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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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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七彩美人儿风筝,说:‘我们小囡现在是小美人,等长大了,就是这样的大美人。’我不知道爹得的什么病,只记得大夫来来去去的,然后家里就到处都挂起了白幡。我天天哭着闹着找爹爹,后来娘说爹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带我去找。我欢欢喜喜地跟她坐船坐了好久,结果来到了北京……”声音轻得像一帘梦,却又骤地从梦中惊醒,眼睛里仍余有受惊的凄惶。她敛目一笑,“我说不说吧,说了,我伤心,三爷听着也替我难过,多扫兴。”

还好在御紧接着就叫了两声,齐奢忙岔开了话,佯装逗猫,“怎么了在御,嗯?你有什么高见?哦,饿啦。嘿,瞅你一天惦记的这点儿事儿,真够有出息。暮云!”

暮云来在房内,拜两拜,“三爷有什么吩咐?”

第26章 锁南枝(7)

“你把猫食儿给在御拌上,这肚子都咕咕叫了。还有你姑娘素日里爱吃哪个馆子,或爱吃什么菜,你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叫了来,别怕多,多多益善。”

“嗳!”

齐奢把鼻尖与白猫贴了贴,扭过脸笑睐着青田,“留爷吃顿饭吧。”

日头落了西山,却余有浓艳的晚霞铺卷在天地之间,似一副长长的织锦画。霞光中的人儿也是画上的,眉目俊美,衣装华贵,中间隔着浅浅的暧昧,与一场浓郁盛宴。

一式的银盘银碗盛有数十道菜品面点:江阴炙鲚、金华火腿、平桥豆腐、大煮干丝、淮安汤包、开洋蒲菜、奶汤燕窝、葱烧海参、红扒鱼翅、玉带虾仁、神仙蛎黄、油爆双脆……

一眼尽扫后,齐奢笑,“你喜欢吃淮扬菜。”

同桌而坐的青田也清浅地笑一笑,“三爷喜欢吃鲁菜。”她轻扦袖口,露出腕上的一只金红石镯,手举银箸搛了几样菜放进齐奢的食碟中。

齐奢欣然一笑,也拈了筷子。吃过几口后,却看青田只是不住地替他添菜,不由地笑让:“你自己也吃啊。”

青田云淡风轻地说:“哪有还没伺候着客人吃完,自己先吃起来的礼数?三爷只管吃,您吃完了我再吃。”

齐奢这才回过味来,一等小班中的妓女凡事都有规矩,陪客人入席时自己是断不能动筷子的,必是等客人吃饱后再潦草扒一些剩饭了事。嘴里的珍馐忽变得有些不是滋味,他爽朗的笑容有一丝凝滞,“早说过,在我跟前没那么多讲究。吃吧,特意叫的你爱吃的,陪我一块吃点儿。”

青田手间的筷箸犹犹豫豫地悬在半空,终了还是放落在银龙筷架上。“三爷吃吧,我晚些再吃,我不饿。”

倒是一边的暮云看出些所以然来,她审视着青田的脸色,不无担心地问:“姑娘,敢是又犯了胃疼了?”

“怎么?”齐奢眉一拧,“你常犯胃疼?”

“老毛病了,”暮云快人快语,身一旋就向外走,“最近倒又犯得勤了些。我现在去把药煎上。”

“站住,”青田面含隐怒,“越来越没规矩了。三爷还在这儿,让药味儿冲了怎么好?”她转视齐奢,宁和自若地一笑,“不用理她,她惯会蝎蝎螫螫的。我没事儿,三爷慢慢吃,我也陪您吃点儿。”

她又擎起了筷子,却听“啪”一下,筷身被另一双筷头空架住。

穿牗的霞光有细微的变幻,从青田的侧颊拂过。齐奢望着她,能感到她纤毫的喜怒哀乐全在他心头,像莲花在佛陀的手。她眼里有一片黄金的流沙,他合身沦陷,不可自拔,而他唇间则为她含着永恒的应许之地,流淌着蜜与奶。

但齐奢一字不吐,他懂得,在重重历难之前,他们哪里也去不了。他盯了青田一盯,放开了手间的银筷。

“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拔地而起,尔后又回过头,隔一段瞧向一大桌子银华璨然的食器,“这套东西你没用,回头我派人来取。至于人心是红是黑,确有一物可验:时间。”

