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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陌生人-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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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尔睁开眼睛,原来声音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她透不过气来。寒风
象一条黑糊糊的毛毯将她紧紧地裹住,它抚摸着她赤棵的身体,拍打着她的乳房,
用从坟墓里冒出来的那股冰冷与恶臭的气息吻着她的双唇。

    吉尔拼命抵御着寒冷。她的心甸甸地跳个不停。她觉得肺部仿佛由于冰冷已冻
结了。吉尔挣扎着坐了起来。可是—种无形的压力使她动弹不得。她知道这一定是
梦魇,但是,当她尽力想呼吸时,她听到喉咙里难听的咯咯声。

    她要死了。但是一个人会在恶梦中死去吗?吉尔突然感觉有一支冰冷的触须正
在她的身上探索,从她的两腿中间钻了进去,然后心脏一下子停止了。她明白了,
这是托比。一阵急剧的恐怖使她用力摸到了床栅,她喘息着,拼命竭尽全力挣扎。
她终于摸到了地板,使劲站了起来,然后向门口奔去。寒冷继续追赶着她,包围着
她,捕捉着她。她摸到了门的把手,把门扭开,跑到门厅的过道里。她大日大口地
喘着气,让氧气充填她饥饿的肺脏。

    过道是温暖的,静谧的,安澜的。吉尔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牙齿不由自主地
打着寒颤。她转身细看她的房间,一切正常而又平静。她做了个噩梦。吉尔犹豫一
会儿,转身从门道走了回去。她的房间是暖和的。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当然了,
托比根本无法来伤害她。

    盖勒格护士在她的休息室里睡醒了,她走过来看看她的病人。

    托比。坦波尔躺在床上,和她走开时一模一样。他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盯着
盖勒格护士所看不到的东西。

    从那以后,噩梦每隔一段时间就反复一次,就象死亡前的不祥之兆,预示着某
种即将来临的恐怖。慢慢地。吉尔患了一种恐惧症。在家里,无论在哪儿,她都感
觉托比就在她的身旁。护士推托比外出时,吉尔能听到那轮椅声。轮椅声形成一种
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吉尔每次听到这声音时,都觉得简直受不了。她想,她一
定要把轮椅修一修。她避免走进托比的房间,但情况还一样,似乎托比无处不在,
总在盯着她。

    吉尔经常头疼,一种有节奏的野蛮的刺痛,使吉尔无法休息。吉尔希望这种痛
苦能停息一小时,那怕一分钟,一秒钟。她必须睡觉。她躲到厨房背后女仆的房间
里,尽可能离托比远一些。

    房间温暖而安静。吉尔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她几平立刻睡着了。

    但一阵腥臭的冷风又把她弄醒了。寒冷又充满了整个房间,它抓住她,想把她
埋葬。吉尔立即跳起身来跑出门去。

    白天就够可怕了,夜晚更令人胆寒。日日都是如此。

    吉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蜷伏在床上,尽量克制自己的睡意。她害怕自己睡着
了,托比会来找她。但是她精疲力竭的身体,有时会占了上风,于是她还是睡着了。

    然后,她又会被寒冷冻醒。躺在床上她会冷得发抖。

    似乎一股冷气正向她袭来,一种邪恶的东西犹如可怕的诅咒,把她紧紧地包围。
她只好从床上起来,从这种无声的恐怖中逃走。

    深夜三点钟。

    吉尔在椅子上坐着看书,睡着了。

    慢慢地她醒了过来。在漆黑的房间里,她睁开了眼睛,突然她知道出了可怕的
事了。

    她记起来了,她睡觉的时候,灯是开着。吉尔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她想,
没有什么可怕的。一定是盖勒格护士走了进来,把灯关了。

    然而她又听到了响声。那是从门厅过道传过来的声音,吱嘎吱嘎嘎吱嘎吱嘎嘎
……托比的轮椅,正向她卧室的方向走来。吉尔觉得脖子后面毛骨悚然。这可是一
根树枝落到屋顶上或者从房子上落下来的声音,她对自己说。

