊。”西京喃喃说了一句,眉间有复杂的情绪,“那么只能直说试试了。”
顿了顿,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百年后的变化,剑客回头看着皇太子,微笑:“真岚,你到现在看起来才有点像皇太子的样子。”
“嘁!”真岚白了他一眼,回头对着前来的蓝王和赤王微微点头,招呼两人上前。开始将自己想要结盟的计划,细细说给两位藩王听。
忽然间,外面的天马发出了不安的嘶叫,冥灵战士的长刀纷纷出鞘,仿佛有敌逼近。
空桑皇太子和两位王者蓦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