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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和老鼠跑来跑去……”
他打了个哆嗦。
“我并没有找到密室或什么匠心独具的机关。仅仅是井壁原有的石砖,及周边部分泥土被挖成一块凹进去的地方,一半索性都浸在水里。赫伯特的尸首被塞进这个凹处,堆挤在后方。我先碰到他的手,再看到他脑门上的弹孔。等我把他拖到凹洞外,自己也已经湿透了。他个子相当小,你也知道。凭着我腰间系的绳索,把他扛在肩头,我还挺得住。他衣服上都是一群吃得过肥的苍蝇,爬得我满头满脸。其他细节……”
他在自己脸上胡拍了一阵,博士一手攫住他臂膀,加以拦阻。
“别的什么也没有,除了——喔,对,我发现一条手帕。已经破破烂烂的了;是老提摩西的。边上绣了提·史(T。S。)字样,血迹斑斑地揉成一团丢弃在角落,起码我看上去像是血。还有几支点剩的蜡烛,和一些用过的火柴。就是没有宝藏,连个盒子的影子都没有。就这样了。好冷喔,我们回去拿我的大衣好吗。我领子里有个东西在……”
博士又给了他一杯白兰地,然后两人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女巫角。赫伯特·史塔伯斯的尸体就躺在井边蓝坡先前把它搁下的地点。他们低头就着博士提着的灯光瞧看它时,蓝坡不停地在裤管两侧狠狠摩搓自己的手。尸体既瘦小又拦腰对折,头弯向一边,好像正张着大嘴,呆呆注视着草地上的景物似地。冷湿的地下石鑫发挥了冰柜的效用。虽然子弹射入他脑袋该有一个礼拜了,尸体还没有腐化的迹象。
蓝坡的头仿佛有魔音穿脑,胀痛得紧。指着它问:“谋杀吗?”
“毫无疑问。他手无寸铁,而且——唉你也知道。”
蓝坡说了一些在这种恍惚状态下连自己都觉得多余的话:“这件事一定要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他握紧拳头,气急败坏地说。可也没别的好说了。这句话表达了一切。他又说了一遍:“这事一定要到此为止,我是说真的!对了,总管那个可怜虫……还是说,你看他是不是在这杀人勾当里也参了一脚?我倒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菲尔博士摇摇头:“不会不会。这件事只有一个人牵连在内。我应该知道是谁。”
蓝坡倚在墙头上,往口袋里摸香烟。他拿脏兮兮、沾了泥的手用火柴点着一根烟。连火柴闻起来都是井底下那股味道。他说:“这事快了喽——”
“这事快了结了,”菲尔博士说;“就在明天。”他不作声,在想心事,同时把灯转开去,不再猛照着那具尸体;“我花了好久才想通,”他出其不意地说;“有个人,而且只有一人,有可能干下这几票杀人的勾当。他已经杀害三个人了,今晚也许会向第四名无辜的人下手……明天下午有一班火车要从伦敦来。我们去等。那就是这谋杀犯的末日了。”
“那——你所说的谋杀犯并不住在我们当地喽?”
菲尔博士抬起头来:“小伙子,现在别去想它了。回紫杉居洗个澡,换下这身衣服。你很需要的啦。我可以在这儿守着。”
一只猫头鹰在女巫角上方鸣叫,蓝坡穿梭于矮树丛间,沿着他们抬巴吉时践踏过的小径往回走。只回头望了一眼。菲尔博士的灯已关上。菲尔博士站着不动,背对着月亮银蓝色的光泽,变成一个庞大的黑色侧写剪影,还顶着一个蓬松的狮子头,正朝井里探看。
巴吉只知觉到一串梦境及一阵痛楚。他知道自己正躺在某处的床上,头下垫了一个厚厚的枕头。有好半晌,他觉得自己看见一个白色蕾丝窗帘在窗口飘舞。又觉有盏灯映照在玻璃上,还有他旁边坐了一个人,正看着他。
