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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从未像此刻一样地憎恨乔运则,他杀了她,让她变成了这样一具精明、吝啬、虚情假意、工于算计的行尸,活像是——一个妓女。是的,青田空前地感到,自己是个妓女。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连一句关怀、一句致谢,哪怕是礼貌的道别也没有,她同齐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只畜生的名字。
轮轴快得直欲飞出,青田扒开了帘幕,带着满面的热泪向车外的骑兵喊道:“军爷,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骏马上传过一个雷霆般的嗓门:“瓦剌大军袭营!”
一支飞箭的距离外,大营的方向已似一位深陷情海的弱女子,陷入火海一片。
注释:
“挑牙”:即今谓“牙签”。
(宋)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韵》:“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唐)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梁州。……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唐)杜牧《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唐)李白《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唐)白居易《与李十一醉忆元九》:“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凉州。”
(唐)李白《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唐)王维《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唐)李白《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唐)贺知章《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唐)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唐)白居易《长恨歌》:“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唐)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贺《南园十三首·其六》:“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同上。
诗出(清)陈森《品花宝鉴》第一回:史南湘制谱选名花,梅子玉闻香惊绝艳。略有改动。
(宋)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周公之礼”:俗指男女同房。
(南北朝)鲍照《拟古》:“幽并重骑射,少年好驱逐。毡带佩双鞯,象弧插雕服。兽肥春草短,飞鞍越平陆。朝游雁门上,暮还楼烦宿。石梁有余劲,惊雀全无目。汉虏方未和,边城屡翻覆。留我一白羽,将以分虎竹。”
(唐)元稹《有鸟·纸鸢》:“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去地渐高人眼乱,世人为尔羽毛全。风吹绳断童子走,余势尚存犹在天。愁尔一朝还到地,落在深泥谁复怜。”
一种可携带的轻便坐具。
《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作战的头盔上用来保护面颊的金属部件。
奥斯卡·王尔德《莎乐美》:“她好像一朵映在银镜中间白蔷薇的影子。”
第76章 定风波(1)
1。
雨,点点滴滴地落上了山间的小亭。山以皱、漏、瘦、透的太湖石垒成,亭飞六角,斗拱挂落,名曰“玉壶”。玉壶亭中倚坐着幽幽一位佳人,佳人却无那冰心一片,只有好一场跌宕风光。
香寿痴目望雨,看每一滴雨珠有去无回,似人生。她的人生起始于四个字:扬州瘦马。扬州是古来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瘦马指的是清瘦苗条的妙龄女子,皆来自贫家,自小被人伢子买去授以从琴棋书画至记账管事的百般淫巧,他日再卖予富商为妾。
香寿是瘦马中的千里驹。她是遗腹子,原籍淮南,母亲改嫁,就将还在襁褓中的她给了位以“养马”为生的“干妈”。干妈见其母标致异常,遂将香寿居为奇货,竟当做大户人家的小姐娇养。香寿长到十三岁,不负重望地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头一遭下绣楼,见了个下巴溜光的老头子。干妈就强迫她在这老头子面前除去衣衫,真像一匹马一样,被他干巴巴地检查手、脚、口齿、双乳、腋下、两腿间的私处……一切。老头子走后,香寿羞得又哭又闹,干妈却乐得拍手弯腰,“哭吧哭吧,只管哭个够,后半辈子可就只有你笑的了。你知道干妈替你寻了什么人家?告诉你,天底下除了皇上,就是他!”