青田手足无措地望向齐奢,望见从远空而来的一道热风拂过了檐头的铁马,叮叮当当,仿如在他的背影后骤然地落下一场大雨。

6。

第二天就下起了雨,还是在与头一天差不多的时间,周敦来了。那一套银餐具青田早令人清洗过,还按原样装回了提盒中。周敦接过来,交给了等候在帘外的小信子,又取过一只描金大漆盒托在手内道:“段姑娘,这盒子里有太医院配的两份药。装在瓷瓶里的丸药是治胃疼的,什么时候犯了,白水送服一丸即可。纸包里的是安神药,王爷说看着姑娘眼底下发青,必是晚上睡不好,叫睡前把这药熬上喝了,养心助眠。王爷近些日子忙,怕有阵子来不了了,叫段姑娘自个多保重。”

自来妓女的花名是随人乱叫的,从没人称呼过青田为“段姑娘”,仿佛她是个闺阁小姐似的。青田有些发窘,忙使暮云接了盒子,又叫人取一锭十两重的小元宝,亲手递来了周敦手前,“多谢王爷费心,也劳烦公公雨天里还跑这么一趟。”

周敦把元宝一推,笑着低了低脑袋,“王爷说了,倘若奴才敢拿段姑娘的赏钱,就剁了奴才这双手。姑娘您在,奴才不多扰了。”

一如来时,周敦一行离开得迅速而安静,只有雨在外头噼里啪啦的。暮云手捧着药盒待要说话,楼板却被一阵杂沓的乱步震响,有人尖亮地喊着:“姐姐,姐姐!青田姐姐!”——是照花。

青田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才来到廊上,就看照花打头里跌跌绊绊地奔来,对霞、蝶仙和凤琴在后头追,对霞手里还擎了盏小灯,咯咯乱笑。照花却是一脸的惊惶,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似地,一头就栽进她怀内,“姐姐,姐姐,她们烧我的眉毛!”

青田一手揽过了照花,厉色道:“你们又干什么?”

初见青田出来,几人已变得颇不自在。对霞把手内的一盏青瓷雁足灯“噗”地吹灭,满脸的不以为然,“妈让我们带着照花学抹雀儿牌,没个输赢干玩也没意思。她又没钱,我们说好了,输了就罚她一罚,真罚起来她倒不干了,乱跑乱叫的。我们又不是真烧,就是唬她玩玩。”

青田把扑在她肩头的照花托起脸来瞧了瞧,廊上几盏灯笼柔红色的光线里,但见那小脸上长齐眉边的覆发被烧缺了一块,其下一对微微的八字眉,左边眉尖结了一大片蜡油,仿佛伤痕的渗血一样。暮云才自后头跟上来,脱口就“呦”一声。青田把照花起伏不定的背抚两抚,眼向前一抬,精光慑慑,“玩是玩闹是闹,也该有个轻重,真把照花弄破了相,看妈饶得过你们哪个?”

“姐你干嘛老护着她?”蝶仙两臂交叠,翻了个白眼。

对霞也眼白微露,拿指尖在灯芯上腾起的灰线上缠一缠,“就是。”

青田更来气,直接就拿指尖把三人挨个点过,“当初你裙子被惜珠扔到马桶里去,我没护着你?你把银水烟筒给了那唱戏的叫妈绑起来打,我没护着你?十八九的人了欺负个新来的小女娃儿,你们俩不害臊吗?还有你啊凤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长脑子?她们干什么你就跟着干什么?”

凤琴被呵得低头不语,蝶仙却不服,嘟囔着:“姐姐最近派头可大得很,动不动就竖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多大的事儿,也值得发这么一通脾气。”

对霞斜戳着丰壮的身躯,把尖削的脸盘直直一扬,“不就是挂搭上了摄政王爷吗?摆什么娘娘款儿,何苦来?”

青田但觉得两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颈上直迸起一溜青筋,她干干地笑半声道:“说到骂,我真该好好地骂骂你们几个。我是挂搭上了摄政王爷,你们挂搭上谁了?从四月起,你们酒摆了几台、局出了几趟、做了几两银子的花头?我今儿是身上不爽快没接客,你们个个活蹦乱跳的在这儿又打又闹,倒是请客人来呀,都这个点儿了没一个客上门,怀雅堂几时这么冷清过?合着就是我一个人做生意养活你们这班大小姐,供你们呼奴使婢、消遣姘头,上下通透了再来给我惹气?有气力骂,我今儿就活活地骂死你们!他妈的赔钱货!”

蝶仙与凤琴倒不怎地,对霞却猛把脸涨得通红,眼泪扑碌碌地滚下来,滴在她几乎是硕大无朋的胸乳上,洇湿了衣上的团锦锁子花。

青田余怒未平,重重地斥责:“哭什么哭?少来这套!省着那点子马尿哄你的相好去!”

走马楼的回廊上已聚了几个小丫鬟、老妈子在那里遥观,却谁也不敢上前劝架,只有暮云轻轻出声劝了句:“好了姑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动这么大气哪里禁得住?”

