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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小姐的主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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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儿也没提到五点半的铃声。

  好吧! 谢谢老天爷,还好不是她的葬礼。她也曾经听着铃声过日子,但那已经
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只有把自己仔细修饰过的纤纤玉指,按在铃铛按钮上时,
萍小姐生活中才会响起铃声。当吵闹声逐渐褪色成断续的呜咽,再进入一片寂静时,
她转身面向墙壁,幸福地把头埋入枕头中。不是她的葬礼。草地上闪耀着露珠,这
一切都是为了这些青春年岁的少年们,为了这些灿烂的青春岁月,让他们尽情去享
受吧! 她呢,则要再补两小时的睡眠。

  萍小姐长得有如孩童般纯真,粉嫩的圆脸,小巧的鼻子,以及用表面上看不见
的小发夹卷着固定住的一头褐色秀发。就为了这些发卷,她昨晚天人交战了好久。
坐火车旅行已经让她够疲惫的了,再加上与涵妲的会面,接着又演讲;她虚弱地想
着,也许隔天用过午餐后就要离开这里,两个月前才刚刚烫过的头发,一天不上发
卷,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然而,一方面是要与自己脆弱的一面进行抗争,一方面想
让涵妲看得起,她可是着着实实上了十四个发夹,让这些发夹好好地在夜里执行勤
务。她提醒自己必须保护坚强的意志( 这抵销了她今晨稍早时,由于自我放纵而引
起的良心苛责) ,而且为自己不能让涵妲失望的念头而赞叹不已。当年在学校,四
年级时怯懦幼嫩的她,就已经深深地景仰着担任六年级班代表的涵妲。涵妲生来就
出类拔萃,她的天赋便在于懂得如何监督他人发挥所长。在离开学校后,虽然接受
的是秘书行政方面的训练,但她的这项才干,却让她现在能在对体能教育一窍不通
的状况下,成为这一所体育学院的院长。在萍小姐开始写她的书之前,涵妲早就忘
了谁是露西·萍,正如露西也忘了谁是涵妲一般。

  这正是露西自己的想法。她的书。

  她对自己写这本书所获得的惊喜,仍未平息。她的人生使命原来是教女学生法
文。在她双亲相继去世四年之后,每年可以领到二百五十镑年金的露西,一手擦干
了眼泪,另一手则向学校递上了辞呈。心怀妒忌的校长,尖刻地向露西指出,聪明
的投资应该是多样化的,对像露西这样受过良好教育,有着身份地位的人而言,二
百五十镑的年金实在不足以度日。露西仍然坚持辞职,离坎登镇远远的,在丽晶公
园附近租下一处挺体面的公寓。每当账单到款日迫在眉睫时,她便以偶尔教授法文
挣来的钱安然应付,其余所有的闲暇时间,则拿来阅读心理学书籍。

  她最早是在好奇心驱使下,纯粹是因为觉得有趣,才开始阅读第一本心理学书
籍。继续阅读其他的心理学书籍,则是想知道这些书是否统统一样,毫无智慧可言。
当她读到第三十七本同类型的书时,萍小姐发展出她自己的一派心理学。当然哕,
她的学说,可是与迄今为止所念过的三十七本书截然不同。事实上,那三十七本书
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她读到最后,气得坐下来,开始写下驳斥的论点。由于心理学
著作必须用到专业术语,而这些术语又多半不是英文,所以这些驳斥论点写出来,
更是显得学问渊博,造诣极深。然而,若是萍小姐没有在一张作废草稿( 她的打字
技巧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的背面写了一封短柬,也不会有人对这些稿子印象深刻。
短柬上写的是:亲爱的斯塔拉先生:阁下若能在晚间十一点后,不再使用您的无线
电收音机,本人将甚为感激。您在晚间使用时,让本人甚为困扰。

  露西·萍谨上

  这位与露西素昧平生的斯塔拉先生( 只见过他的名字写在楼下门牌上) ,当晚
亲自到访。斯塔拉先生手上握着摊开的短柬,让露西感觉他气势慑人,连连咽下好
几口气,才能出一点声音。但斯塔拉先生丝毫没有为了无线电收音机的事情发火,
他似乎是个出版社的审稿人,对萍小姐不经心用来当短柬的信纸背面的稿子,表现
出浓厚的兴趣。

