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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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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些的凤琴自来是个跟屁虫,也钻了出来,一口尖酸的语气模仿得极地道:“奶奶,一句话,要么留钱要么留人,总之没有白进这门儿的。”

第39章 迎仙客(4)

裘奶奶一听真格要钱,比戳了她的心还难受,呲里哇拉地嚷起来:“哪来什么钱?我没钱,让开!”意欲硬闯,却被蝶仙几个带领着丫鬟封住了去路,个个是风骚泼狠、张牙舞爪。裘奶奶无奈之下,只好又自己“咚咚”地几步走回来,“你叫她们给我让开。”

青田插着两手,斜掷下冷冷的眼神,“奶奶,我劝你趁早掏钱,要不等开始上客,来来去去的都是官场上叫得响的人,回头在这地方瞧见御史夫人,说出去算什么呢?好端端跑到窑子里,那是‘淫’,犯七出,小心被别人家的汉子当粉头拉了去。回头被御史大人休弃出门,不想当倌人怕也由不得奶奶了。”

裘奶奶连惊带怒,愈发地傻在那里。背后的对霞和蝶仙野笑了几声,更放出伶牙俐齿来:“奶奶,您口口声声骂咱们是野鸡,告诉您一声,咱们还真不是。咱们这儿是一等小班、上厅行首,公侯王爵全都得下帖子请。咱们这行里,只有奶奶这样自己乱跑来堂子里拉客,那才叫野鸡呐!”

“奶奶,三百两银子,这点儿钱在您老还不是九牛一毛?反正总要给的,麻利拍在这儿,非磨磨蹭蹭的,难不成为了多讨我们姐妹几声骂?不瞒您老人家,说到这阵子我们还没露真功夫呢,您要爱听,我们姐儿几个可什么都敢说。”

凤琴眨巴着一双眼,撑住了围栏踮起脚,唯恐落于人后,“没错奶奶,骂您也骂不过,打,瞧您带的这几个人,不是老就是小,甭说我们人多势众,只说您的身份跟我们抓脸拉头发地打上一架,岂不是千古奇闻?破财消灾吧。”

裘奶奶此时已知道贸闯妓院实在是大失斟酌,她是踩进了鸡窝的金凤凰,只可惜,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心一横,脚一跺,“祥妈,拿钱来!”

仆妇苦着脸摊手,“奶奶,没钱,谁没事儿随身装着几百银票啊?”

裘奶奶登时冲青田把胸一挺,“听见了吗?不是不给,没钱!”

青田置之一哂:“瞧奶奶说的,奶奶是出了名的‘钱罐’,奶奶没钱,谁还有钱呢?奶奶拔根毛也比我们的腰粗。奶奶若果真出门没带着现钱,真金白银也尽可抵充。这一身穿的戴的,嘶——,要不我瞧这样儿,奶奶你头上那金梁冠做工考究,便值不得三百也所差不远,把它摘下来,奶奶自管走人。”

所谓金梁冠,是发罩的一种。已婚女子束发于顶,多在发髻上佩戴狄髻,穷家妇的狄髻用假发、马尾编织,贵介则是用金丝、银丝。裘奶奶头上现戴的一顶金梁冠虽不比诰命的珠冠,却也是装宝点翠、耀目争光,一望即知是上品贵妇之物,令她摘了去,无异于与虎谋皮。裘奶奶自不肯,大啐数声:“呸!呸呸呸!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角色,想要本夫人的金梁冠?下辈子吧!”

正值乱象丛生,忽闻得一声嗓音清稚的“奶奶!”裘奶奶张目寻去,但见一位形容娇细、头梳双鬟的小倌人由廊头排众而出,婀娜地走来她面前,微微施个礼,“奶奶万福,婢子是这里的清倌人照花,给奶奶问安了。奶奶初来乍到,我倒也是个新来的,才学的有些规矩讲给奶奶听听。这里的掌班妈妈成日教导我说,小班倌人最重衣容,衣不整、容不修,绝不能视人。这会子咱们还没开门迎客呢,奶奶也不递帖、也不使人通报,就一股风地直闯了来。我青田姐姐早起才洗了头,头发这么一窝丝攒着,脸上也不曾施粉涂朱,这幅样子叫奶奶看了去,就好比良家女子赤胸坦膊的叫陌生人看了去是一样的,此乃‘非礼’。奶奶既非礼了我姐姐,脱下头上的金梁冠,也是‘脱簪谢罪’的意思了。”

自打照花被卖入怀雅堂,不单性命为青田所救,事事也全靠青田帮衬,早怀了感恩图报之心。今日遇上这一场寻衅,屡欲声援,却不如对霞几根老油条,干着急插不上嘴。及至青田放话欲取裘奶奶的金梁冠,余人仍不解其意,她却猜出了大概,特意抢出来道白一番。果然斜目睇去,青田亦向她眨眨眼,如亲密姊妹间互换一对嵌宝的耳坠或一枚花珠戒,互换了一点灵犀。

照花欣慰地抿一抿嘴角,不再多话,只偎在一边看青田郑重其事地转向裘奶奶道:“奶奶,我这妹子说得极是,就请奶奶脱冠吧。”

裘奶奶怄得只差喷出一口老血来,“什么?我堂堂二品诰命向你这骚野鸡赔礼?发你娘的春秋大梦!”