上路后,香寿才得知那老头子名叫应习,是皇宫中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心腹,奉上司之命寻找一件“礼物”,用以讨好新当权的摄政王。香寿就这样跟着应习辗转万里,而跟着她的则只有老家一位姚姓的奶妈。来到北京城的第七个夜晚,从小到大都和她寸步不离的姚奶妈被带走了,她一个人被安放在一张大得没边没沿的螺钿雕彩漆大拔步床上,身上裹着层薄薄的鸳鸯被,每一次因紧张微动而产生的窸窣声都更加使香寿感到自己是一件被装进锦匣、卷入绸包里的礼物,等待着被拆开。随后,有了一阵很特殊的步履声,和一双拆礼物的手。
次日,香寿就被一顶小轿抬入了摄政王府。长达半个夏季,她是满府姬妾中最受宠的。秋天来临时,她怀孕了,不过香寿并无半分的喜悦,因为摄政王有个很古怪的规矩:每次行房毕,都会有虔婆推拿女方的后股穴并喂下汤药,不令结胎。是姚奶妈费尽了手段贿赂主事太监,才可令香寿偶尔躲过。然而有一则流传甚广的说法,说之前的一位妾妃“意外”怀孕后又拒不肯服用堕胎药,竟被人生生地踹腹落胎。因而香寿怀抱着牺牲的悲壮,恸哭、磕头。面前的高桌大椅后是久久的沉默,沉默后,传来了一声叹息,再传出的就是:瘦马香寿被获准留下胎儿,并将被晋封为世妃。
但,香寿是那样年轻,太年轻了,无知而无畏。姚奶妈在她耳边日夜不停地煽风点火,终使她理智尽失地觊觎起一样万万不应觊觎之物:正妃大位。自摄政王十七岁丧妻,这个位子就一直虚悬。姚奶妈告诉香寿,论出身,她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其他妃嫔,可她是唯一一个有人“撑腰”的!姚奶妈慈爱地抚着香寿日益隆起的腹部,抚着个渐圆渐满的愿望,任何威胁到这个愿望的人,她说,都该被香寿视为眼中钉。一枚钉子是王嫔端儿,她受宠的程度仅次于香寿,另一枚钉子则是家族身份最尊贵的侧妃冯氏。于是,借一次摄政王离京的机会,姚奶妈就替香寿动了手。直等前者归来,香寿新拔过钉子的两只眼仍是红红肿肿,看起来如同伤心欲绝:端儿在假山上的石级滑了脚滚落,活活摔死,隔了两晚冯氏就暴病身亡,原来,是冯氏出于妒忌派人推端儿坠山,却又熬不过良心的谴责,惊悸冤魂索命而亡。在聆听下人禀报的过程中,摄政王的一双眼始终盯在香寿的脸上。
到得夜间,他来至她房中,在对面坐下,“寿儿,我曾经非常喜欢你,喜欢到可以纵容你的小聪明,现在看来,恰恰是我的纵容害了你,这也许是我迄今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之一。不过你要知道,对于自己的错误,人都很健忘。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的意思。”说完他就走了,没再多看她一眼。第二天,太过心事重重的香寿并未留意到例行的安胎药不一样的味道,过了四个时辰,她就失去了将近五个月的成形男胎,并且自此后,也再未得到过任何一次受孕的机会。
千般的恩宠,一夜间烟消云散。府中管事的继妃詹氏下令叫香寿“静养避世”,香寿从云端跌落到永巷,开始了幽居生活。她一度花香鸟语、人言喧嚣的院落中,落叶堆了几尺厚,冬来,花枯树死,炭冰火冷。曾亲如姐妹的妃嫔、殷勤备至的仆婢在经过这座院子时都掩鼻而过,好像在躲避着麻风病人。香寿曾把珍贵的银裘随手撂在炭火上,一烧好几个洞,现在,她只希望能有一件棉花稍厚实些的夹袄。她曾嫌蟹粉酥太油、茯苓膏太腻,一把扫翻了银花碟,现在她却因饥饿而彻夜哀哭,叫使女去厨房讨点儿冷饭,使女的脸色比饭菜还要冷,“主子不得脸,已带累我们当下人的受了多少闲气,还要让我们往人前讨没趣儿。”姚奶妈在一头气得扑上来就给了使女一下,“小逼不去,老娘去,难道住在这金子打的王府里,倒饿死了妃子娘娘?”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当初只道是寻常。
