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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他十分领情,“谢谢,我来一点。”
“从那冰凉的泉水里捞出来的,你们两个包准要得肺炎的,”菲尔太太嗔怒地说。她对肺炎这档子事好像有根深蒂固的偏执,“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哩——桑德士先生,再来点茶。蛋糕在你手边——人人都是说着说着就染上肺炎。再说那个可怜的小伙子今晚还要在那风凉的典狱长室熬上一夜。说不定他会得肺——”
四下顿时安静下来。然后桑德士指着天竺葵的花圃,开始故作轻松地谈谈花草,似乎企图藉着转移大家视线来分散他们的念头。菲尔博士加入讨论,同时皱着眉头不悦地看了看他太太。她浑然不觉自己触犯了那个禁忌话题。然而压抑感已袭上莱姆树下众会的这伙人,怎也挥之不去。
一道粉红色柔和的夕阳余晖悄悄步上花园,不过天光还要持续几个钟头才暗。树枝滤过银色的光点,西边一派明亮和煦的景况。所有人,甚至菲尔太太,都盯着茶具一语不发。有张藤椅发出吱嘎一声。远处听得见几座钟在叮当争鸣。
蓝坡想像着一群牛,看来有点孤零零的,走在一片辽阔草原上,在神秘的暮色下被赶回家。幻景里的空气中回荡着一种极低沉的市井喧闹气氛。
桃若丝·史塔伯斯掹地转身:“我真傻!”她说,“差点儿忘了。我得趁烟草铺打烊以前到村子上买香烟。”她假装没事的样子,朝大家笑着。可谁也唬不过,那笑脸是张面具,她故意漫不经心地看看表,“菲尔太太,今天很好玩。你一定要快一点来宅邸坐坐喔。”又好像临时起意向蓝坡说,“你要不要陪我一块儿走走?我们镇上你还没去过吧?我们有一座很不赖的哥德式教堂,桑德士先生也这么说。”
“的确是这样。”牧师支支吾吾地说。他以父执辈万分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人,然后挥挥手,“走,去吧。如果菲尔太太不介意的话,我还要添杯茶喝。这里好舒服。”他向女主人微笑说,“教人懒洋洋,挺惭愧地。”他的神情宛如某些人缅怀昔日时感叹道:啊,我也曾年轻过!其实蓝坡直觉地知道,牧师一点也不放心他俩同行。老美突然想到,这倚老卖老的老秃头(此乃蓝坡的气话--棒槌学堂注)在牧师的职责之外,对桃若丝·史塔伯斯是不是心怀不轨啊。唔,打死他——这么一想,方才他们走进前院小径时,牧师俯身护着她肩头的那个样子,太过殷勤了些……
“我得走了。”丫头急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地说。他们匆促的脚步声窸窸掠过草地。
“我刚才真恨不得能站起来疾走几步。”
“我知道。”
“走路的时候,”她仍用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解释道,“会感觉心旷神恰。你会觉得事情不需要牵肠挂肚地念着,好像马戏团杂耍的人同时抛接几个球生怕掉了一个……喔!”
他们沿着阳光晒不到的巷子往下走,脚步声被草遮掩了。与马路交接处,有几排灌木挡着,但他们仍察觉前头有一种砂石地上擦来擦去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谈话声。有个人的声音,音调骤然提高,颤抖着,穿透和暖的空气而来,既刺耳又难听。
“它这个字,你一定知道的。”那声音说。
“就是绞刑架。好啦,现在你知道啦。”
那声音笑了起来。桃若丝·史塔伯斯停下来,一脸——衬着墨绿色的灌木,她的脸轮廓特别清晰——一脸的恐惧。
第四章
“我得快一点才能买到烟。”丫头马上表示。她拉高了原本细小的声音,有意让人听见;“老天!都过六点了——不过他每天都会留一盒我那牌子的香烟给我。如果我没去的话……哎!嗨,马汀!”
她走到马路上,招手示意蓝坡跟上去。方才喃喃低语的人声霎时冻结了。静立在路当中,有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一手平举的纤弱的年轻男子,正扭过身来面对他们。他有一张一看就是平日很有女生缘、被宠惯的、怯生生的脸,还有一头黑发,嘴角带着一抹不屑的表情。他有点醉了,在稍稍晃动。蓝坡看到他背后白色尘土上,印出歪歪扭扭一道足迹。
“嗨,小桃!”他鲁莽地说;“你真会鬼鬼祟祟吓人。什么事?”