“奶奶若不肯,只怕今天的局面不好收场。”

“有什么不好收场?我倒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乖乖地让本夫人去,不然你可得摊上大事儿!”

青田桀骜刁钻地一笑,肺腑间那一片喝几千斤烈酒也吐不出的苦海此际全凝做了冷森森的恚怒,撞上谁是谁,只算裘奶奶倒霉。

“不忙,我的大事儿还在后头,奶奶的大事儿可就在眼前。”

“哼,我有什么大事儿?”

“再不脱冠,我这就叫几个乌龟上来捉住你们统统强奸一泡,那御史府可就有脸极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裘奶奶的一群女仆没有不失惊变色的,有个十来岁的小鬟更是当场被吓出了眼泪。裘奶奶也是魂不附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暮云,去,叫曹旺儿挑几个身子好的兄弟,告诉他们,有大活儿。”

“段青田!”裘奶奶急嚎一声,“你还有没有王法?!”

青田冷嘲一笑以对:“有王法也罩不住奶奶,奶奶不信,回去留着脏小衣,只管往上告,就是官司打到了金銮殿保证也赢不了,堂子里的奸情,有什么稀奇!暮云,还站着干什么,没看见诸位女客们等着招呼呢?”

“是,奴婢这就去。”

“且慢!”走投无路之下,裘奶奶求援四望。所带的家人里有一个瞧起来老练非常的妇人,这时讪讪地走上前,对青田讨巧一笑,“姑娘,都说你们小班倌人是个个知书识礼的,哪能做出这么没体统的事情来?我虽没有奶奶的许可,只拼着这张老脸权代奶奶给姑娘赔个不是。姑娘你平平气,咱们好聚好散,成不成?”

“是啊姑娘”,早先说话那婆子也接了口,笑起来,眼角有重重的褶,“你不看别的,就当看在我们家老爷的面子上。”

“可不是?”紧挨着裘奶奶的一位大丫鬟也有些胆色,口齿朗朗地劝说,“姑娘想想,若你有福气,哪天真被我们家老爷讨回去做小,还不是要看奶奶的眉高眼低?”

“是啊,姑娘你别顾头不顾腚,就图一时痛快。”

“姑娘,我们说这话全是为你好,你想想?”

“姑娘你说句话。”

“姑娘,我们说的你倒是听没听啊?”

“姑娘你什么意思,给句话。”

……

一通七嘴八舌后,裘奶奶到底耐不住,朝青田喊上一嗓子:“嗳,你倒是答话呀!”

青田这才调转傲目,懒懒一瞥,“奶奶什么时候见过狗叫唤、人答言?”

莫说裘家的下人被臊了一鼻子灰,裘奶奶也差点儿背过气去,却不得不收起仅剩的一丝余威,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才挤出一脸笑,比哭还难看,“好,好,我亲自给你道歉。今儿原是我莽撞了,你也别计我的过儿,我也不计你的过儿,就算扯平了。”

青田并不见色有稍变,“奶奶,废话少讲。”

“啧,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识好赖?你不过是个卖身的,我一个朝廷命妇当着这么多人向你服了软,你也争足了光了,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方才说得一清二楚。”

“你少得寸进尺,给梯子不下是吧?”

“奶奶莫非年老耳背?若是没听真,我再说一遍。我段青田要的不是梯子,而是你头上的金冠。”

裘奶奶捏起了两拳,磨牙霍霍,“段青田,我们家老爷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生意,好歹我也是他的正室夫人,你闹得我坍了台又有什么好处?”

青田的嘴角悬着幽凉的讥笑,“奶奶好好在府上做你的正室夫人,哪个去坍你的台呢?原是奶奶自个不尊重跑来咱们这地方,既来了,也就甭想尊尊重重地回去。”

“我说——”

“奶奶,你就是说破了天,今儿这金梁冠,也得摘!”青田冷面抱臂,斩钉截铁。

裘奶奶的浑身抖个不住,脸色蜡黄。直过了小半刻,才把发颤的手向前点动着,“好,好,算你狠……”低吟了半晌,视死如归地一挺身,“祥妈,替本夫人摘冠!权当是路遇贼婆子打劫了!”

