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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长时间的盯住一个人看,直到那个人发觉,然后或惊恐或恼怒的用目光和语言表示不满的时候,他才会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书本。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下一个人。
他穿梭于各个自习室,图书馆的阅览室,食堂,不厌其烦的盯住每一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人。揣测他们的性格,身份,生活习惯,爱好。
疲倦的时候,他就到行政楼的24楼、体育场去坐坐,晚上会在毫无便意的情况下,蹲在宿舍楼三楼西侧的厕所的第一个蹲位。只是,再没有去过俱乐部。
你到底是谁?
方木常常在夜里大睁着双眼盯着上铺的床板,睡意和那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没有归宿。
黑暗中的一切都仿佛被赋予白天不曾察觉的生命。在每个人梦呓呢喃的时候,它们在窃窃私语。
风吹过树杈干燥、枯裂的声音。
积雪簌簌落地的声音。
夜行者孤独的汽笛声。
水房里老鼠啃啮食物的声音。
走廊里踢踢沓沓的拖鞋声。
如果你们看见了,告诉我,他是谁?
王建来找方木。
王建出乎意料的没有在教室苦读,当他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方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嗨。”王建有点生硬的打招呼。
方木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点了点头。
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晚饭的时候,方木被一个体育系的学生打了,原因是方木盯着他看了整整20分钟(他有着粗壮的上肢)。当方木嘴角流着血,满身米饭和菜汤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擦干净眼镜,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饭盆里剩下的饭菜一口口咽下。
性格冲动,粗鲁,头脑简单,而且,在谈恋爱。
不是他。
那个体育系的学生被方木的无动于衷搞懵了,呆呆的站了很久,才拎着印有hellokitty的饭盆袋走了。
他等到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自习了,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不是怕丢人,而是不习惯他们同情的目光和义愤填膺的言语。
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肿的嘴角,假装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几本书,随便翻了翻。
见方木不说话,他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上一只,又抽出一只递给方木。
方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王建忙给他点上。
两个人沉默的在桌前喷云吐雾。一支烟吸完,王建尴尬的咳咳嗓子。
“方木,你,你还好么?”
方木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王建的脸红了。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飞快的点燃。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作为……。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高兴点,别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王建吞吞吐吐的说。
“谢谢。”方木盯着王建的眼睛说。
王建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吸了口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
“这段日子,和你们在一起,看见你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说实话,这大概是我这三年多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在心里……”他的声音低了些,“是把你,你们当作朋友的。”
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
“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她是一个那样活泼、善良的女孩子。而且……。”
他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低声说:“我也很喜欢她。”
方木悄悄的把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捏在手里。
王建转过身,“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方木笑笑,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更难过。”王建认真地说。
“哦?”
“今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个小子打你,要是换作平时的你,你肯定会还手。我知道,为了找出那个凶手,其他的一切你已经不在乎了。可是不要这样,伙计,”王建吸了一口烟,手中的香烟只剩下短短一截,“保重自己,这样才能为陈希和其他的人报仇。”
他把烟头扔出窗外,转过头对方木挤挤眼睛。
“万一我挂了,也指望你给我报仇雪恨呢。”说着,他自己嘿嘿的笑起来。
方木没有笑。
王建也收敛了笑容,从裤袋里又拿出一根烟,伸手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方木猛地把手里的打火机扔了过去。
王建伸手去接,那一刹那,方木看得很清楚。
王建伸的是左手。
他接过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看见方木还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哦,没什么。”方木回过神来,“你,你好象是左撇子?”
“哦?是。从小就是。”王建叼着烟,把左手放在眼前端详着,“打乒乓球,打篮球,都用左手,踢球用左脚。”
方木的心轻松下来。当他体会到凶手心中埋藏着深深的仇恨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建。尽管这有点说不通,因为所有的死者都不是来自于基地班,更不用提来自经济系的陈希、贾飞飞和宋博。可是他还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王建的惯用手。当王建用左手接过打火机的时候,方木甚至感到欣慰,毕竟,他也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王建就是那个凶手。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怅惘:他究竟是谁?
王建的表情却一下子由真诚变为了疑惑。
“你在怀疑我?”王建皱着眉头说,“凶手用右手对么?”
他的脸上是一幅受到伤害的样子。那双眼睛也变得像过去那样冷漠,充满嘲讽。
他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等等!”方木忙站起来。
王建手把着门框,冷冷地说:“干什么?”
方木看了他几秒钟,微笑着说:“哥们,我想出去喝点酒,一起去?”
王建的脸上仍然写着敌意,方木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眼中的冰雪渐渐融化,王建的嘴角缓缓展开一丝微笑。
“好!”
