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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照自身经历,罗南倒是略有所得。
早课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到五点半才结束。罗南又洗漱了一番,再踏入院子的时候,便看到薛雷正在院中扫落叶,他去帮忙,却被拒绝:
“留点儿劲吧,一会儿去学校,可没有公交车。”
“跑着去?今天是不是晚了点儿?”
从道馆到知行学院,将近五十公里。这样的路程,罗南不是没跑过,可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估量自己的能力,他不认为能在上课前赶到。
“哎哟喂,志气可嘉!”
薛雷咧嘴一笑,对罗南竖起大拇指,不过接下来就是摇头:“是我跑着去。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上量,博山楼这里公共自行车点,也可以将就……唔,南子,你今天的气色不错。”
罗南的自我感觉也很好。此时他身上酸疼未消,偏是心意凝定,气顺神清,与昨日颇不相同。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自从他“我心如狱”的自我格式成就,停止了制药服药的一贯流程之后,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切实可行的修行之法,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断飙高的灵魂力量,就让他疲于应付,十分被动,就算琢磨些技巧,也是零零落落,不成系统。
如今在修神禹这里,路数是实实在在的,每一节每一项,都是踏实行步,就算是“笨法子”,却也有了抓手。
罗南不怕辛苦,只怕辛苦无意义。
相较于验证“格式论”正误、为爷爷正名这样的大目标,由修神禹为他划定的小目标,真的触手可及。
目标分解也好,自我安慰也罢,他心头一股沉郁之气,当真缓解了许多。
“凝目所及,烛照之地,勿纵勿失,尽矣。”
修神禹不知何时走出来,站在木制回廊上,看院中两个年轻人:“时候不早了,你们去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机在目(下)
“嗯嗯,是的,今天早上没法去医院……”罗南骑着自行车,向白心妍请假。他的呼吸急促,扑面而来的寒风呛过来,又带起几声咳嗽。
白心妍耳尖,大致判断出罗南当前的情况:“晨练呢,注意运动量。至于治疗,你现在状况稳定,偶尔缺一次没什么……对了,睡觉的本事学得如何?”
罗南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没有多说。
白心妍也没有再问,很快挂断通讯。如此态度,看来是要把快乐疗法贯彻到底了。
罗南呼呼喘气,在清寒的早上,形成隐约的白烟。现在是早上7点2o分,他距离最终目的地知行学院,还差一条街道。但将近两个小时的骑行,他的体力已经给榨得差不多了,都让前方的薛雷给过一个身位。
现在罗南觉得自己的大腿僵硬,小腿肌肉痉挛,前胸后背有如水洗,想在车上站起加一把力都不可得。
薛雷往后看了眼,略微放慢度,能看出来,他是行有余力。
罗南真羡慕这头仿佛永不知疲倦的牲口。近五十公里的路程,薛雷可不是老老实实,像长跑运动员那样一路下来的,其间他换了多种跑法,很多时候出拳击腿,在楼层之间跳跃行进,论运动量、论消耗,他比一路骑行的罗南要出几十倍。
此时就算两人的度放缓了,薛雷在单位前进距离的基础上,运动的激烈程度,也在相应提升,在他身边,都能听到拳头、衣袖划过空气的“嚯嚯”声。根本就是一个挥汗如雨,苛刻对待自己的训练狂。
若是天天如此,罗南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薛雷小小年纪,就能具备让章莹莹这些觉醒者,也赞不绝口的惊人实力了。
说起来,今天罗南就是被薛雷带起了节奏,几乎是拿出了竞赛的力气骑车的被跑步的给带着溜圈儿,想想也觉得尴尬。
终于,薛雷的晨练也到了尾声,收了式子,长长吐气,换了快步走。或许是感觉到罗南的注视,他扭过脸来:“南子你别见怪,我练功的时候,不好开口分心的。”
的确,一路上薛雷几乎没有说话,与他爽朗健谈的性子颇不相同。
“没什么,这样挺好。”罗南是真的佩服,也很感慨:“习武这事儿,不下功夫怎么能行?”