  一般说来,若是有人提议出版一本心理学书籍,出版商一定会摇铃请人送来白
兰地酒,好从长计议。但是恰好从一年前起,英国民众不知如何突然对小说感到厌
烦,转而投入深奥的主题,诸如天狼星究竟离地球有多远,或是某个部落原始舞蹈
的内涵意义等等,这个变化深深地震撼了出版界。因此,出版商无不竭尽全力地找
寻新主题,来满足读者求知的渴望。萍小姐也就正逢其时地,落入出版商欢迎的双
臂中。结果是,出版社的资深合伙人邀请萍小姐共进午餐,并签了一纸合约。这不
只是幸运而已,万能的造物主不但让英国人厌倦了小说,也让知识分子受够了弗洛
伊德一帮人的学说。他们寻找的是新思维。露西脱颖而出。某个早晨当露西醒来时,
她发现不但自己出了名,她的书更是卖座极佳。震惊不已的露西走出家门,囫囵咽
下三杯黑咖啡,整个早上径自双眼发直地坐在公园里。



   在她收到涵妲的来信时,她的书荣登畅销排行榜,已经有连续好几个月.而露
西也习惯受邀到各学会涫讲她独特的看法。涵妲在信中提到当初同为莘莘学子时,
共同享有的美好岁月,更邀请露西过去逗留一阵子,为学生演讲。露西其实已经厌
倦了演讲,对涵妲的印象也不复深刻。她本要提笔写信婉拒,却想起了四年级的某
一天,她的同学发现她拼命想隐藏的一生之耻:她的受洗名——蕾蒂西亚。当时四
年级生的想法已是相当超脱,露西心里挣扎不定的问题,就是如果她去自杀,她母
亲是否会介意。就算如此,她母亲也算是自作自受,谁让她替女儿选了个夸张至极
的名字! 涵妲当年以她玩笑式的用词遣字,将事件化解成一出诙谐剧。再也没有人
提起蕾蒂西亚这个名字,露西因而得以放弃投河自尽的念头,在放学后感激之情席
卷而至。于是当她提笔时,写的是,愿意到涵妲的学校过一夜( 感激之情还好,没
有完全遮蔽掉她与生俱来的谨慎) ,并且非常乐意为学生演讲心理学。

  露西想着,一切尚称愉快,将一叠讲稿高高竖起,以遮蔽白天的强光。她从来
没有过如此安静的好听众。一排排油亮亮的脑袋,倒是把空洞的演讲厅装饰得有如
花园一般,何况,还有热切的掌声陪伴。在各个学会听了好几个星期礼貌性的鼓掌
声,这样热情的击掌齐奏犹如天籁。

  再说,学生们提出来的问题也颇具水准。虽然演讲厅的日程表上清楚注明当日
演讲主题为心理学,露西早先倒没有期望有多少人能真正欣赏这堂演讲,她原本以
为这群年轻女子不过是肌肉发达罢了。不过话说回来,提出问题的总是少数人,所
以其他人也有可能仅止于头脑简单。

  算了,今天晚上,她就可以躺在自己香甜的被窝里,而其他的事,也就会成为
过眼云烟。涵妲本来劝她多留几天,有那么一阵子,她的意志也略有动摇。晚餐改
变了她的想法。夏日晚间吃煮豆子和牛奶布丁,没错,是够分量也够营养的,但是
不可能让人神清气爽地过日子。吃过绝对不想再吃。涵妲也说过,教员席上的菜色
和学生桌上的相同。露西暗暗希望涵妲不是因为看到自己对煮豆子投以怀疑的眼光,
才有感而发说出这句话。事实上,露西也试着用愉快的方式去看待那盘煮豆子,也
许她的演出没有成功吧! “汤玛丝! 小——汤! 哦! 亲爱的汤玛丝,醒醒吧,我真
要绝望了! ”

  萍小姐顿然清醒。这个绝望至极的声音似乎就在她的房间里。她这才发现,房
间的第二扇窗户正对庭院;因为庭院相当小,房间与房间的对话声,自然而然就透
过窗户清晰可闻。她躺下来,想要安抚自己那急速跳动的心脏,并从堆在脚趾后的
被单上方望出去,看到窗户框住对面的一片墙景。她的床安放在房间的一角,右边
墙壁的后方有一扇窗,面对庭院的窗户则在她的左床脚后方,她躺在枕头上,透过
长条型的缝隙看出去,只能看见庭院另一头半扇打开的窗户。

  “小——汤! 小——汤! ”

  萍小姐看到一个黑色的脑袋瓜子。

  黑色的脑袋瓜出声了:“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哪个人赶快行行好,找个什么东
西丢醒汤玛丝,别让戴克丝再吵了。”