只是他什么也不能确定。他瞌睡迷蒙,睡睡醒醒,又动弹不得。有些噪音像锣敲响之后的余震似的,让他难以忍受。有人拿来一床毛毛扎扎的毯子,捂在他脖子四周,其实他已经嫌热了。人手一碰,他便惊惧,手却怎也举不起来。锣的余音般的噪音,和房间因焦距模糊而分裂成的多重影像加在一起,令他突感一阵剧痛扫逼全身,贯穿筋脉。他闻到药的味道。他回到橄榄球场上的年少印象,被喧嚣的呐喊所袭击。此刻他又好像在调拨钟表,并从玻璃瓶里酌量斟着葡萄酒。这会儿他看着大厅长廊老安东尼的肖像,仿佛从画框内要向他直扑过来。老安东尼好像戴着一只粗活儿用的白手套……
即使他在静养中都心知肚明,那个开枪者并非老安束尼的鬼魂。那么会是谁呢?是他在电影上看过,成天枪战械斗的一个家伙吗?眼前掠过一长串人物面孔,像精灵魔瓶里逸出的一样虚无飘渺。这些都不是,而是他认识很久了的一个人。很熟悉的一张脸——
才想着呢,这张脸竟俯身出现在他床铺上方。他想尖叫,却只发得出嘶哑的喉音。
不可置信,这人怎会在此,而且毫发未损呢?巴吉对此人的记忆好像跟含有剧毒的三碘甲烷有点关联哩。枕头套凉凉的,贴着脸颊觉得质戚有些粗糙。钟响了。有个东西——灯下的薄玻璃杯——在晃动,还有人轻手轻脚走过的声音。他很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说:“他不会有大碍。”
巴吉睡过去了,彷佛潜意识里苦撑在那儿就在等这句话似的。一旦得到,睡意便袭上来,好比松软暗沉的毛线一样,把他团团围住了。等了好久,他终于醒过来时,先不知自己有多虚弱,止痛的吗啡药效也未退尽。但他倒知道日头已低垂,光芒洒进窗内。他张惶失措又有些惊愕,他试着动一动身体。他终于弄清楚自己竟一觉睡到下午去了,吓了一大跳。这在宅邸从来没发生过的……然后他看到班杰明·阿诺爵士的一张长脸正露出笑容,弯身俯向他。巴吉先没认出他背后的那个人来,是个年轻人……
“感觉好些了吗?”班杰明爵士问道。
巴吉开口想说话,却沙哑无声。他觉得好屈辱。同时有片毛鳞爪的记忆,像条原本纠结的绳索似地,在他意识中松绑了……
对啦。他想起来了。色彩鲜明的记忆突然横扫脑际,他不觉闭上双眼专心追想。年轻蓝坡,那双白色手套,那支手枪。他究竟做了什么——怱地一个念头闪过,他是个胆小鬼,他向来就自认为是孬种,这想法就像令人作呕的药丸一样苦涩。
“讲话耗神,别讲了,”班杰明爵士说;“你人在马克礼医师家。他说你不能移动,所以你要躺好。你中弹了,伤口很严重,不过你会好起来的。我们现在都要退出去了。”班杰明爵士显得有点腼腆。他手指一直拨弄床尾的铁柱;“巴吉,你所做的,”他补上一句,“嗯——我也不吝于告诉你啦——唉,真有种。”
巴吉润了润嘴唇,终于讲上两句话:“噢,”他说。“谢谢您。”
瞅见美国小伙子为此差点忍俊不住的模样,巴吉半阖的眼睛又惊讶又有气地睁得老大……
“巴吉,别生气啊,”蓝坡连忙插上一句;“只是你当时向他冲锋陷阵的样子,像个蹩脚的爱尔兰员警一样。现在又表现得像有人请你喝啤酒似地那么领情……我想,你没认出对方吧?”
脑海里奋力追想,依稀记得半张面孔,却像水泼在沙上那样,一圈一圈地散成螺旋。巴吉觉得头昏,胸口又痛。此刻那张脸就像沙画一样,完全被水销蚀了。
“有,”他吃力地说;“我会记起来的——快了。眼前我没法思考……”
“当然,”蓝坡马上接他的话。他看到有位身着白衣的人在门口向他招手;“那,巴吉,祝你好运。你好神勇。”
面对众人的微笑,巴吉感到有义务回他们一个笑脸,于是像神经抽搐似的将嘴角向上撇了一撇。他又昏昏沉沉的了,头里嗡嗡地鸣着。不久他又飘飘然地进入梦乡,再也想不清倒底发生了些什么。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满足戚,心头烘得暖暖的。这故事有多赞哪!要是女仆们方才没把窗子敞开就好了……
他阖上双眼。
“谢谢您,”巴吉说;“请告诉桃若丝小姐,我明天就回宅邸报到。”
蓝坡把卧房的门带上,在幽暗走廊上转头面对马克礼医师。前头有个护士正在下楼,他看见她白皙皮肤的一角。
“他看到对方的脸了,”警察局长面色凝重地说;“对,他会记起来的。问题是,当时巴吉怎么会刚好在那儿呢,搞什么鬼啊?”
“纯粹好奇吧,我想。现在怎么办呢?”