第40章 迎仙客(5)

于是乎,几个婆子、丫鬟各含涕泪,将奶奶金冠上所插戴的金钿、挑心、草虫簪等诸头面一一拆下,卸下了发冠。裘奶奶蓬散着头顶鸡窝也似的一团发,手执那金梁冠,天绝地狠地一把掼在青田的脚下。

“走!”

面如赤日、声似滚雷,一班天兵天将落荒而逃。

怀雅堂诸女眼望着御史夫人狼狈的身影,无不掩嘴葫芦。一片笑脸中,只有青田的面色死沉,她瞟一眼地下的金冠,却觉受辱的是她自己。奇耻大辱。

周围人还在笑,笑声里又冒出一缕甚不和谐的嘤嘤啼哭。原来是小丫头桂珍让暮云揪着耳朵在那里骂,桂珍一手捂住被撕扯得通红的左耳,踩脚鸣冤:“我说句倒茶又咋了嘛?平日里来客我不巴结你要骂,我巴结了你还要骂,到底要人咋办嘛……”

桂珍嘤嘤地哭着,不妨青田已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她。说时迟那时快,猛见青田一把拽出了箍发的钗子就向这里投来,兽头银钗呼啸着砸上了桂珍的额头,打得她倒退了两步撞在门扇上。小丫鬟魂飞天外地抬起脸,看清了长发披散、双目血红的女主人,吓得干噎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没有人再笑了,照花心头惶惶,伸手来挽青田,“姐姐……”

青田挣开她,又拿两手拨开人群,“嘭”一下撞上了房门。

暮云也怒目又戳了桂珍一指头,蹲下地拾起发钗,提声道:“行了,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楼廊上的杂人也便各干各的,对霞三人却凑到了一处并头私语,照花也几步近前去。凤琴一看见她就退了半步,对霞和蝶仙同样深怀戒备。照花却情急不顾,劈头直问:“我姐姐怎么了,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对霞犹豫了一下,和蝶仙交换一个眼神,“告诉她不?”

蝶仙朝照花再三相看,嘴一撇,“告诉她吧,我看姐姐也跟她蛮要好,她也是诚心为姐姐着急。”

对霞手一摊,“说穿了也没啥,一句话,吃了男人的亏。”又补充道:“你不懂,你还小哩。——咱走吧。”

她们三人住在楼下,一道携手同去。依稀听得对霞张口呵斥凤琴:“你问啥,你也还小哩。”

刚过午的阳光临窗直下,亮得仿似碎了一地琉璃。照花若有所思地呆望着窗外,低声重复:“吃了男人的亏……”

“照花姑娘!”

有人在楼口喊了一声,照花回神望去,见是她屋中打杂的娘姨,提着个热水吊子吱吜吱吜地扭上楼来,“姑娘,李一梳待诏来了,快做头吧,做完了,还有康小爷和五大少的两场局呢。”

3。

自从淮商康广道赢得了照花的挂牌酒,恶霸五大少便深以为耻,对梳拢照花一事就愈发志在必得。康广道则早把照花的初夜当做了囊中取物,颇有乘胜追击之势。于是这二人较量得更起劲,一天不是你叫酒局,就是我叫牌局。

这一日五大少又约了七八人,预备在怀雅堂的东花厅摆一桌酒。不想康广道捷足先登,下午就邀了一群朋友清客在西花厅抹牌。正院大厅则另外有一位青田的新客人,也是牌局,不到日央就已开始。

于是午饭后,怀雅堂的跑堂就忙着布置两厅的牌场,撮台子、摆雀儿牌、派筹码,每张台角的两面置搁几,几上布好茶食鲜果。不久,西厅与大堂的两拨人便依次到齐,再等晚饭前后五大少一伙联翩而至,更吵得沸反盈天。来客就有四五十人,又各自写条子叫局,连客人带倌人足近百数,把怀雅堂塞得满满的。楼上楼下处处是衣冠楚楚的男人、标致异常的女人、手捧烟茶的大姐娘姨、东奔西跑的龟奴鳖腿、绮丽的灯火、丰盛的肴馔,夹杂着琵琶声、胡琴声、弦子声、笛声、歌声、搳拳声、碰和声、叫好声、争闹笑语声……其饱满与庞杂一如满园子花果烂熟的气味,在秋寒的凋蔽前,发出最为浓郁醉人的、濒死的醚香。

足足闹到了戍时,才有来客陆续离开,东道主们却兴致不减。只因五大少晚间来时才得知康广道在西厅抹牌,十分不快,康广道也听人报说五大少在东厅摆酒,两人也算是点头之交,却并不来与对方招呼,各据一方,谁都想逼得另一人先走。照花就只好依照规矩,一会儿在这头侑酒,一会儿在那边侍坐。

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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