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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王却钊他们往我府里搁衣箱子那事儿吗,啊?你知道用的是哪一招?我除德王齐奋那招。现在他们让你杀我,用的就是我杀王正勋那招。王家玩的全是我玩剩下的,你跑去投靠他们?嗳我说你这脑袋,就为了戴帽子长的,啊?”说着就抬起手,朝左健耷拉的头上连拸了两巴掌,“你知道前镇抚使方开印怎么死的?我保你,明儿前一刻杀我,后一刻就被九族灭门!伪造圣旨、弑杀朝廷皇叔父摄政王,你当是出城遛鸟——玩呐!”
这件事,在数天的混乱当中,左健原只觉有悖于情,此时才顿悟于理不合。一双眼睛里便流露出浓浓的无助,差不多是乞求地望向齐奢,嘴里嗫嚅不清。
齐奢拔直了腰杆,两眼却一直垂盯着,沉沉的眼光如掷地的水银柱,“左健,你想清楚,有我这个摄政王替你出面讨价还价,你还有可能保得住你家老太爷的一条命。你杀我,到时候你们左家送命的可就绝不只老太爷一个了。”但看一说到“老太爷”,那边竟有些泪眼汪汪的意思,遂无奈地吁口气,“这么着,我体谅你苦衷,王家眼皮子底下,该干的活儿你照样干,不过,得你亲自、带该带的人来干。明白我意思吗?”
左健从一开始就追随齐奢,算得上肱骨心腹,一个眼风就足以传情达意,话说到这份上,搁在外人是半个字也不懂,但他却已是通明透亮。他左右摇摆着眼珠子,却觉肩上稳稳地搭过了一只曾赦免他罪责、赐予他荣耀的手,对面,是那看得透一切、唯独叫人看不透的一双幽邃眼眸——“这么说吧兄弟,除了信我,你根本没第二条路可走。”
左健直盯着这双眼眸,看到了许多浮沉之间、生死一线的往事。究竟是悉心信服,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拿一个头轻轻地点出去了。
齐奢将一边嘴角,天下事尽在掌握地一歪,“明儿,我打安定门进城。”
左健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手在大腿上抓了抓,“王、王爷,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干出断子绝孙的王八蛋事儿,斗胆请王爷给写个免罪诏,才敢奉命行事。”
齐奢的笑意更明显,手指在老下属的脸颊上拍了拍,“嘿,这阵又精明过来了?一阵一阵的,啊?”懒洋洋地拱身而起,来至书案旁捻笔掣纸,“还跪在那儿干什么?过来给爷磨墨。”
左健麻溜地翻身抢过,如乖觉的小侍僮伺候左右,但看摄政王运笔如飞,转眼就写好了赦书递来。左健却又不伸手去接,只满面为难地臊笑着,“王爷,不是奴才信不过王爷,只不过,实在是……”
齐奢的脸僵了,肃容严声道:“我向我父皇的在天之灵起誓,只要明日平安脱险,今日之事一概既往不咎。如我违背诺言,追究罪责,就叫我父皇在地尸骨日夜不安、永不宁息。”他微微地前倾一分,两眼中没有一丝表情,“左都督,你是个大孝子,你该明白,就算我胆敢犯下欺君之罪,天底下却不会有一个儿子胆敢亵渎自己父亲的英灵。”
左健也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重重地跪下,高举手臂接过了赦书,“奴才不敢。王爷放心,奴才必定率三大营拼死护王爷周全!”