他极力在学美国腔说话。他一手搭在旁边那人胳臂上,摆出一副很正经的模样。他的搭档显然跟他有亲戚关系。马汀五官清秀,那搭档则较不起眼,一身衣服叠得厚厚的,帽缘也不像马汀那样帅气地别起一个弧度。可他们分明长得很像。他很窘迫,手也显得太大。
“去——去喝过茶了吗,桃若丝?”他笨拙地找话说;“抱歉我们来晚了。我们——我们有事耽搁了。”
“是哦,”丫头无动于衷地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蓝坡先生,这是马汀·史塔伯斯先生,这是赫伯特·史塔伯斯先生。马汀,蓝坡先生是你们同胞呢。”
“你是美国人哪?”马汀明快地问;“酷毙了。美国哪里?纽约?酷毙了。我刚从那边回来。我是从事出版业的。住哪里?住菲尔家?那个怪老头。喂,跟我去宅邸,我请你喝点酒。”
“马汀,我们要去喝茶的呀。”赫伯特楞楞地,耐着性子说。
“哎,去他的什么茶。听我说嘛,跟我去宅邸——”
“马汀,你最好别去喝茶了,”他妹妹说;“还有,拜托别再喝酒了。我是不在乎,可你明明知道原因。”
马汀看看她:“我要去喝茶了,”他伸长了脖子说,“还有,还有,我还要再来一小杯。小赫,走呀。”
他已把蓝坡忘在一边了,这老美对此颇感庆幸。马汀理一理帽子,掸了掸衣服肩头和袖子,不过他身上一点儿灰也没有。他站直了,清清喉咙。呆头呆脑的赫伯特扯着马汀往前走的时候,桃若丝悄悄地说:“别让他去。还有晚饭以前你要负责让他酒醒过来。听到没?”
马汀也听见了。他转过身,头撇向一边,两手抱胸:“你觉得我喝醉了,对不对?”他审视着她问道。
“马汀,求求你,好不好!”
“哼,我要让你瞧瞧倒底我醉了还是没醉!小赫,走。”
蓝坡加快脚步赶上丫头,并排朝另一头走开去。行至转弯处,蓝坡听见那对堂兄弟在吵嘴。压低声音在说话的是赫伯特。马汀则让帽沿遮过眉角,高声叫嚷着。
有一会儿他俩静静地走着。刚才那一段插曲与灌木丛的芳香一对比,实在格格不入。然而草原上环绕着他们的风却把这些纷扰扫光了。西天泛黄,如玻璃般晶莹剔透。枞木的黑色树影背光高耸着,连低洼的池沼都映着金光。这里属低地,坡度朝高地缓缓爬升。隔着好一段距离可见白色的羊群,活像孩子们的诺亚方舟模型上的玩具一样。
“你绝不能就这样认为,”丫头直视前方,非常轻声地说——“你绝不可以认为他就是这样。他不是的。只是此刻他心事重重又设法藉酒装疯来掩饰自己,结果变成这副胡言乱语、嚣张乖戾的德性。”
“我知道他心里有事;不能怪他。”
“菲尔博士告诉你啦?”
“只讲了一点点。他说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她双手紧握:“哎呀,糟就糟在这儿;不是秘密。这件事人尽皆知,而人人又都避而不谈。逼得你去独自面对,你懂吗?他们无法在公开场合谈它,因为不作兴这样。大家也不能跟我谈,连我自己也是提都不便提……”她停了一下,然后转过来气冲冲地说,“你好心说你懂。其实你根本不懂!从小到大这件事都……我还记得马汀和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把我们一个一个举到窗前,好看看那座监狱。她已经死了,父亲也是。”
他温柔地说:“关于那个传说,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我就跟你说——你不懂的嘛。”她口气单调平板,而他则感到心里头挨了一刀。他绞尽脑汁在想话说,但无论想到什么都嫌不妥。搜寻和她的一个共鸣点,好比在一间闹鬼的屋里找盏灯一样难。
“我不够实际,”他呆呆地说;“一离开书本或橄榄球去面对现实世界,我就傻眼了。可我相信无论你告诉我什么事,只要跟你有关,我一定懂的。”
一串钟声传遍这块低地;有种缓慢、悲哀、古老的余音回荡空中,又与空气结而为一。最后一线天光映照在前方远处橡木间的教堂尖塔上。钟楼上,成群小鸟吱吱喳喳飞走,怱高怱低的钟声与金属磨损后闷闷的音色交织在一块儿。一只乌鸦嘎嘎叫着……他俩在一条宽阔溪水上的石桥边歇脚。桃若丝·史塔伯斯转身向他。
“你能这么说,我已别无他求。”她嘴唇慢慢松开,浅浅地笑了。微风抚颐了她的黑发;“我最不喜欢讲求实际了,”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接着说;“自从父亲离世以后,我不得不实际一点。赫伯特像匹可靠的老马,但他跟那边那干草堆一样缺乏想像力。还有葛兰比上校夫人、露蒂莎·马克礼、爱玩碟仙的沛恩太太,和永远抽不出空来读她那些新书的波特森小姐。还有魏厄非·丹宁每周四的九点正都要跑来对我献殷勤,可九点五分就说不出新话题了,却偏要再接再厉,畅谈他早在三年前去伦敦看的一出戏;要不然就是拼命示范网球击球动作,害你觉得他准是得了狂舞症。喔,对,还有桑德士先生。圣乔治,保佑宝贝的英格兰吧。对他而言,假如今年哈洛中学把伊顿公学给打败了,我们国家可就要落在他们社会主义分子的手里而一路沉沦喽。咻!”
