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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姨果然在你那里?太离谱了,叫她来听电话,我叫她马上回家。”我说:“何必呢,让她坐一会儿好了。”方太太按着说:“宋先生呀?对不起,我妹妹还小,她有什么过份的地方,你包涵一点。”“没有没有,放心好了。”我说。“不过……”方太太忽然说:“女孩子长得太快,成熟得也太快。”她挂上电话。这后面两句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我转过头看小莉,她正在收拾桌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一
下子就与我的女佣混熟了。她?还乳臭未干哪,可能吗?我不要背个老色狼的罪名。我不否认跟她
在一起十分愉快,但是……我自己先笑,这种事任它自由发展好了。
我故意不问她要不要出去定是,但是小莉一改常态,她非常欣赏我这房子把每一样装修都
细作研究、又把我的书也参观了,坐了近数小时,一点也不问,把我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女人真是,千变万化的,连小莉都是。
结果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与她出去散步。
小莉出言惊人:“我喜欢散步,可是找吏喜欢劳斯莱斯,最理想的男朋友,是一个买得起劳斯莱斯,又懂得散步情趣的人。”
她是这么坦白,又这么实际,十分的难能可贵,头脑清楚,可是她才十八岁。张频频是因为同
样的原因而放弃我的吗?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很多的洋人。人没有钱是不能活的,天天散步,到后来
一定会疲倦的。
小莉挽着我的手臂,她说:“请你考虑我做你的女朋友。”
我笑了,“你不怕难为情?女孩子不应该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能说?”小莉奄怪的问:“有话要说出来,闷在心头,谁又是谁肚子里的蛔虫?谁又是谁的知己?我不是傻子,绝对不吃哑吧亏,有什么话我是不怕直讲的。”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她的眼珠子像玻璃一般清晰,她的心像一片明镜,这个可实的年龄,等地到我这种岁数,会不会也暮气沉沉?各人的性格不一样,看样子她决不是那种人。小莉有的是勇气。
“怎么样?”她调皮的向我挟眼,“您老多想想,孝忠孝忠再回答我,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三五载的。”
我拍拍她的手。
“你也该把那八百多年前的女朋友给忘了。”她说:”“以后晚上睡不着,你可以想我,我可以送你一张照片,好让你放在床头,怎么样?”
我还是笑。
“明天我三点钟放学,打电话给我?叫我出来?我喜欢吃施榭巧克力,你可以买一大盒送我。”她都笑了。
“你这小鬼:”
“怎么样?”她笑不可抑,“打不打电话?你说你说:”
我完全被她感染,忽然之间说:“好,我明天约你。”也许这正是我开始活在今天的时候了,谁说不是呢?
|完|
…
梦远书城 》 亦舒短篇小说 》
坏脾气女郎
第一次见到栀子是在表弟的婚礼。
表弟的婚礼气氛很差。
小俩口在美国结的婚,事前并没有征得大人同意,女方倒也罢了,因觉高攀的缘故,颇觉得意,男方家长见到媳妇相貌不起眼,家底又平常,年纪又比表弟大了一岁,便一直不悦。喜酒是要补请的,否则无法对亲友交代,但态度就很冷淡。
我们一家都去了。席间都是熟亲友,没有闲杂人等,依照他们家的阔派作风,如果娶到合意的媳妇,巴不得通宴全香港,如今这样经济,可知是不高兴。
酒家很近姨丈的家,因利乘便,吃完就打道回府,多么没有诚意。
本来我很替表弟的媳妇不值,待见到她,就觉得人物认真普通:四方脸,一面孔的不甘心,瞪大眼,不笑不语,自顾自坐著。
而表弟,真的还小,不知所措,捧看杯茶在喝。
完了,男人这么早结婚,才二十三岁哪,一管就被管住,什么潇洒自由都荡然无存。
本来我算得是半个交际大师,但此刻忙著为可爱的表弟惋惜,作不了声。
客人都有同感,因此大家的话题益发不著边际起来,什么牌章打不出来之类,十分的无聊,而新娘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表弟真是的,过十年承受了姨丈的事业,什么好的女孩子娶不到?二十三岁的丈夫……
这段婚姻要维持到老也可以,乾脆留在美国的小镇过一辈子,别让他见到半个旁的女人,不是不行的。