    然而她知道这不是真的。她以前听到的那种声音的次数太多了。吱嘎吱嘎……
吱吱嘎嘎……

    就象死亡的音乐在前来迎接她。这不会是托比,她想。他躺在床上,无能为力。

    我糊涂了。但是她明明听到轮椅声越来越近,就在她的门口,停下来了,等待
着。突然,哗啦一声,接着一片静寂。

    这一夜吉尔—直蜷缩在椅子上,没有开灯,她怕极了,一点不敢动。

    早晨,在她卧室门外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只打破了的花瓶,那是摆在过道里一
张桌子上的花瓶。

    吉尔找到凯普兰大夫。“你相信精——精神能控制身体吗?”吉尔问道。

    他模不着头脑,望着她说,“指那方面说?”“如果托比想——非常想离开病
床,他能做到吗?”“你说没人帮助他?在他目前的情况下?”他不大相信地望了
她一眼。“他绝对动不了。

    完全没有可能。“吉尔觉得还不满意。”如果——如果他真的决心要起来——
如果有件事使他觉得他必须起来……“凯普兰大夫摇头。”我们说精神可以支配身
体,但是如果我们支配运动的中枢神经都已坏死,如果没有肌肉支撑着,只有精神
的力量是什么也办不到的。“她还要寻根究底。”你相信物体可以受精神的推动吗?
“”你是指灵学中的灵感吗?已经有过不少这方面的实验,不过没有一个能提供使
我信服的证明。“在她卧室门外就有一只被打破了的花瓶。

    吉尔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告诉他那不断追逐她的寒风,告诉他在她门口有托比
的轮椅声。但是,他一定会以为吉尔疯了。她是疯了吗?她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她神经失常了吗?

    凯普兰大夫走了以后,吉尔走到镜子前面看看自已。

    她的模样使她大吃一惊。她两颊下陷,苍白瘦削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我要是这样下去,吉尔想,我一定会死在托比的前面。她看着自己枯干、拖沓的头
发和折断了的指甲,我一定不能让大卫看到我的这副模样。我必须注意好好调理自
己了。从现在起,她对自己说,“你要每个星期去一趟美容店,你要每天吃三顿饭,
睡八个小时。”第二天早晨,吉尔在美容店预约了时间。

    她全身感到疲备无力,在吹风机温暖、舒适的嗡嗡声中,她打起了瞌睡,噩梦
又来了:她已在床上酣睡,听到托比乘轮椅来到她的卧室,……吱嘎吱嘎……

    吱嘎吱嘎……。慢慢地,他从轮椅上移动下来,站到地上,狞笑着扑向她,骷
髅般的双手伸向她的咽喉。吉尔大叫一声惊醒了。美容店里顿时混乱一团。她连头
发也没理好,就赶紧离开了。

    经过这次以后,吉尔再也不敢离开她的家了。

    然而她也不敢留在家里。

    吉尔的头似乎出了毛病。那不再是单纯的头疼。她出现了健忘症。往往她下楼
拿东西,走进厨房,站在那里,却不知道来干什么。她的记忆力常常同她开莫名其
妙的玩笑。有一次,护士来找她谈谈情况。吉尔竟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一个护士来
这里了,噢,是导演在摄影棚里等她呢。

    她拼命想她的台词:“恐怕不大好,大夫。”她一定得找导演说说,弄清楚导
演希望她怎样说这句话。“坦波尔太太!坦波尔太太!您不舒服吗?”这时,吉尔
才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回想起现实的一切。她简直被她自己身上出现的这种毛
病吓坏了。她知道这样下去,再也不行了。她必须弄清楚,她是否精神上出了毛病?
还是真的托比不知怎地竟能够活动了?或者他己找到办法向她袭击,并设法杀死她。

    她必须看到他。她强迫自己走过长长的大厅,走近托比的卧室。她在门外站了
一会儿,定了定神,然后走进托比的房间。

    托比躺在床上,护士正替他用海绵擦身。她抬头看见吉尔,就说:“喔,坦波
尔太太来了。

    咱们刚洗了一个痛快的澡,不是吗?“吉尔转脸去看床上的人。

    托比的四肢都已干瘪了,搭拉在萎缩而扭曲的躯干上。无用的生殖器,松弛而
丑陋,象一条令人厌恶的长虫,挂在两腿中间。托比脸上那层黄色没有了,但还是
那副张嘴傻笑的怪相。他的躯体已经死了,可是他的眼睛却依然很有活力。它发着
亮光。它观察着、搜索着、计谋着、仇恨着。从狡黠的蓝眼睛里,可以看出一种阴
险的,要置她死地的决心。她看到了托比的心。