一年又一年,每每忆起当年的荣光,香寿还会在心里暗怨姚奶妈,也怨自己竟听信其愚昧的毒计。但一年又一年,也全靠着姚奶妈皮糙肉厚地把她连拉带扯,才让她在无数人的践踏中活下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香寿认命,也习惯了臭虫般的生活;碰见人总要被拍打两下,碰不见,就躲在自己的阴角里,抑或像今天,躲在最高处的山亭痴痴地观雨,一边哀悼,一边挥霍着青春。
她深重地叹一声,把身上一件已半褪色的茶绿遍地金比甲裹紧些,抵御雨中的微寒。侍立其后的姚奶妈还是那一副凶眉愣眼的形貌,额前扎着鬃麻裱绸的黑头带,闲极无聊地拍拍这儿、摸摸那儿,堵着嘴咳一声道:“娘娘,下着雨呢,净在花园里耽搁什么?回屋去吧。”
香寿扭过脸,蛾眉秀目淡淡愁,似一陌魂断雨中的白梨花,“就是下着雨才好出来转转,要不撞见谁,又惹一顿排揎。”
“那也别坐在这亭子间里,王爷出京打猎,府中到处都在粉刷翻修,这么瞧下去,殿顶全叫木架子遮着,有什么好看?”
“我就想在高处看看,奶妈你别管我了。”
“哎呀,娘娘你在这风口一待半日,万一受了寒可怎么好?你忘了前几回生病要药没药、要人没人,还不全是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娘娘你就当体谅体谅我这老婆子。”
香寿听得这话,面上的愁意更浓,却只有怅寥地起身,正待移步,却忽然住了脚。玉壶亭是整座摄政王府中的至高处,四方的景色尽收眼底。向东望,层层大殿的重檐九脊、琉璃瓦顶上全搭着工棚,因落雨,并无工匠,只空留着一地的石材木料。这时,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三条人影,都身着蓑衣,一个像是工头,监视着前面的两个工人抬住一只大箱,一起往府内宗庙后的寝殿里去。过了好一阵,那两名工人就四手皆空地折出来,似乎又听了工头的命令,猫着腰在拖车里翻什么。就见工头退了两步,把一幅铁锨摸在手内高高地抡起。只一瞬,两名工人就先后倒地。工头探过了鼻息后,拖拖拉拉地摆放好尸体,放开了嗓子大喊:“来人啊,跌死人啦!有工匠从高架上滑下来跌死啦!”
遥遥地,香寿和姚奶妈俯瞰着全程。姚奶妈嘴一张就要嚷,却被香寿一把扪住,香寿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扪在自己的嘴上,她不懂这一切是为什么,但她懂,需要拿人命来掩盖的,一定会是个要人命的大秘密。
不多久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奔来,询问情况、检看尸体。香寿趁乱拉了姚奶妈溜出玉壶亭,急惶惶地踩在下山的苔石上,一步一滑。
等相搀着回到了院房,天居然已黑下来,比往常的掌灯时分早了近两个时辰。姚奶妈把一个小丫头连推带骂,丫头才无精打采地点亮了桌上的一盏银锭风挡小灯。香寿坐在桌边向这灯怔望了一刻,忽而将其攥进手里,“噗”一吹,“奶妈,事情不对,咱们得看看。”
第77章 定风波(2)
姚奶妈起先不愿意,被如此一说,也慌了神,忙擎了伞陪香寿悄然行至东苑。祠堂前的案发现场已经过处理,人迹、血迹尽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香寿回目环望,跨过了一地的砖石瓦当走去寝殿前。寝殿在用于祭祀的享殿后,是王府内供奉祖先牌位之所,一室阴气。她深呼了一口气,掏出怀内的小灯,“奶妈,替我点上,你在外面守着。”
一捻小小的火苗飘飘忽忽,香寿持灯独自迈过了门槛。大殿内黑咕隆咚,她憋住缭乱的呼吸一丝不苟地查探着,末了,一身汗地倚靠着楹柱,惊疑不定。分明看到那几人抬进了一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