薛雷倒是没有即刻说话,上上下下打量罗南几眼,方咧嘴笑道:“馆主倒是常说,习武修行,机缘第一,抓不住机缘,一切休提!”
罗南“呃”了一声,实在想不到,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不由问道:“这里面有什么说道?”
“馆主曾经以呼吸吐纳为例,说过一些,我给你讲讲啊。”
薛雷便摇头晃脑地道:“人体有呼吸代谢,天地也有呼吸代谢。吾辈身量渺小、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专注于自己的一呼一吸,天地的呼吸,却是要到浑茫的时光长河中去找寻。
“吾辈看不到时光的流逝,很难让自己的呼吸和天地的呼吸协同,但可以做一名水手,以身为舟,用精细的操作,确保在时光长河的浪涛里,不错过点点滴滴的风向水力,最终使天地之息,助力一人之息,无论顺流逆波,船更胜水,才是修行真义。
“这其中,风向水力就是机缘,聚沙成塔,积木成林,集小力为大力,逐一响应在形神之上,强机能,化元气……是不是挺难懂的?”
说到后来,薛雷有点儿不确定罗南的理解能力。
罗南嗯了声,知道薛雷是想提醒他一些东西,大概是专注、毅力这方面的,可具体还想不通透。
薛雷便笑:“我当时也听不明白,可接下来馆主就讲,吾辈都是操舟人,穿行时光长河,难免险象环生。旧时江上艄公,遇到急流险滩,要想不船毁人亡,耗力还在其次,耗神观测利用水性,才是大头。
“习武修行,看着是打熬气力,其实锤打的是意志,煎熬的是心神,无论是平时锻炼,还是应敌对战,神在气先,气在力先,而损耗之重,也应该等而下之,才算合理。”
罗南看向薛雷,这下子,他终于确认了。
这一路骑下来,他不就是薛雷言语中,体力消耗远心神损耗的那类人?全身上下的身体机能已经到极限,可心思还很活跃……在薛雷看来,是他的专注用心还不够?
这算批评吧?
以薛雷的性子,说话再婉转,也就到此为止了。一时间,罗南身上的疲惫感觉,有些针扎的意思,连喘出来的气息,都有点儿烧。
薛雷也有些担心说话过火,下意识挥挥手,自个儿倒有点儿紧张:“南子,其实我是……”
“脑子应该用在哪儿,才算专注,才算用得合理呢?”罗南没让薛雷说那些有的没的,很认真地询问。
自家朋友,他才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生气,可他真的没想明白。按理说,他从昨晚到现在,学习练习都是非常认真的,不存在什么走神偷懒的情况啊?
薛雷见罗南心态还好,也松了口气,忙解释道:“南子你确实是很用功的,不过你还不太熟悉里面的门道儿,用功用得粗了。要知道行走坐卧都是修行,举手投足都是用功,都要用心。你是修目窍的,目者,心神之光也,目到则心到,手足一应动作,都要有目光照应……”
罗南看看手脚,苦笑道:“可我在骑车啊。”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手脚皆动,那就守丹田。这些只是小技巧,真正难的,是照己照人,不遗片缕,不舍涓滴,由表及里,归根复命,这时才知何谓心灯烛照,何谓力所难及,才知往何处用功,才知真正辛苦……咳,这是馆主让我到这儿才告诉你的。”
最后一句话,就是托底了。
罗南怔愣片刻,视线从薛雷身上移开,先看自己快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很快又抬头,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个点儿,行人大多是学生,却也是形形色色,错杂多端。罗南精神观照,约略算出,一条街上,大约七八百人上下。他这份本事在觉醒者中,也是难得,常人更是望尘莫及。
可要是再细下去,尽观其手足动作,身形变化,不遗片缕,别说一条街,就是身边来来回回五六个人,就让他有心力交瘁之感。
当然,还有他自己……真要求精求细,岂不是要把周身上下一切血肉神经反应变化,都纳入认知程序?
这岂是人力能及?
这才算修行?