    “该记住的重要的事情,是他的心灵没有损坏。”大夫曾这样告诉她。他的心
能够思考,感受和仇恨。那颗心没有别的事,一门心思要复仇,要毁灭她。托比想
要他死,正加她想要托比死一样。

    吉尔低头看着他,注视着那双射出憎恨的目光。她能够听到他在说:“我要杀
死你,”她感觉到愤恨已波及到她的身上,仿佛正鞭打着她。

    吉尔盯着他那双蓝眼睛看,她想起那只打破的花瓶。她明白了,那些噩梦并不
是幻觉。他已找到了办法。她知道,托比的生命,正同她的生命在较量。

    第三十四章

    凯普兰大夫替托比做了检查以后,去找吉尔。“我以为你该把游泳池中的治疗
停了。”他说,“那完全是浪费时间。我原指望托比的肌肉组织能有所改善,但是
办不到。我自已去对理疗医师说。”“不!”这是一声尖叫。

    凯普兰大夫惊异地望着她。“吉尔,我知道上次你为托出所做的事。但是,这
次是没有希望了。

    我——“”咱们不能放手。现在还不能。“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不惜一切的情绪。

    凯普兰大夫犹豫着,然后耸耸肩。“呃,如果你那么看重他,可是——”“它
是重要的。”

    此刻,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它将拯救吉尔的生命。

    她知道她必须做的事情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大卫打电话给吉尔说,他因公必须去一趟马德里。

    “这个周末我大概不能去看你。‘”我想你。“吉尔说。”非常想。“”我也
想你。你好吗?

    你的话音有点怪。你累了吗?“吉尔挣命把眼晴睁开,忘掉那可怕的头疼。她
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饭,睡过觉了。她是那么虚弱,站都站不住。但在电话中,她
尽量以轻快的语气说,”我很好,大卫。“”我爱你,亲爱的。好好照看自已。
“”我会的,大卫,我爱你。请你明白这一点。“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听到理疗师的车子开进她家的车道。于是吉尔动身下楼,她头上的神经抽着
痛,颤抖的双腿勉强支撑住她。

    理疗师正要按门铃,吉尔把前门打开了。

    “早晨好,坦波尔太太,”他说。他正在朝里面走,吉尔栏住了他。他惊异地
看着她。

    “凯普兰大夫已经决定撤消托比的理疗了。”理疗师皱起了眉头。这是说他到
这里来,完全是白跑了一趟。该有人早些通知他才对,通常他会对这种做法表示埋
怨的。但是,坦波尔太太是这样一份了不起的夫人,又遇到这样大的麻烦。他向她
微微一笑说:“那好,坦波尔太太。我明白。”于是他坐回到自己的汽车里。

    吉尔一直等到她听见汽车开走了,才转身回到楼上。

    走在半途时,一阵头晕又袭击了她,她不得不扶住栏杆等它过去。她现在不能
罢手了。如果她再不动手,她自己就要没命了。

    她走到托比房间的门口,拧开门上的把手,走了进去。盖勒格护士正坐在安乐
椅上装配针头。她看到吉尔站在门口,惊异地抬头望着。“啊!”她说。“您来看
我们了。多好啊!”她转脸望着床。“我知道坦波尔先生一定会高兴的。对吗,坦
波尔先生?”托比坐在床上,用枕头支撑着,他的眼睛递话给吉尔:“我要杀死你。”
吉尔转移了她的目光,走向盖勒格护士。“我,我想,我同丈夫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了。”“哎,好,那也正是我的想法,”盖勒格护士高兴地说。

    “但是我看到你自己也在病着,所以我就对自已说——”“我现在好多了。”
吉尔打断她的话。

    “我想单独和坦波尔先生在一起。”盖勒格护士收拾起她的针头等用品,站起
身来。“当然。”

    她说。“我相信,咱们都会感到愉快的。”她转身望着床上那怪笑的模样。
“不是吗?坦波尔先生?”她又对吉尔说:“我到厨房去替自己沏一杯香茶。”
“不,再有半小时您就下班了。您现在可以走了。我留在这里等戈登护士来。”吉
尔对她匆匆一笑,好使她放心。“别担心,我在这里陪着他。”“我想我可以去买
点东西,还——”“好。”吉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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