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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蠕蠕而动,令人作呕。
青田抽开了视线,避免直视这阴暗而模糊的面目,“鸡鸣狗盗之徒,所为自是蝇营狗苟之事。”
疮面人的嗓子里咕噜一声,似乎在发笑,“娘娘这就错了,在下的手段虽然鲁莽了一些,却是为了风雅之事。在下素闻娘娘的书法之妙,藏风骨于灵动之内,寓洒逸于遒媚之中,独步一时、冠绝京师,故此想求娘娘的一副墨宝。”
笼罩在周身的黑暗似一张深不见底的幕,青田自觉向这黑幕里跌进去,恐惧亦随之愈发深刻。
疮面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纸,展开在她鼻前,“只要娘娘照着这上头的内容亲笔誊真一份,再扦上一个手印,在下立即将娘娘送回,保证娘娘毫发无伤。”
一旁的油灯蓦地里摇了摇,青田防备地眯起眼,念出纸上起首的头一行:“参叔父摄政王辜恩背主谋反大逆之罪。”她开始领悟到什么,骇然向其人一望,又将眼光投回,一字字地往下看,“妾身段氏,本系京中娼女,后私与叔父摄政王相厚,得以数年服侍左右,日夜不离,乃其侧近之人,见闻真切。叔父摄政王身居亲贵之显,蒙朝廷付托之重,然非但不思图报,反外饰忠良,内藏奸狡。把持军权之要,滥用武功。聚敛赂遗之财,收买人心。胁制官吏,肆意刑赏。至各省监司出缺,往往启用亲信幕僚,而夙昔通达吏治、谙练军务之员皆弃置不用。谋集党羽,紊乱政事,明目张胆,无复顾忌,且暗蓄刺客,希图皇位。而幸窃摄政之名,虎而加翼,为祸可胜言哉!若不及今早处,必至酿成大衅,倾危社稷。妾今为叔父摄政王所逐,皈依佛门,回思往昔所睹,缄默实有所不安,谨据实纠报,望圣明察之。则不惟可以除君侧之恶,而亦可以为后人之戒矣。江山幸甚,苍生幸甚。妾不胜激切恳祈之至。”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青田的整张脸都变得惨白无比。她窥见了黑幕的一角,却更为迷惑,“你们无法无天,竟以我的口吻捏造密信诬告王爷谋反,还要拿到我的笔迹,如此处心积虑——”她再一次惊悸地打量起那双神秘的眼睛,“到底是什么人?”
疮面人闻而不应,只把纸张抖了抖,“文房四宝在下都已随身带来,只要娘娘点头,在下马上就为娘娘研磨伺候。”
青田再次尝试着扭动一下,她依旧在发抖,但分明感到自漫无边际的恐惧中,有一股怒意在体内熊熊地升起。
“休想。”
疮面人呵呵有声地笑了,“在下早就料到娘娘不会轻易就范,所以——”他的手在腰间一晃,纸张就不见了,而多出来一柄又细又长的钢钳,钳头烁动着幽冷的光。
他把钳口轻轻地张开,“娘娘的一张嘴可硬得很,却不知纤纤十指是不是一样硬?”
每一块骨节都向内缩进去,青田的呼吸出现了混乱的杂音,被牢牢捆在木桩上的两手惊恐地挣动着,“你敢……”
那人早已倾身向前,箍住她挛缩舞动的手指,“娘娘只要再说一次‘休想’,便知在下敢与不敢。”
这一张恶脓四溢的脸离着她这样近,青田无能为力,只有扭转脖颈,不去听、不去看。
刺痛袭来。
她猛一下挺身,钳口却只蜻蜓点水地在她一片指甲上一拽,便已松开。
疮面人撤后一段,把钢钳举起在鼻前反复地张合着,使之发出“咔、咔”的咬啮之声,“在下再问一次,这封密信,娘娘抄或不抄?”他等待了一刻,一层兴味盎然的笑意就浮现在眼底,“虽说‘十指连心’,可一会儿还要借娘娘的右手来眷写,万一伤得狠了,这字写出来也要走了样。这样吧,咱们打个半折,只把左手的五根指甲一根一根地拔净,也算请娘娘一尝真味。”他果然就张开钳子夹住了青田左手拇指的指甲,微微地使了一分力。
“娘娘,现在点头为时未晚。”
背后的木桩怎么顶也顶不穿,死路一条。青田无望地合起了眼,下一刻,她的眼泪就滚落。
耳光、拳头、皮鞭、铁锤,甚至是舂米的杵头,她统统尝试过,但却从没尝试过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掰拧着肌骨、撕扯着五脏,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沉默地紧咬牙根。
继而痛有一瞬的休止,自嗡嗡乱叫的耳鸣中钻出的话音听起来已失真而含糊,“如何娘娘,不好受吧?只要您肯动一动笔,玉指就可免遭此罪。”
青田把头倒向一旁大口地吸气,左手上像是染指甲染出了界,半只手都鲜红淋漓,一片指甲半挂在拇指上摇摇晃晃,随时会掉落,但她的口中却没有掉落一个字。
疮面人点了点头,“呵呵,在下倒要试试,这样一幅娇躯真不成是钢筋铁骨?”这一回他的手很快,一下就大张开沾满了粘稠血液的钢钳,“滋儿”地拔去了整片指甲。
青田的眼前一阵阵乌黑,是离水的鱼被活活地剃去鳞片,坠地的鸟被生生地扯光羽毛。极痛时,幻象出现,有人面兽身的恶魔拿着钢叉狠狠地捣入她。
口水与鼻涕一起淌下,青田面目变形地嘶喊起来。
闻声,疮面人似乎起了恻隐之心,很不值地叹一声:“在下早就说了,为了几点墨,何至于流血?怎么样,在下替娘娘松绑?”
