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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刻,什么能玩的没被你玩遍。”
“你看我好,我看你好。”
“既然值得这么说,你该知道我用至美也不见得如你想像中的那么妙。”
“我的生活很累。用眼圈用厚粉遮着,拖着疲乏的身躯,到处省下钱来买跳舞衣裳去亮
相,除了一橱旧衣服假首饰,一无所有。我多么羡慕你们两夫妻那种高贵宁静的生活。”
羡慕我们,现在也不必了,我们两夫妻也散开了。
“我妒忌周太太,至美,如果我获得她那样的机会,嫁你那样负责的男人,我也会做得
和她一样好,但是至美,我从未认识过像你这么够条件的男人。”
利璧迦,你不会相信有女人这样称赞我吧。
我苦笑,“张晴,你过奖。”
“我与你同事四年,不会看错,”她幽幽地说下去,“在公司里,谁不知道周至美既为
上司,又为下属,独独不争自已的功劳及锋头,总是任劳任怨,为大体着想,无论什么难
题,都有办法解决,肩膀担得千斤重。”
我强笑,“你在说我,还是铁金刚?”
“这样的一个男人,又能干又会赚钱又长得漂亮,但一下班立刻回家陪太太,你说,是
不是打亮灯笼没处找?”
“照你这么说,我老婆没理由会离开我哇。”
“当然不会,”张晴颓然说:“她不过去东京旅行。”
我好比哑子吃黄连。
“最难得是为人民服务,人家跑还来不及,你反而肯上去做。”张晴说。
说得我太伟大,汗颜起来。
“喝些什么?”我岔开话题。
“热巧克力,我想好好睡一觉。”她伸个懒腰,似只猫。
我把饮料递给她。
“我已有两年没放假,发觉休假在家,无处可去。”
我知她一个人住,也难怪无聊。
张晴惯常长嗟短叹的。
利璧迦不怕放假,每一个月她总会选一天留家中收拾这个那个,非常享受的样子,有时
候蹲在露台剪理盆栽,便可度过一个下午,阳光照在她纤弱的背部,她开着一部小小无线
电,边听音乐边劳动,真懂得放松。
利璧迦,你这次回来,我一定陪你一起做这些微不足道、可以说是无聊的事情。
我黯然神伤。
张晴研究杯子,“是谁喜欢米老鼠,你抑或周太大?”
“米老鼠?不会是我。”
“到处都是米奇,”张晴说:“钟、杯子、拍纸部、无线电,你没发觉。”
我的视线接触到一只座台钟,钟面上并没有米奇著名的面孔,只有黑色两只半圆型的东
西在一只球体上突出来。被张晴提醒,即时明白它是米奇的剪影。
我张大嘴,她好细心,我可全没留意到这干琐事。
近两年来我心中只有立方氮化硼。
“这只音乐盒子多么有趣。”
张睛取过一只约二十厘米高的米老鼠模型,上了发条,它的头缓缓地转,大眼睛眨动,
音乐细细碎碎传出来,确是件有趣的小玩意。
“这是你带来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不,是你家里的,都搁在这只柜里,还有一整套的纪念瓷碟,你来看,有些是二十世
纪三、四十年代出品的,全部迪士尼人物,以米奇为主。”
我探头过去,果然是,那两只滑稽的大耳朵无处不在。
“你太太很有童心。”
我悻悻的想:无聊罢了,置这么多玩意儿,带又带不走,统统留在此地。利璧迦,要是
你真的那么爱这些身外物的,把他们带走呀,为什么不带走?