蝶仙也忸怩了半日,绞着手帕道歉:“姐姐,是我们不好,你不要气了。对霞她也不是有意惹姐姐生气,她这几天心里烦,她家老爷子又去赌了。”

对霞一手还捏着那灯,另一手扯了块绣帕,擦鼻抹眼。

青田定定地瞅了对霞一瞅,眉目间的怒意就倏然淡却。她面向圈在手臂间的照花,抚一抚她眉上的蜡污,“照花,你先回屋里去洗把脸,不要告诉给妈,我晚些来瞧你。”然后抬起头来,声音重新变得柔和而安静:“对霞,你同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回了屋,令暮云点起灯。雨还在楼外下个没完,天色已尽沉。青田与对霞对面坐低,拉过了她的手,“才我话说得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对霞连连把手绢往鼻子上摁着,鼻尖哭到了红得发亮,把头摇一摇。

“你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青田绞起了双眉问。

第27章 锁南枝(8)

“还能怎么回事儿?连指头也剁了,没一个月瘾又犯了,输了八百两银子!我哪里给他弄这一笔钱填赌账去?气得我老娘倒在床上起不来,抓药的钱也没一文。我几个客人里也就算那三品京堂孙孝才是个富得流油的,可他那性子,虱子背上抽筋、鹭鸶腿上割股、古佛脸上剥金、黑豆皮上刮漆——再没有更精打细算的。做做花头、充充场面,孙大人为着面子还愿意掏几个钱,私底下多一文也不愿意帮贴。更甭提那几个扶不上墙的瘪三,得了风声,一个也不露面了。倒是蝶仙那蹄子二话不说,翻箱倒箧地替我筹钱。可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手里但凡有一点儿积蓄,全拿去贴在那帮戏子身上。东拼西凑,才凑出了一百来两,不过杯水车薪。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今儿偷偷把大头面当了几件,回头中秋节赎不出来,叫妈发现,我也不用活了。”她一味地低泣着,烛火把她颤抖的身影映在墙头,似被雨水敲打的一片肥腴的芭蕉叶。

青田低低地叹息一声,立起身往里间去了。再出来,手内攥了个又软又薄的白纸包,她把它轻放在对霞的裙面上,“拿去。”

对霞一手擦泪一手将纸包撩开了一角,一看之下,顿将其往青田的手中塞回,“姐我不是那意思,我不要你的钱。”

“小时候裤子也穿一条,分什么你我?拿着。”

对霞犹犹疑疑地,用手在脸上抹两抹,“姐,我问你个事儿。”

“嗯。”

“乔相公不是说好了娶你进门吗,怎么这时还不提帮你赎身的话?必是妈又说什么‘青楼名姝,量珠而聘’,价要得太狠,他凑不够钱!我就更不能要你的钱了。”

青田只觉是“砰”一下被什么给撂翻在地,揿着她往下压、往下碾,直碾入数丈深的黄土中,九寸的楔钉八八六十四根。她盲着眼摸索着头上的棺材盖,摸到了冰而重的、宿命的哭墙。

两眼涌起了欲哭无泪的烧灼,她将手挡去到眼跟前,嗓子却早已嘶哑:“不是钱的事儿。”

“那是为惜珠?我看乔相公从惜珠死后就再没来过,定是姐姐你怪罪他。要我说不是他的错,况且细细想来,姐姐你该庆幸才是。惜珠虽说死得冤,可是她自己送上门的,倒多亏她顶了个包,若不然不是乔相公被那焦遵害死,就是姐姐你——”

青田摆摆手,抬起头强做一个平静的、如常的微笑,“一言难尽,我回头再慢慢与你细说。这钱你拿走,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有满屋子的弟弟妹妹要养活,别跟我瞎客气了,还得上就还,还不上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送走了对霞,人在廊外立一刻。雨声渺渺地传来,不大真切,有许多的东西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喊的是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青田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扬声叫暮云把窗屉子扣好,这便直往照花的房间。照花暂住在楼下,门前守了个老婆子是段二姐贴身的人,一见她忙趋奉着笑起来,“青姐儿来了?”

“妈在里头?”

“啊,同小倌人说话呢,姐儿进去吧。”

青田进了屋,明间没人,东头传来段二姐的声音,一挨近就听得清了,“娼门内与别处不同,要让男人睡在床里,你睡在床外,用手替他做枕头。等他拿手来摸你,你就也要去摸他。对不同的男人,床上也要用不同的法子:那话儿短的用击鼓催花法,长的用金莲双锁法;性急的用大展旗鼓法,性缓的用慢打细敲法;不耐战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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