青田记得从前在妓院挨打时,就会忍着泪在心里回想恋人的样子——乔运则的样子,于是她闭起眼回想着齐奢,他的手、他的吻、他的笑脸,繁芜的片段纷至沓来。她有过那样多的男人,无一不贪恋她美妙的身体,唯有这一人,像阳光穿透水晶一样穿透她的心。因此她怯懦的肉体渴望着说“是”,渴望着把这恶魔的密信抄上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要紧,反正她的心会一直是最为纯净的水晶,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和裂缝。
青田颤动着眼皮,聚集起仅有的气力,“王爷一片忠君之心,岂容你们这班小人造谣陷害?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那人脸上的疮印一鼓,什么也不多说就举起了钳子,钳住青田食指的指甲浑力一扯,连带着肉皮尽根拔出。而后,钳口就又叼住了中指,这一次仿佛野兽在分尸,尖利的牙口往外提一提、往里送一送、搅一搅、掀一掀……其艰涩与缓慢足够把人由头到脚都撕成碎片,残破的指甲却还在血水喷溅的手指上,筋肉黏连。
青田已发不出声音来了,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浊水里,只看得到昏聩的形状,却什么也看不真。就当她的肺已濒临炸裂时,又得到了一点空气,人浮上了水面,浑身都是湿濡的汗,齐耳的发已成一缕一缕,往下滴着水。
待她恢复了几分知觉,就听到残忍的笑声一震一震扑入了耳鼓,“有那无稽之谈,说娘娘是千年鼠精所化,倘若果真如此,娘娘倒确实道行不浅。不过都说蛇有七寸、妖有命门,娘娘既身为京中花魁、风流班首,在下就权且一试,看娘娘的命门可是藏在这一袭红衣之下?”
眼下的青田的确是妖,一只吐出了金丹的妖,从里到外都已被透支掏空,甚至连潮湿冰凉的外衣与肚兜被粗野地扒掉,她也不再有反抗的意志。但当疮面人把血淋淋的钢钳对准她的乳房时,她就浑然间一凛,瞳孔放大,“你、你干什么?”
第197章 集贤宾(5)
疮面人伸出左手摩挲着她一边的乳房,并把右手的钳子夹住她另一边的乳头,轻而又轻地合拢了钳口,“难怪摄政王对娘娘如此爱不释手,下一次他爱抚这里时,就不会只见娘娘的一捧雪脯,而不见自己的满手血腥。”
青田终于不觉得冷了,惊惧与羞耻似一个火球直滚上头顶,她拼尽仅剩的余力往前一撞,满眼的火星霎那间燎原。而在彻底地昏厥前,她仿佛听到了几声凌乱的蹄铁从头顶的人间传来。
5。
太阳沉落西山,起了风,卷动着层云,看样子将有一场好雨。雷声未至,却先闻隆隆的马蹄震地而来。
小半个时辰的追踪后,马队停在了一口废弃的地窖前。镇抚司都指挥使唐宁将手一摆,三五名番役率先滚下马,合力抬起了盖住窖口的碾盘。
唐宁跟着跃下马背,往前追几步,“王爷!”
半日的风尘仆仆使齐奢的脸容亦成了土塑泥雕,所有的惶急全写在他一深一浅的脚步上。
“王爷,”唐宁拦住了齐奢;碾盘被搬开后,露出一方深洞,洞中的所有仍潜伏在暗影中,“卑职先下去。”
窖口有一道残破的木梯,唐宁顺梯而下。地窖里冷气侵身,他跺了跺脚,打亮了火石,举着火向前一绕就大喊了起来:“王爷,娘娘在这里!”