“至美,这一阵子你真忙得魂不守舍。”
“倒不是因为忙。”我脱口而出。
“那是为什么。”张晴诧异的问。
“事到如今,我竟不知是为谁辛劳为谁忙。”
张晴一愕,没想到我会口出怨言。
我随即后悔,立刻改口,“公司不一定感激我,因为当时我是志愿队”把一切推到公事
上。
“但只有你一个人懂得那玩意。”
“嘿,雕虫小技。”
“说给我听听,叫你们忙了这些日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得自钻石说起。”
“哗,钻石,我爱听。”她雀跃。
“钻石其实是碳。”
“这我也听说过。”她非常有兴趣。
“钻石的碳结晶原子排列紧凑,无法令其再挤逼,故此钻石坚硬无比。同时它亦是温度
的良性导体,所以用钻石来做工业打磨工具,最好不过。”
“是呀,这我也知道。”
“立方氮化硼是一种人造结晶体,在一九五七年发现,六八年正式投入工业服务,晶体
内含碳与硼,原子排列与钻石类似,可忍耐高温至摄氏一三七O度,而钻石到摄氏八七O度
已经开始燃烧。”
“呀,那么后者比前者更为耐用。”
“是。钻石遇热,化为乌有,从什么地方来,回到什么地方去,化为碳分子消失在空气
中,而立方氮化硼没有这种弊端。”
我又说:“不过它的卖相就不大好了,只是一种深棕色的结晶体,偶而带深红及黄色斑
点。”
我从来没有与利璧迦谈过我的宝贝,因为她一直没有垂询,她当然也不会像张晴这样倾
心地听我解释。
“硼工业打磨盘最适用于各种高速钢。”
张晴抢着说:“我一年不知要做多少高速钢的订单。”
“那我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那应该大量采用硼才是。”连张晴都田得这道理。
“成本贵。”
“比钻石更贵?”她感到意外。
“贵得多,”我感喟地说:“世上不知有多少东西比钻石更难能可贵。”
譬如说:利璧迦的心,我竞不知她的一颗心想些什么。
强睛倒在沙发上,非常钦佩的说:“至美,你真伟大。”
再苦恼我也禁不住笑起来,我竞成为她的偶像。
她说:“至美,太阳那么好,陪我出去吃早餐如何?”
我温和的说:“叫人看见,对你无益。”
“我巴不得有人看见。”
“如此热情,对你无益。”
“至美,藏头躲尾,更加无益。”
我不去理她,在厨房做面包咖啡吃。
张晴坐在一角大口大口的把食物塞进嘴里。
利璧迦的胃口一向差,开头是节食,成为习惯之后,吃也吃不下,老要我劝食,挟到她
碗中,她还扔出来:“至美,我不爱吃肉类,我至恨人家逼我吃肉。”我记性不好,她至为
烦恼。
也许应该娶张晴这样的女人,好白话,容易对付。什么都吃、不怕打鼾、不多心、不出
走。
我随口问:“一个人生活,也很清苦吧。”
“这也并不表示我急不及待的要抓一个人。”她眨眨眼,“以你这般人才又例外。”
张睛捧得我不好意思叫她走。但愿利璧迦也会同我耍耍这样的花枪,也许真的谁没有谁
都活下去,但我爱听这样的话,耳朵受用。
我对张晴说:“我有点事要办,你请回吧。”
“终于赶我走了。”
她无奈的站起来,拍拍手。此刻的她有点苍白有点瘦小,与平常张牙舞爪大不一样,竟
有三分风韵。
我说几句客气话,把她送出去,松一口气。
始终没有触电的感觉。可能是同事这么久,早变成兄弟姐妹。
我的确有事做,取了保险箱锁匙去银行。
我约莫知道一八七四号箱里有些什么,利璧迦颇喜首饰,这些年来,她置了点东西。给
我一条锁匙,不过是表示对我尊重。
我抵达银行,签妥名字,手心不禁冒汗,如果贵重的东西还在,那么利璧迦是会回来
的。
我将钢制的抽屉拉出来,一伸手进去,空空如也。我吃惊,一看,只剩下结婚时母亲给
的一条金项链。
我将抽屉重新锁好,一言不发的自银行保管部走到储蓄部,查利璧迦的户口。
做账的小姐问:“是周璧迦?”