她一口气讲完,仍慷慨激昂地甩着头,直到必须把一头乱发向后脑拢一拢为止。然后她有点难为情地笑了:“不晓得我这样大肆发表意见,你作何感想?”
“我想,你说的完全正确!”蓝坡热切回应。她挖苦桑德士先生的那一段话,对他简直是个享受;“碟仙免谈,网球免谈。我希望哈洛中学把伊顿公学打个落花流水——嗯咳!我是说,你说的全都对,还有,社会主义万岁。”
“关于社会主义,我什么也没说啊。”
“喔,那,现在说一点嘛,”他大方提议;“再讲嘛,说什么都好。诺曼·汤姆斯加油!天佑——”
“可是你讲这做什么啊,傻瓜?你怎么啦?”
“因为这样桑德士先生会不高兴呀,”蓝坡解释道。这理由对他来说挺不赖的,即使有点牵强。又有一个念头闪过他脑海,他疑惑地问;“每周四晚间来看你的那个魏厄非是何方人士啊?”总之,魏厄非这名字够逊。听起来好像是留着一头波浪形卷发的那种男人。
她从桥边石垣上滑下来,小小身躯的气力好像有些释放出来了。她真诚而奔放的笑声——前一晚他已见识过的——也放开来了。
“唉!我们再不快一点,一辈子也买不成那盒香烟……你说得我意兴风发。要不要跑一跑?不过,别跑太快哟,有四分之一哩远的路程呢。”
蓝坡说:“来哟!”霎时两人拔腿就跑,脸迎着风,越过干草堆。
只见桃若丝·史塔伯斯一直笑个不停:“希望我现在能遇见葛兰比上校夫人。”她边喘边说。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个鬼点子。她转过脸来,红通通的,眼神流露出雀跃之情;“好棒,好棒——呃!还好我穿的是平底鞋。”
“要不要再跑快一点?”
“坏蛋!我跑得好热。喂,你喜欢径赛吗?”
“呃,一点点。”
一点点——他脑子里掠过的是,校外一间阴暗的斗室,黑板上有一串白白的字。玻璃盒内几座银色奖杯,和那些经过处理、漆上了日期:永久展示的橄榄球。路不断朝后闪过去,他忆起跟今天一样、十一月份的另一个快乐场面。一波波声浪扫过,一阵阵粗纩的鼻息传来,橄榄球队四分卫像个蹩脚的演员一样在喊着暗号。头痛欲裂,小腿筋揪得紧,手指冻得失去知觉,接着排好的阵线应声冲锋,呼啸而去,乒乒乓乓的一阵短兵相接。冷风乍地灌到脸上,他拽着两条像木偶一样紧绷的腿,扑向得分的白色边线,感觉好像在飞。还有他站在球门正下方,腾空拦截的那个泥团似的球……犹记得那骇人的欢呼声,像蒸气顶开壶盖似地涨起,将漫天的尘埃一扫而空,他觉得五脏六腑也随之起伏。
这不过是去年秋天的事,却像上千年那样久远了。眼前的他置身于比那更诡异的一场奇遇。薄暮中有个女孩为伴,有她在身边,远比失落的古老秘谭还要让人悸动。
“一点点。”他深吸一口气,出其不意地说。
他们来到村外郊野,腰杆粗壮的树木遮蔽着白色店面。人行道地砖铺成歪歪斜斜的图案,像幼儿学写字。有个女人停下来瞧他俩。还有一个骑着脚踏车的男人眼睛瞪得老大,连人带车地跌到沟里去,咒骂了一声。
斜倚着树,脸蛋红润,喘息不已,桃若丝笑了:“我受够你这无聊的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