临走前,齐奢依旧是来时的那副派头,凌驾万物的定夺与傲岸,手略略一挥,“免送,明儿见。”
听着那标志性的脚步响一轻一重地消失在夜色里,左健“呼”的一软,整个人发晕。把手顺着头、后脖颈,撸下来一大把一大把的冷汗。
第93章 定风波(18)
不到一刻钟后,就在离营房并不远的茂林中,齐奢背抵着一棵树疯狂地大口地换气,心脏几欲破胸而出。对于孤身独闯三军大营,只要对方一翻脸自己随时就会被上万把军刀剁成包子馅这档子事儿,他半分自豪也没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后怕,怕得上下牙关都在夏夜里格楞楞地直打颤。他扯松了衣领,把同一次会面中的另一身冷汗,不停不停地揩拭着。
这幅怂包蛋的场景并无谁瞧见,除了在霭霭夜雾间探头探脑的——明天。
13。
明天已至。四九城,安定门外。
又是个雾蒙蒙的天,近午的阳光千辛万苦方自层云里摁下了一片黯淡的橘色光线,看起来脏而重。放眼望去,仅有的鲜亮色彩是一匹洗刷到泛白的纯色枣红马,其上踞坐着官任刑部尚书的内阁大臣魏渊,奉王家之命监斩摄政王。他威风凛凛地向周围环扫一圈,但见鸦林林一片枪尖矗立,京营中最出挑的劲卒八百气象森跸、严命以待。因此当大道上驰来一支连五十人都不到的马队时,魏渊几近绷不住失笑。抬了抬鼻孔,把脸向手边别过,“左都督,行事。”
半箭地之外,马队停行。正中央的照夜白马上,齐奢的一双眼遥盯入杀阵中心的左健的眼,以目光,发出了同魏渊一模一样的命令。
魏渊信任地等待着左健一声令下,杀齐奢;齐奢信任地等待着左健一声令下,杀魏渊。而当一身轻皮甲的左健半声不出,单把眼神放空在两军对峙的中间地带时,魏、齐二人均不可抑制地发起慌来。
其实,左健只是看到父亲的性命就悬在身旁的一张嘴、和对面的一双眼中,一旦选错,便是千古遗恨。
对于关键人物的临阵退缩,魏渊一抖丝疆,开始了低声的威逼利诱:“左都督,左老太爷的生养大恩你该不会忘记吧?你是想看到老太爷身首异处、不得善终,还是酬以公侯之赏、荫及左族万代?”
齐奢的眼底本已备好了另一套声情并茂的说辞,但却并无机会使用,因为左健根本就拒绝同他目光相接。齐奢发僵地杵在马背上,听到自己单薄的衣衫下越来越猛烈的心跳声。最猛烈的一响,是魏渊代替左健所喊出的:“圣上口谕:皇叔父摄政王谋反大逆,证据确实,一经缉获,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遵令者,军法从事!”
京营的队伍中本来人人都目含喜气,这时却个个改颜,与左健错一个马头的副都督宋立军更是身一歪,差点儿要坠下马来。整座队伍出现了一阵骚乱,将士们皆认为移兵在此是为了恭迎摄政王入城,不想竟是要奉旨诛杀。相顾失色间,虽无人动手,但已出于服从的本能,杀气腾腾地握紧了杀器。
同一刻,齐奢的卫队中同样一阵骚乱,同样地杀气腾腾。勇士们横眉怒目,均已准备好用生命来保卫他们的领袖。齐奢本人则收回了殷切的目光,他再不朝左健看半眼,只垂低双目,很专注地吸了一口气。
须臾,实力相去甚远的一触即发的对垒中,大家目瞪口呆地瞧着:摄政王跃下马,用他分明是颠簸不平、但看起来却显得分外沉稳的步态向前走去。
“王爷!”骑兵团里有几个人喊出声,所有人都已泪光迸闪、睚眦尽裂,却只见那背影把一条长臂横展开,不许他们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即使在如此山穷水尽的局面下,依然不减丝毫的威慑力。故而无一人敢动一下,甚至包括了敌对的一方。
齐奢就站在魏渊的马前,把脸仰高,直面一眼望不到头的狰狞矛阵。由于静,一整块的死静,所以每个人都在闷热的风丝里听清了一个极度高贵而平和的声音:“魏渊,谁给你的胆子,危言欺罔,公然矫诏?”
“摄政王,下官掌管秋曹,也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当今圣上金口玉言,特命京营的将士送您一程,您老不必借故拖延,不会再有后命,还请安心上路为好。”魏渊居高临下地品味着已到来的全胜,俯视着曾目空四海的摄政王乍然间落魄为马前死囚,功勋尊荣、威势权力,一样也没剩。
魏渊错在忘记了,对方还剩有一双神光湛彻的眼眸。
就以这双眸子,齐奢把即将站在第一排屠杀他的兵勇们挨个点视而过,语气稀松平常:“二毛,大狗,黑熊,赵宝军,明胖儿,张琪,张武,稻哥儿,吴天……”
“够啦!”说不出是何缘由,魏渊觉得怕,不是惧怕齐奢惊人的记忆力,而是一个身份几乎等同于皇帝之人怎么会有闲功夫记得这些连芝麻官都不带正眼瞧的兵卒们,他们的脸庞和姓名,他们那些有伤大雅的诨号?为了掩饰流失的底气,魏渊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动手!听见没有?动手!你们胆敢违抗圣旨?快些动手!给我杀!!”