方木和王建相互搀扶着回到二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好在给值班的吴涵打了招呼,他们才得以回到寝室。
王建在厕所里大吐了一场,之后回到宿舍里死狗一般的睡着了。方木虽然也喝了不少酒,头脑却出奇的清醒。他看了看表,快两点了,在352门前犹豫了一会,刚准备去王建寝室对付一宿,门却自己开了,祝老四披着毯子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拖布杆。
“靠,就知道是你,快进来。”
方木摇摇晃晃地走进宿舍,却一怔。寝室里点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寝室里其他四个人:老大、老二、老五加上祝老四都没睡,不过看得出大家都已经很困倦了。
“你这厮,总算回来了。”老二打着哈欠说。
“你们,这是干嘛?”方木莫名其妙的问。
“靠,你不回来,我们能睡着么,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老大朝对门努努嘴。
方木咧咧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睡吧,老六,早点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老五说。
方木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老大缓缓地说:“老六,挺住。”
老五摘下随身听的耳机,外放的音乐霎那间响彻整个宿舍。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方木抬起头看着老五,突然间大声唱起来: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唱起来:谁明白我——凌晨两点,五个男孩在破旧安静的男生二宿舍声音嘶哑地齐声高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方木不用回头,就知道在他的背后——脸涨得通红的老大;脖子上青筋鼓起的老二;大长着嘴的祝老四;只穿着内裤在床上乱蹦的老五。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七章 谢幕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在最后的几天里,方木终于沉下心来,开了几天夜车,总算把前几科对付下来,高分是不可能的了,及格估计问题不太大。
2000年1月17日,最后一科考试,环境法。
教室里坐着脸色或从容或忐忑的学生。不少人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不停翻看着手里的复习资料,更有甚者,在桌子上小心地书写着答案。
离考试还有10分钟,方木决定去一下厕所。一进厕所的门,就看见祝老四站在一个隔间里,踮着脚往水箱上放东西。
“干什么呢?”方木大喝一声。
祝老四被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东西也一下子掉进了水箱里,他回过头来看是方木,小声咒骂着:“靠,是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辅导员呢。”
“你干吗呢?”方木边结裤带便问他。
祝老四踩着水管把掉进水箱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本被水浸湿的环境法教材。
“你这厮,看看,搞成这样。”祝老四把书抖抖,“还好,反正考完这科,这本书就没用了。”
他把书小心的放在水箱沿上,跳下来,走到隔间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又走上前掂起脚调整了一下书的位置。
他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看见方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嘿嘿的笑了。
“怎么样,高明吧?”他指指放在水箱上的书,“没有人会注意那个地方。我把书放在那里,考试的时候,把不会的题记下来,然后就说自己要上厕所,嘿嘿,厉害吧。”
“真服了你。”方木扣好裤子,“我要是你,干脆找个塑料袋,把书装在里面扎好,直接扔水箱里,那不是更保险。”
“对啊!”祝老四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你比较狡猾,老六,有塑料袋么?”
“靠,你去死吧,我哪有那玩意。”方木捶了祝老四一拳,“快走吧,要考试了。”
“好办法,下次一定听你的。”祝老四一脸惋惜的表情。
环境法是方木最不喜欢的一门,平时也听得马马虎虎的。尽管题不太难,可是还是答得很费劲。好在王建就坐在身边,这家伙倒是下笔如有神,方木一边挑自己会答的写,一边寻找机会抄王建的卷子。
考试进行了半个小时后,祝老四就举手说自己要上厕所,这一去就去了将近15分钟。一个年长的监考老师指示另一个监考老师去厕所看看,“看看他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几个352宿舍的人相互看看,乐了。
不到一分钟,祝老四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走到方木桌前,作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小声说:妈的,未遂。
方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应该说今天还是很幸运的,两个监考老师都是系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尽管学生们抄袭的不少,可是两位好好先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王建的帮助下,方木很快答完了大半张试题,心里草草算了算,及格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索性放下了笔。考试还有20分钟结束的时候,祝老四又举手说要上厕所,监考老师笑着挥挥手,这厮就像得了赦令似的一溜烟跑出去了。几分钟后,面带微笑欣欣然归来,对方木打了个V。
呵,死胖子,得手了。
考试结束后,宿舍里的人问祝老四第一次上厕所怎么回事。
“咳,别提了,那个隔间里有人,等啊等啊好不容易出来了,靠,居然是辅导员,他问我要干什么,我说上厕所,他问我这么多空着的蹲位为什么不去,我说我对这个蹲位有感情,他一脸的狐疑,好在这时候监考老师来找我回去,否则真说不清楚呢。”
大家轰的一声笑开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考完了试,方木显得无所事事。坐在床上看着大家收拾行李。每个人都是一幅急不可待的样子。
一方面是因为思乡心切,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学期发生的事情吧。似乎大家都急着逃离这个不祥的校园。
老大收拾好行李,打声招呼就匆匆的奔向火车站了。随后,老二和老五也走了。祝老四和王建去买火车票。吴涵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寝室里就只剩下方木一个人。
一下子安静下来,方木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来,在寝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走到镜子前,站住了。
里面是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深锁眉头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