  “亲爱的盖林琦,你真是不通人情的野兽。我把紧袜带弄裂了,不知道要怎么
办。小汤昨天把我惟一的安全别针借去参加游园会,当挑针用。她就一定得还给我
——汤玛丝! 噢,小汤! ”

  一个音调较低的新声音加入:“嘿! 你们小声一点好不好。”接着是一片寂静。
露西感觉在这片寂静当中,似乎她们以手势沟通着。

  黑色的脑袋瓜问道:“你打的一堆信号又是什么意思? ”

  “闭嘴,她在那里! ”这下子是沉重绝望的低音。

  “她是谁? ”

  “姓萍的女人。”

  “亲爱的,你在胡说些什么鬼东西,”又是戴克丝那高亢清亮的声音,快快乐
乐地称呼对方为亲爱的,“她和其他那些万能的主上教员一样,住在前厅。你想,
如果我开口问问,她会不会正好有个多余的安全别针借我呢? ”

  “在我看来,她比较像个拉链爱好者。”又一个新声音出现了。

  “你们给我安静! 告诉你们,她住在班特丽的房间! ”

  这下子真的完全安静下来了。露西看到黑色的脑袋瓜子利落地转向她的窗户。

  有人问道:“你怎么知道? ”

  “乔丽昨晚送消夜给我时说的。”露西记得乔丽弗小姐是管家,心想乔丽这个
昵称,让这个严酷的人多了些人性。

  “老天爷! ”先前提到“拉链”的那个声音再度开口,语调激动。

  一阵铃声穿透了寂静。如同稍早吵醒她们的那阵铃声一样刺耳。黑色的脑袋瓜
在铃响第一声时消失了踪影,戴克丝的声音夹杂在众多噪音中绝望地哀泣着。日常
生活琐事开始出现,这桩不足挂齿的社交丑闻宣告退位。一波波声音扬起,与铃声
相应和着。房门乒乒乓乓响着,走廊上是杂乱的脚步声,处处都充满着大呼小叫,
有人想到汤玛丝还在睡,既然从附近窗户丢东西过去都没能吵醒她,便砰砰地敲打
她紧锁的房门,接着,从中庭草地那头,传来了踢踢踏踏,脚步踩在碎石地上的奔
跑声。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踩上碎石步道,楼梯间则越来越安静,喋喋不休
的嘈杂声攀升到最高点,然后渐行渐去。当所有的声音都随着距离变远而退去时(
或是全部移动到教室里了) ,只听见最后一双脚飞奔过碎石步道,伴随着一个声音
:“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一步一句诅咒。毫无疑问,是那个睡晚了的汤
玛丝。

  萍小姐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汤玛丝深感同情。没错,被窝是最迷人不过了,但若
睡得连对喧闹的铃声,或同学的哀叹,都能不为所动时,起床必定是一种痛苦的折
磨。有可能是威尔士人。所有姓汤玛丝的都是威尔士人。凯尔特人( 居住于爱尔兰、
威尔士、苏格兰高地,雅利安民族的一支——译者注) 最恨起床了。可怜的汤玛丝,
太、太、太可怜了。她真想替汤玛丝找一个让她可以在中午过后再起床的工作。

  睡意又开始侵袭她,让她越陷越深。她不知道“拉链爱好者”究竟是贬是褒。
至少用安全别针的人,不是最令人仰慕的,所以,也许——她睡着了。

                第二章

  她正遭受两名六英尺高的巡警鞭打,理由是法令规定要使用拉链,而她却坚持
使用传统的安全别针。当血开始慢慢地顺着她的脊背流下时,她才醒来,发现惟一
被殴打的是她的听觉。铃声又响了。她不顾身份、地位和教养,诅咒了几句,然后
坐起来。不! 绝不! 她绝不在午餐后多逗留一分钟。两点四十一分有一班车从拉博
站开过来,而在她搭上车时,她会已经说完再会,对朋友的义务也已经达成,她的
灵魂将充满逃脱后的喜悦。她会在车站月台买一盒半磅重的巧克力慰劳自己。过完
这个星期,浴室中的磅秤会清楚地显示出后果,但,她才不管呢! 磅秤让她想起,
在有礼教的生活中,人必须要洗澡。

  涵妲对于露西留宿的房间离教员浴室相当远这件事曾经表达过歉意;她同时对
把露西安置在学生宿舍一事同样表达歉意,但是馥若·葛塔森的母亲从瑞典来作客,
占下惟一的一间教员客房,而且要到下个月初学期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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