喊声甫落,齐奢已几步下到了窖底,追随着唐宁手中一闪一闪的火捻子向墙角走去。刚走出没多远,忽见前头的唐宁旋回了身体,一脸尴尬地把火远远擎开,“王爷恕罪。”
微微一息的光影中,只见一个女人被缚在一根木桩之上,丰挺的两乳赤露在外,双目紧闭,垂着头,一头短发将将及肩。
好似是一记重锤狠砸在心口,齐奢只觉脚底下怎么一跘就来到了近前。青田一动不动,他则浑身发颤,几乎是心胆俱裂地伸出手去。当他缭乱的指端终于在她鼻端感到一丝丝微弱的、均匀的温热时,双膝就一软,差一点跪倒在地。他长舒一口气,又往青田的胸腹间摸索几下,没触见什么伤口,便抽出腰刀斩断了木桩上的绳索,一面暴喝起来:“传医官!”
天彻底地黑去,到酉末,积蓄的雨水落下,千滴万滴敲击着瓦铛,敲碎了谁人的昏梦。
“不要——!”
青田尖叫,掣身坐起。眼前的黑雾弥散,对焦处,她看见了明灯下的一张脸,怔怔地抖着嘴唇看过了再看,而后就“哇”的一声向前扑过去。
齐奢把她抱搂进胸前,结实牢靠。“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在他记忆中,青田从没哭得这样厉害过,活像个饥惨号啕的婴儿。他开始还切切地哄慰,后来就干脆一字不吐,只拍她、抚她、摩挲她。他衣衫的前襟全被泪水湿透,她的痛哭才渐趋平息。
他一手圈着她,另一手把一只瓷盅送来她唇边,“吃口热茶。”
青田就着茶盅啜几口,抬起满覆着泪水的脸来环视四周。这是一间精美的睡房,雕花大床,团锦软褥,她坐在床里,左手的手指缠绕着白纱,身上盖着条绣被。
“这是哪儿?”
齐奢将茶盅转放去床几,拽过件外衣披上她肩后,“燕郊官驿。”
“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出事,就赶来了。”
泪水又源源不断地流落,怕他消失一般,青田用两手一起攥住了齐奢的手腕。他的目光先落在她左手的纱布上,又移向她的脸,把她半边的脸颊用一整只手掌拢住了,声音有异样的重量,“我盼重逢的这一天盼了好久,却再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局面。青田,发生什么事?一五一十讲给我听。”
她抽抖不定地又往他怀中缩去,“我也不清楚,头天晚上还好好地在会馆里,结果一醒来就到了个地窖似的地方,又黑又冷。有个人拿了一份东西叫我誊抄,我不肯,他就用钳子拔我的指甲,还、还——,他有没有?”她遏然想起了什么,一下惊起,将一手掩住了胸口,眼神慌乱地投来。
“没有,我亲手替你换的衣服,那人单是解了你的上衣,并未侵犯于你。”
“他没夹掉我的、我的——?”
“什么?”青田这一问,便使齐奢忆起她乳房上那一点没来由的血迹,立时明白过来,不觉震恐,“他要夹掉你的乳头?!”
一瞬间,青田又是泪如雨下,“他拿钳子钳着我那儿一使劲儿,我心里头一急就晕过去了,再后来怎么样,便不知道了。”
齐奢的气息骤变得粗而乱,强抑着心绪,拈过了一刀细纸递过来,“那人到底让你眷抄什么,这般威逼于你?”
青田抖索着展开细纸擤了擤鼻子,双瞳游移,“一封信,一封告密信,假冒我的身份,以侧近之人自诩,揭发你拥兵自重、笼络官员、把持朝政、豢养刺客、意欲篡夺帝位。笔挟风雷,令人悚然。”
犹如有绷得直直的绳索一下扯紧了齐奢的神色,“那人样貌如何?”
“他脸上全是溃烂的痘疮,也可能是张皮面具,总之看不真样子,声音也又尖又怪,不似常人。怎么,不曾拿住他吗?”
“找到你的时候,人已经跑了。”
青田的手一软,吸满了涕泪的纸团就滚落在地。过了好半晌,她肿胀着两眼凝向他,“对方来路不明,又是这般的狡诈狠毒,你要小心。”
恰在此时,房门轻响了两声,传入周敦的声音:“王爷,唐大人回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齐奢缓了一下神,答一声:“知道了。”就伸手抹了抹青田满脸的泪,往她背后塞过个缎子靠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出去和人说几句话,就在外间,你有事出声叫我就成,别怕。”
青田把他的衣袖在手里捏了一刻,才把泪眼微微一点。齐奢抚了她一抚,起身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