“不,利璧迦。”
她办事地方的女职员以冠夫姓为荣,往往叫陈李小兰、王宋玉莲之类。
利璧迦一直没有用到夫姓,人都称她利小姐。
银行职员的答覆来了:“周先生,周太太的户口在上个月十号已经全部结束。”
我道谢便离开。
户口下财产全是她挣下来的,即使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吝啬。
看样子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利璧迦暂时是不会回来的了。
天淅淅下起雨来。是那种带着煤灰的小水点,沾在衣服上就是淡淡一个灰迹子,很难洗
得掉。
中学毕业后在工专念了三年,被保送往英国一个叫胡佛汉额的小城读机械工程,每日清
晨五点便要出门,天天都下这种煤灰毛毛雨,天地人都蒙着一层灰朴朴的污渍,难过是难过
到极点。
我又吃了整整两年苦才考进大学念硕士,本来这种屈辱在今日只会衬得我的成就更闪闪
生辉,不知怎地,今天我的心情坏到顶点,忽然又像回到十多年前,一个小伙子独闯江湖,
离家两万公里,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半工读的厂里有一只外国猪狸,坏是坏得不得了,硬要我抬生铁,一束束,都是铁刺,
一双手就毁在那里,生满老茧,他连我戴家中寄来的白麻劳工手套也看不入眼,总与我寻麻
烦。
打那个时候起,我就厌恶外国人,国家不强是不行的,子民不为国家出力也是不行的。
家中只有我一个人续上大学,成担的神主脾等着我拿文凭回去,只有抱着破釜沉舟之心
咬紧牙关死读。
今天都想了起来,当中岁月似没有过,我双目孺湿。
那年的圣诞我就胃出血,躺在医院中,报喜不报忧,也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抬头所
看到的,又是窗外那一角铁灰色的天空。
前年第一次到鞍山,一下车就发呆,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天色竟一模一样,特地去配色
也还没有配得这样凑巧。
真是命中注定。
我没想到会在困境中遇到一枝百合花般的利璧迦。
我是苦学生,她是千金小姐,地位背景都不能比,但也是注定的,我终于得到她。
我又失去她。
我约了做律师的朋友吃午饭,把小郭也拉出来。
我问:“如果夫妻之中有一方出走,婚姻还是否有效?”
律师扬起一条眉毛,“出走?只到购物中心走—走,是不影响婚姻的。”
“不,我的意思是,有一方面失踪。”
律师朋友立刻直觉地认为小郭有毛病,双眼看着他,沉重的说:“如果单方面失综超过
五年,你可以在各大报章刊登寻人广告,如果再没有回音,你可以单方面申请离异。”
“竟要五年。”我说。
“是的,”律师一边喝咖啡一边说:“至美,男女关系搅得不好,大则身败名裂,小则
丧尽精神……不过你没有这种烦恼,至美,你与利璧迦真正是一对壁人。”
我哭笑难分的呜咽一声。
然后他又看着小郭,“劝她回来吧,闹下去双方损失可大。”
小郭知道我要面子,也不拆穿,只叫侍者结账。
律师走了之后他问:“你是否已作最坏打算?”
我点点头,意兴阑珊。
“每个朋友都以为你们可以白头偕老。”小郭说:“真可惜。”
“她把她名下所有财产都带走了。”
小郭忽然想起来,“房子,房子写谁的名字?”
“利璧迦。”
“房契呢?”小郭惊问。
“我不知道,”我说:“保险箱内空空如也,她不会卖掉房子吧,我住到什么地方去
呢?”
他沉吟,“至美,你也太相信女人了。”
“不,小郭,有一半是她的节蓄,她父亲去世之后,她多多少少分到一点钱。我的经济
情形并不如外界想像中的那么好,我不过是个受薪阶级。”
“你肯定这件事里没有第三者?”小郭问。
我惨笑,“我肯定。”
“你仍等她回来?”
“等,一年,三年,五年。”
小郭说:“我做这么多案子,这也算得是件奇案,尊夫人真出人意表。”
我不语。
“你会如常工作?”
“是。”
“几时再北上?”小郭问。
“等一位流体力学专家自美抵港,便可与他北上。”我说。
“周至美,我真的佩服你,学问这么专门。”
我招拍他肩膀,“别让几个专有名词把你唬住。”
“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