孑然独立于枪林前的齐奢唇角一挑,咬肌出现了生关死结的凝聚,双手升起,握住疏绣杂宝金绡衣的衣领“哗”地朝两旁扯开,坦露出一整座幅员辽阔的胸膛来。这一次,他把音量放得很大,跟刚才魏渊那破了音的又尖又急的调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幅歌唱家的好喉咙,饱满华丽而磁韵悠扬:“当年那一战,出征时,你们是小卒子,我是大元帅。但全胜回师的时候,咱们已经是一块在鲜血里泡过澡、在生死里打过滚的亲兄弟!假如大家伙儿相信,我齐奢乃大逆不道、密谋犯上之徒,那就把你们曾经对准敌人的枪尖,对准你们自己兄弟的心脏,刺进来吧!”
京营的将士们嘴巴不言肢体不动,但眼珠子全在雪亮的水光中滚来滚去,交递着神机。那位高高在上的内阁大臣不懂摄政王怎会得知他们的名字,他们懂。是因为那时的摄政王,只是个除了一纸吃败仗就掉脑袋的军令状外、一无所有的年轻将领。他领着他们翻山越岭、横穿大漠,歧路难行时带头徒步跋涉,一天几十里,一双脚生满了血疔;他领着他们设陷阱、挖战壕、夜袭、伏击,彻骨寒夜里一动不动地卧守几个时辰,一双手长满了冻疮……最重要的是,是他,领着他们这一帮空有报国之心,却曾吃了无数败仗的大好男儿们,扬眉吐气地打了一回空前的胜仗。这位身有残疾的皇家子弟,是他们唯一所知,喊出的不是“弟兄们给我冲”,而是“弟兄们跟我冲”的大元帅。身先士卒,所向摧陷。二毛,大狗,黑熊,赵宝军,明胖儿……每个小兵都清楚地看到了摄政王赤裸的胸口上是如何密布着刀伤和箭疮,交缠如生死相依。
第一个,跟着第二个、第三个,自后就是潮水一般的兵丁,他们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向待死的皇室冲过去。他们把他高高地举向半空,由一些人抛起,再由另一些接住,再抛起,再接住,啸叫欢呼,一如当年最后一场决战后的狂热与辉煌。
自头到尾不作为的左健似乎很高兴由他人替代自己做出了抉择,至此,他才拔出刀向并马的魏渊决绝挥出。魏渊身首异处,还来不及避一避,头已“咕噜噜”地滚落,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轰然倒地。马惊,长嘶一声,调头飞奔。一旁,左健带着一身被溅上的鲜血望向人海里那风头浪尖上的人物,露出一个衷心的笑,“阁臣魏渊假传圣旨,死有余辜!”
第94章 定风波(19)
但不多时,左健的笑容就凝固了。他看到被数不清的战士抗坐在肩头上的齐奢忽地一扫满脸恣意的大笑,眼睛里爬出了刻毒冰冷的恨意,他看到齐奢抬起一只手,手指遥遥地指向了自己。
左健情知大难临头,他忙一把掏出怀内的免罪诏,大喊着辩白之辞:“王爷,若不是奴才精挑细选这一批当初由您亲自提拔的中军近卒,结果可是天翻地覆!王爷!王爷您忘了您的誓言吗?您对奴才撒谎不要紧,可难道您竟敢对您自个的父——”
左健的话还没有喊完,就被缘于他的叛变、而叛变了他的一把下级的马刀狠劈做两半。
临终前,左健犹不能相信,一个人,一个像齐奢这样尊贵、高尚、体面而忠诚的人,居然会亵渎自己父亲的英灵?左健猜不到的是,只要齐奢瞧一眼自己瘸掉的右腿,那么不要说亵渎父亲的英灵,哪怕就是亲手把这灵魂推入地狱,他也不会有一丝手软。
在众人之巅,齐奢做了个手势。死不瞑目的左键被掰开了右手,手中的赦书被取出。齐奢接过,撕毁,把染血的碎片掷向空中。
14。
这一则最新的变故,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被送入了城内,“京营集体投诚,非但不曾围剿摄政王,反而三大营一起结集,浩浩荡荡地簇拥着摄政王进城了!”
面对着惶惶然的哨探,王却钊跟王正浩震恐地相觑着,老三王正廷却显出了反常的镇静,甚而是——反常的满意。富丽填堂的花厅间,王正廷立起身,高抬起两臂拍了两下巴掌。一队兵役们不知从哪里钻出,捉住了探报拖走,并掩闭了厅门。
在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家变中,王正浩失措地望着三弟取下了墙壁上的螭虎纹挂剑、拔出鞘、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不由他边心慌地后退边呵斥道:“老三!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老三你失心疯了?老三!老——啊!”
老爷子王却钊向来通红的脸膛失去了血色,他眼瞅着三子一手拎起长子的肩襟,另一手一剑穿心。垂死者倒向了一张矮几,手指碰跌了几上的几只青瓷盅,大片的鲜血自其胸腔与口鼻中一拱一拱地涌出。王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