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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后背的手与印在她发间的碎吻。
微温的、挨挨挤挤的吻,像雨滴一样落进她头发里,烧灼的痛感点点熄灭,在清凉的安逸里,青田把自己像孩童般蜷起,再一次睡过去。
雨,亦落上了檐角、落下了土地。朗润的星月之夜,又铺开好一场春雨绵绵。
天明,滴水檐前,“扑”地抖开把黄绸大油伞,雨水在伞面上噼啪炸起,开出朵朵的小白花。支伞的周敦直擎手臂,大半个人都让在雨中。无雨的地带里,是无语的齐奢,却有万言难尽的逼人英气。他身着五彩云龙窄袖曳撒,上罩鱼鳞叶明甲,两肩抗金兽头,挑红肩缨,衣襟、领边皆以红色织绣金云龙,衣身底边饰有赤青黄绿四色彩穗,两臂的臂缚金甲红绒,腰间一色金黄鞓带,悬佩刀弓袋。
离着廊下不出五步远就是黄帷大轿,周敦抬了下手,示意小信子打帘。齐奢弓身正待入轿,忽听得身后一声呼唤:“三爷!”
楣下是急急跟出的青田,娇小的身段裹在一袭惺忪的素锦衣裤中。早有太监替她张了伞,一径送去周敦所持的巨伞下。隔一根象牙伞柄,齐奢俯低,头上抹金凤翅盔的飘穗垂拂在青田的颊边,酥酥痒痒。她柔唇轻启,把同样的酥痒拂入他耳蜗:“早些回家。”
齐奢笑了,他真喜欢这字眼,这也许是他在成千上万的汉字中最喜欢的一个字。他不知别人都是怎么写这个“家”字的,他只知道他的家是拿眼底这个人的如画眉目做笔划,一颦一笑,横竖撇捺。
当着左右,他只拔起身,带笑点点头,“昨夜里你净做噩梦也没睡好,回去再睡会儿,快进去,当心着凉。”
青田低头睨向自己踩在雨地里的一双羊皮金缉云头绢鞋,这才觉出湿凉来。臊得拿手抵住了齿关一笑,再仰了齐奢一眼就快步上廊,向他摆摆手。齐奢也笑着点了点眼睑,钻入轿中。周敦放下了轿帘,轿子逶迤而去。
素淡的微寒里,青田只觉肩上一暖,回过脸,见是暮云,笑眯眯地替她围了件披肩,把手指往腮上刮一刮,“人家都走得没影儿了,还站在这儿傻瞧。”
青田笑着扯了扯披肩的绸带,“我瞧花儿呢。”
只看细雨中,长廊叠阁,琉璃绚烂,南向处傍土做堤,堤角上镶嵌着铜皮,掩一道曲水潺潺,每于潆流洄互处,流水就在铜皮上击出些琤琮之声,有如琴筑。水间植的有五色莲,莲池边是一株一抱有余的宝珠山茶和一树大玉兰,玉兰树边立着两块灵石,一块四五尺,另一块则足有一丈来高,石罅里迎出几尾金鲤,在被雨滴打乱的池面上凫水。依着石是一畦罂粟,映衬着一树老柏上垂挂的藤花,石后扎着两重细巧篱笆,层层叠叠地遍插着桃柳枫芦、海棠紫荆。各样的名贵花卉或盛放,或含苞,或只蓄势待发地直铺来庭前,疏密有致,百色错落。
暮云也向外张首,耽溺不已地贪看了一回,“昨儿到得晚,只影影绰绰瞧着有花枝万丛,闻得满鼻芳香,今儿才好好地看清楚。和如园的近香堂比起来,倒真是各有千秋,不愧‘就花居’的美名。哦对了,我夜里和周公公聊了几句,听他讲,这北府也颇不乏穷工极巧之地。说离这里不远就有一间暖厅是专为冬日赏雪之用,厅中用的都是空心铜柱,直通着地龙,屋顶又苫着隔热的黄笔草,既暖和,又不怕熏化了外头的雪,四面就安着西洋的落地水晶玻璃大窗,就在深冬里也能穿着夏日的轻衣纱裙坐在窗前赏雪。还说花园里有一座假山,好像叫什么‘合契’,是拿太湖石垒成的,石头里全藏的有雄黄,一概蛇鼠蚊蝇皆无,到了下雨天,那些石头还会自己冒出烟来,人在那山上就好似仙人坐在云头里一样。至于什么戏楼呀、药寮呀,还有各样的珍禽,据说也不逊于如园呢。”
“你且不用忙着说这些,”青田携住了她的手,明眸带笑,“打从去年七月你就一直在扬州陪着我,如今我也算安定了下来,你就别在我身边耽搁了,快回家瞧瞧你掌柜的,夫妻团圆才是正经。”
欣喜的潮红染上了暮云的腮颊,连浓黑弯眉的眉头也泛出了红晕,欲语含羞,“既然姑娘这么说,那,那我今儿就回去瞧瞧?”