班杰明爵士打开一个大金怀表的表壳,紧张兮兮地瞄上一眼,又把它阖上了。
“就看菲尔的了。我要是晓得怎么办就好了。”他发起牢骚来;“他老是越级,直接与我上司打交道,都没知会我咧。我要说的是,他跟威廉·拉瑟特爵士交情好得很,就是苏格兰场的总督察。菲尔博士好像跟英国各方人士都交情不错,而且一直在幕后运用他的影响力……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们要去接五点零四分从伦敦来的火车,然后要立即拦截某个到站下车的人。唉,希望其他人都到齐了。走吧。”
马克礼医师还在做下午例行的巡房,他们没再久候。来到大街时,蓝坡比警察局长还要紧张得多。从昨晚到今天他都无法从菲尔博士那儿多套出一点讯息。
“问题还不止于此呢,”警察局长持续他那牢骚满腹的语气,嘟囔着说,“我不打算去南汉普顿跟主任牧师的叔父会面了。我可不在乎他是不是老朋友咧,到时候反正主任牧师会代替我去。礼拜四我得到曼彻斯特有事,至少要走开一星期。真是的!老有忙不完的事。沛恩也遍寻不着。他手上有一些文件,我非得带去曼彻斯特不可。真是的!这儿这个案子又耗了我这么多时间,原本可以轻易移交给适任的人来管的,现在菲尔又把整件事从我手上揽了去……”
蓝坡感到他气急败坏,滔滔不绝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似乎这样才能把脑袋放空,免得想太多。蓝坡也想省省脑筋了。
班杰明爵士的灰色戴姆勒房车停在榆树成荫的街上等着。午茶时分外头人烟稀少。蓝坡在想,不知赫伯特死了的消息渗透查特罕了没有。他的尸体昨天深夜被送到宅邸去了,仆人们相互告诫,在上面准许之前千万不可把话漏出去。但这也不保险。昨晚桃若丝为了避免面对这桩惨案,跑来菲尔太太那儿睡。天快亮时蓝坡听见她们在隔壁房间说话。他精疲力尽却无法入睡,于是坐在窗前抽了一堆香烟,盯着渐渐泛白的天色,瞧得眼皮干涩刺痛。
这会儿灰色戴姆勒房车驰骋于查特罕大街小巷,凉爽的风夹带一股清香拂上蓝坡的脸。天上赤红的霞光已转淡。低地上空则让白色,淡紫与暗灰色相间的云带悄悄取而代之。有几朵乌云像垫后的羊只似地落在一旁。他犹记第一次与桃若丝漫步查特罕的那个傍晚,正值这黄金薄暮笼罩的天色,衬托着竟相争鸣的微弱钟声。那时一阵风吹上绿色禾谷,而山楂的味道越向晚越浓郁。
想到这些,他不敢相信这只是短短十天前的事。
“明天有一列午班车从伦敦来,”菲尔博士在女巫角说的话言犹在耳。“我们要去会那班车。”斩钉截铁的决定……
班杰明爵士不发一语。戴姆勒房车迎着疾风呼啸而去。想像桃若丝在纽约,想像桃若丝成为他妻子。天哪!但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每想到此,他就记超自己去年还坐在课堂上,担心经济学会不会被当掉呢(当然,他就像所有具备聪明才智的人一样厌恶这门刻板的科目棒槌学堂注)对他而言,经济学被当掉就代表世界末日啦。拥有一个妻子,意味着他将从学生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成年的公民,会有自家电话号码和自家鸡尾酒摇摇杯等等。而他母亲若知情,准会歇斯底里。他父亲,远在西四十二街一号二十五楼的律师事务所,则会懒洋洋地扬起一边眉毛说:“好吧,你需要多少钱?”
戴姆勒房车轮胎“吱”地一声在路边刹车。他们得静待这位贵客抵达,也就是静待谋杀犯自己送上门来。
通往紫杉居、屋影遮蔽的巷弄里,有几个人影等着他们。菲尔博士发出低沉的声音:“他怎么样?好些没有?我就知道。好啦,我们准备好了。”他拿拐杖比划了一下;“马汀被谋杀那晚在场的每一个人——任何一位能提出证据来的,现在都要插一脚,一起看这件事如何落幕。史塔伯斯小姐原本不想来的,主任牧师也是。但他们两位都到了。我看火车站还有其他人会在等我们。”他急躁地说,“好吧,上车,上车!”
主任牧师的硕大身影出现在巷口。他扶桃若丝小姐上车时,自己差点绊跤。
“当然,我很乐意去,”他说。“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说我在场很必要——”
此刻他们已走出巷子的阴暗处。菲尔博士的手杖打在沙地上,说:“这就是重点所在。整个案子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