罗南单脚支着车子,在人流中呆,恍惚中对修神禹所说的“吃苦准备”,有了全新的认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龙吐第珠(上)
罗南坐在石制台阶上,分页笔记本搁在膝头,摆了个舒服的角度,身后,古典式大礼堂只把阳光挡住一半,微温的阳光,与凉飕飕的阴影并排铺陈。
他正好处在光影交界处,面对略显复杂的光线环境,他的眼睛半眯着,焦点与笔尖重合,一并在纸面上划动,显现出一个个的整齐字形。
“天地的呼吸代谢,就是天地的格式;人体的呼吸代谢,就是自我的格式。要让微小的‘自我格式’,在浑茫‘天地格式’中发挥作用,不仅要力合其大,也要尽窥其小。以前做得太粗、太笨了……”
写到这里,他抬起头,视线切过大礼堂外的人流。社团活动时间,大礼堂、南岸河堤附近,无疑是学生聚集最多的区域之一。横跨多个年龄段,高低大小,媸妍男女,来来去去,构成了一幅动态的图画。
如果是十天前,罗南的观察会化为一幅草图,抓取几个有特质的人物,构成此时此地的典型特征。
如果是三天前,罗南会努力分辨记忆视线所及的所有人,其面目、动作、衣饰、彼此关系等,分门别类,务求精细准确。
眼下,罗南坐在大礼堂台阶上,搭眼一扫,便从台阶下方几百号人里,依次择出十位。这十人处在不同位置,有男有女,所在年级、社团都不尽相同。而在接下来半分钟的时间里,正是这十人,依次从罗南身边经过,登上大礼堂。
相较于其他人,这十位都是离罗南最近的,便是经过顺序,也几无差池。直至最后两位,才因为一人接听电话,出现了前后倒错的情况。
“还好……80%。”
旁人看不到,可罗南自己清楚,每当有一个人经过,相隔两米开外,他身上肌肉都有一个紧绷放松的过程,毛孔开闭亦随之,就这么“一惊一乍”,确保每个人贴近的时候,他都能一跃而起,做出反应。势子隐而不发,消耗却不小,等十个人过去,他身上就出了层薄汗,呼吸都是微喘。
体力消耗如此,心力损失更是大头。80%的正确率,可不是撞大运撞出来的,而是通过观测几十上百人的眼神姿态、步伐方向、位置远近,由大及小,由表及里,一一摘选出来。
这正是修馆主所言“以我为主,照己照人”,他不是摄像机那等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每一眼过去,都要参照自身,厘清关键信息,分判优先级,有所预见,有所准备,有所反应。
所以,“目窍”的修行,从来都不是专修眼睛,而是以目窍为先导,融心力、元气、肌体等为一炉的系统性工程,是以“一点撬动全身”的奇妙修行。
罗南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得以领悟,然后又用三天时间巩固,在第十天上,也算是入门了。
回想修炼过程,当真不堪回首。这要求罗南始终保持着高度敏锐性,什么走神、恍惚、统统不允许。
最初他还不能准确判断信息优先级的时候,只觉得眼睛用得不够精细,恨不能把视野中所有的东西都复刻一遍。似乎不如此,都够不上修馆主所说的“辛苦修行”的标准。等于每时每刻都全神贯注,煎熬心神,直至将眼力脑力榨得一干二净。
现在回想,罗南都觉得眼珠发酸发涨,反射性地要流下眼泪,或者干脆闭眼躺下,大睡一觉,才是人世间第一乐事。
白心妍看到罗南这模样,都把霜河水道锻炼彻底取消。按她的话讲,修神禹的折磨,比什么消耗都要管用。这么点灯熬油下去,怕罗南撑不到一再拖延行程的克莱博士赶到夏城,就要一命呜呼。
罗南现在知道走了弯路,可那位修馆主则轻飘飘地讲,初学者不怕一时过度,“欲致中和,先知边极,然后度量增减”,也是可以的。
好吧,罗南记“度量增减”一辈子。
罗南把笔记本往前翻,到仿纸软屏那面,打开统计表格,将本次练习的结果加入。然后又回到日记页面,持笔写下去:
“10月25日,千人练习完成,整体成功率722%,分组练习中段后,成功率556%;末段成功率19%……”
做完了基础数据分析,罗南合上笔记本,无视周围行人古怪的视线,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