“快收拾东西,早些回去吧。”
“姑娘,看样子王爷今儿回来也得好晚了,我这一走,你一个人也怪闷的,不如我回家路上顺道去找找蝶仙和对霞姑娘?她们不是一个嫁去了顺天府知府家里,一个嫁进了绸缎店慕华庄吗?我跟她们说姑娘回来了,只叫她们悄悄来探一探姑娘,好不好?”
“那可再好没有了,我正想见见她们呢。”青田直拍起手来,“我叫人给你备车。”
待马车备好,晓镜和月魄两个大丫鬟挽了暮云的几个包袱送去车里,莺枝则拉着暮云的手嘀咕个不停。暮云笑着拍拍她,“你这小呆子一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阵子哪来这许多话?好啦,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以后得空就来找你说话,你好好地服侍姑娘,行了别哭了小呆子。姑娘,那我走了,你别送了,回去吧。”
青田立在垂花门下,见暮云的马车绕过了一座粉油照壁一下就不见了,便有忽来的哽咽,横锁了清喉。
11。
雨越下越大了,浑圆如珠,又渐渐成线,落在了一座灰筒瓦、绿琉璃剪边的四层箭楼上。
这里便是正阳门、阅兵楼。
巳时许,谒陵归城的龙车凤辇驶入了前门大街,摄政王齐奢早已久候,亲自迎入两宫太后与皇帝。王氏和喜荷退入楼内北头的抱厦,齐宏则留在露台的回廊上。越来越阴沉的天气并未影响年轻帝王的兴致,他两眼切切地扫视着楼外,嘴边的酒窝一深,“摄政王,开始吧。”
其身畔的齐奢响应一声,掣出一面龙旗,伸长了手臂定定地悬在城楼外。校场上是整束待命的四千京营兵士,雨浇如柱,人亦似根根雨中的立柱,除了偶尔眨一眨被水迷住的眼,头颅四肢不动一动,偌大的场地竟只听得到沥沥雨声。水已湿透了齐奢手中的那面明黄大旗,他滴答着水线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将旗子一招。只听九门礼炮一起炸响,大地动摇,陪同校操的官员们全被震得两腿酸软,还未缓过来,又听得摄政王一声突兀的断喝:
第206章 集贤宾(14)
“请!万!岁!检!阅!”
场上如木偶的千人忽地应声齐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隆的合声直从耳鼓撼进来,一身明黄龙章礼服下的齐宏也已是小脸变色。他不是没见过操军,自个也是弓马娴熟的行猎好手,但第一次目睹如此大规模的军演,君威已被军威吓去了一半,暗暗稳定一下心神,止息远眺。但见场上已迅速分作了四大方队,在四名领队的指挥下,由最基本的方阵、锥阵开始变幻而出鱼鳞、鹤翼、雁行、长蛇等各式各样的复杂阵形。似乎是为了和地上的这一群虎狼之师一争高下般,雨势亦随之益加猛烈,眨眼之间已成瓢泼。城楼下的军阵却不见一丝紊乱,以一面大纛旗为中心,由矛枪刀斧到弓箭火枪层层布设,外围的机动兵力向同一方向不停地旋转,似一爿碾碎一切的巨轮。纛旗一挥,两队骑兵自两头冲出,马刺的叮当声中,矫若游龙地包裹在步兵周围。大阵随即分散做内外数圈,组成了一副庞大的太极图,图中的双鱼汩汩滚动,外围的马阵列出了纵横八卦。
正叫人看得目瞪口呆之际,银灰的天际骤然刺亮,一道闪电劈下,直劈中阵内某位卒子的铁盔,紧跟着就是两声爆雷。观看操演的臣工们惊呼阵阵,操演大阵却毫无乱象。须知这四千将士是齐奢精心挑选,皆是跟他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杀出来的中军精锐,个个熊心豹胆、训练有素。遭到雷击的军士迅速被抛出队列,马上有专作收容的车辆拖走,莫说人,就连马匹也对连连掷下的雷电不假一顾,只在扬溅的泥水中飞奔捭阖,仿若一架精确到骇人的大型机括。
凶猛的暴雨携带着电光与兵将的呐喊扑入楼廊,齐宏已吓得心惊肉跳,偷眼瞟向一边的皇叔,却见一身戎装下的齐奢半低着两眼,坚毅的嘴角微微下垂,仿似泰山崩于前也不能使之毫无神情的脸孔有一丝震颤。楼廊中又缩又退的众人间,只有他高昂阔大,大得一座门楼也盛他不下,大到了天为华盖、地做莲台,万物皆微尘的世间,只有这一尊顶天立地的大神用微垂的双目收割狂热与膜拜。齐宏有些汗颜地刻意挺起胸,他看到叔父最后把军旗高举过顶,音色动若惊雷:“收!阵!”
紧随着齐奢手间的旗帜,礼炮再次轰鸣,登时间,会操的千人万马风云变幻,不出片刻,竟劈山裂海地分作两队,排出了八个行楷大字,右边是“万寿无疆”,左边是“山河永固”。而后那些组成了巨字的血肉之躯齐声对呼:“万寿无疆!山河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长达半个时辰的震地喧嚣戛然终止,一切恢复了死寂。每一个士兵都笔直地望向前一个士兵的后脑勺,在每一次电闪与每一次雷鸣下,皆僵直如泥胎。城头上的大元帅齐奢长臂一旋收回龙旗,旗杆在脚边重重地一顿,单膝跪倒在湿透的石板地上。扑头撒下的水花中,他雄俊孤傲的脸面已垂落,铿锵有力并浑厚低沉地拜道:“恭祝吾皇万寿无疆、山河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
立于其前的齐宏胸口起伏,满面都是雨珠,但他自己分得清,眼角上这些又烧又烫的是激动的泪。有一股从未经历过的热流在他四肢百骸间龙腾虎跃,带给他一种绝妙的快感。这快感是紫禁城中的金堆玉砌、穷奢极欲也无法媲美的,如同他初次在金砂美丽的颜容上懵懂地领悟到什么,齐宏俯瞰着操场上的盛大军容,又瞥了瞥匍匐于脚边的六军统领,这就是另一副美人的容颜,令天下间最美的俏佳人也掩面自惭,令从古至今所有的大好儿郎都拜倒在裙下。这拖曳着血色石榴裙的女神,名叫权力。
一道电光撕开了天幕,把万人中央的齐宏照得大亮。在这湿漉漉的黄衫儿青年人因兴奋而收缩的瞳孔中,有一些东西,永永远远地改变了。
12。
军演过后,雨就一点点小下来,淡扫过梧桐。
行人稀落的街头,忽地疾驰过一架霓缎马车,停在了什刹海边的北府,从车中走出的正是适才离去的暮云。她一脸愁色地直穿二门,寝殿就花居的廊庑下,凭栏而盼的青田不由得一愣,“你怎么又回来了?对霞她们呢?”
莺枝几个早迎了上前,暮云将手里的伞递给她们,伸手挽起青田,“姑娘先进去,我同你说。”
及至进了内堂,暮云端过一只雕漆茶杯,倒了茶捧上。青田一手搪开了茶杯,“你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满庭鲜花被雨水静洗的微声中,暮云的叹息几乎低不可辨,“我先去的慕华庄,向店面的伙计打问起去年嫁给他们大老板郭怀德做七房小妾的怀雅堂倌人,结果他们都一脸古怪地看着我,谁也不肯多说一句。我便故意在店里花了几百银子买了他们最贵的几幅匹头,出门就在暗处等着,果然就有个小伙计悄悄跟出来。我塞给他二十两,他什么都说了。”
青田把两手揿去了胸窝,“他说什么?”
“郭怀德纳了对霞姑娘为妾没多久,又瞄上了一位尹夫人。这尹夫人年方二九,相貌不错,原是宫里头告老大太监从大同买来的对食夫人,后来太监去世,尹夫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靠遗产过活。据说遗产颇为丰厚,有好几张南京拔步床,又有几十箱元宝白银、几十担香料绸绢。要说郭怀德那老家伙真是个十足真金的商人,连人带钱全惦记上了,邀了人去说媒,没多久就把小寡妇娶回了家里。尹夫人虽名头上只是第八房小妾,比对霞姑娘还低着一头,可人家财大气粗,谁敢小觑了?郭怀德也把这尹夫人当宝一样,纵得她不行,竟连家里头的大太太都被气得卧病不起,家事全交给这位尹夫人掌管。大概是因为之前跟了个太监,尹夫人的性子大不如常人,乖戾非常,恨不得把男人拴在她自个的裤腰带上,全不容他人染指。郭怀德又捧着她,渐渐也就不往其他侍妾那里去,只有对霞姑娘还能勉强和这尹夫人一争高低。就因为这个,尹夫人对对霞姑娘十分嫉恨。去年八月的时候郭怀德忽得了一场大病,发病时恰就在对霞姑娘的房里,大夫说是邪风入肾。尹夫人就借题发挥,把对霞姑娘的东西大肆翻检了一通——”
青田已然色变,“可是翻出春药来了?”
“还能有什么?”暮云的面颊抽搐了一下,“都是‘兴阳丸’那般极猛的药,还有硫磺圈、锁阳环之类的淫器。尹夫人这下可抓住了把柄,硬说对霞姑娘出身下贱、用心恶毒,不顾郭怀德已年过花甲,以淫方儿招徕恩宠,才至损伤了主家的身体,乃是犯了‘淫贱大罪’。趁郭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