……美国的小镇,我打个寒噤。
有几个女孩子穿得花枝招展的进来签名。
婚礼一向是相亲挑对象的好场合,我连忙睁大眼睛,呵!是七姑女儿及她们的朋友。兴高采烈的美丽事业女性,更就把新娘比下去了。
她们一群人自行坐开一桌,叽叽喳喳开始谈话。
就在这个时候,冷气机忽然轰的一声,停止操作。
众人大哗。
姨丈连忙抓来经理部长理论。
不到一忽儿,冷气机开始不流通,造成闷气、窒息、流汗,客人非常鼓噪。
倒楣的表弟,我想:怎么会在这种倒楣的地方请喜酒,应该选大酒店,即使全区停电,也还有自家的发电机救急,姨丈真是寒酸,请客请得太精刮。
那边一群女孩子个个热得脸上冒油,可是无奈地作其娴静状,我看了暗暗好笑,我早已除下外套、解掉领带,大解脱。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边一个白衣女郎自手袋中取出一把檀香扇,唰地打开,向自己猛 。这女郎身穿白衣,头发束起,香汗淋漓,别有一番姿态,最可喜的就是脾气那么坏、那么直率,没有一点掩饰,你说她可爱也好、过分也好、反正她有性格,不是芸芸众中之一名。
部长来宣布冷气机一整晚都修不好。
大家嗡嗡声抗议,可是仍然赖在麻将桌子上。
我叹口气,预备早退,我没有打算刻薄自己,此刻才八点,几时挨到十点半。
有人比我还快,就是那个白衣女郎,她把扇子重重的一搁,就站起来走。
在电梯口我看著她的侧脸,真不愧是一个美貌的女子,笔直鼻子、大眼睛、高挑身材。
我搭讪:“送你一程如何,小姐?”她愕然看我,随即冷若冰霜的说:“对,你是男方的亲戚。”“可不是。”我笑说。
“我来问你们,”她连珠炮似。“不是说男方是香港新贵,起码有几十幢房子收租?为什么摆喜酒选这种破地方?”我问:“你是女方亲友?”有点意外。
“是的,我是新娘的表姊。”我据实说:“他们的事,旁人哪晓得?”她叹口气。“这不是故意不给好脸色看吗?”“我送你一程如何?”我笑。“何必为事不关己的一顿饭添增那么多牢骚?谁也料不到冷气会崩溃。”她看我一眼,不再言语,大概她也发觉对陌生人说得太多。
我说:“嗳,我不是坏人,看你肚子也该饿了,找个地方吃了饭再说。我猜想你本来就有气,现在不过是藉机而发,是不是?”她仍然不响。
她自然没有跟我去吃饭,也没有让我送她回家。在香港,女孩子通常还是很矜持、拘谨的,社会风气影响,过分随便,会被人视为十三点、滥交、不正经,做女人并不容易。
她接受了我的名片,这已经叫做极大方了。
过了三天,表弟与妻子便回美国去。
这一去无异是姨丈赶跑的,谁在那种情况底下都会发觉自己不受欢迎,乾脆一走了之,说句可怕的话,等多几年,姨丈的一切还不就是他们的,我不相信姨丈会有勇气把财产捐公益金。
小俩口的算盘也很精,与其坐在香港讨些大人手指缝漏出来的利益,不如到小镇去孵著等待将来,少受许多闲气。
他们这一对是走了,我却又邂逅那个坏脾气女郎。
她最近将因公赴美,表弟叫我同她联络,托她带些书籍去,我师出有名,欣然应允。说起来,大家还是远亲。
她姓殷,叫栀子,栀子花的栀子,多美的名字。
我摇电话去。“我是康家宁,记得吗?”“记得,表妹写信告诉我了。”“我们见个面如何?”“你把要带的东西带出来。”一把火似的脾气。
“遵命。”我顺著她。
我们约好喝咖啡。
一熟就好办,话也滔滔不绝,她替她表妹辩护起来。
“到底已经结了婚,看不顺眼也该有些度量,何必处处令人难下台?令弟可只是个小职员,什么底子都没有,他们俩五百美金租了小公寓住,艰难得很。”我不语,姨丈是故意的。
我说:“生了孩子就会谅解的,到时还不是老人家出马来救济。”“老人家花钱要花得其所,花得大方,不待小一辈开口就有照顾才是,哪有像你们的长辈,蚶蚶蝎蝎,没些风度,对孩子像狗,把桌子上的渣滓扫下来给他们。”我吃一惊。
她真是火爆脾气,把姨支那副怪脾气形容得多么贴切!
我妈不只一次的劝姨丈,叫他疏爽些,反正钱赚来是用的,大把大把的用出去,图个欢喜,有何不可?早该买幢房子等孩子们回来成家立室,继承事业,可是姨丈偏不肯。
栀子又说下去:“好了,不用多讲别人的闲话,把要带的东西交给我吧。”我只好双手奉送过去。
“去多久?”我问。“有没有人接你?”她忽然笑起来,也不作答,就站起来。
我连忙送她出去。
“不用,你请回吧,你们这些孤寒财主的后裔。”我气结。
我大声说:“我爸妈可不是那种人:他们克勤克俭,现在还朝朝七点半出门去上班,一等一的好人。”她瞄我一眼,截部车子而去。
这么固执且口不择言的女孩子,将来她有得苦吃,不劳我教训她。
过两个星期她自美国回来,自动打电话给我,说表弟亦有东西带给我。
我没好气的问:“是什么?假如是一包糖,你代我吃掉它算数。”栀子说:“是带给令尊、令堂的。”我没奈何,只好出去见她。
她的表妹嫁了我的表弟,到底是亲戚,一表三千里。
她说:“他们说谢谢你父母,他们很客气,送了礼物。”我不说什么。
“不是说金钱价值,心意更为重要。”她停一停。“可笑不,到今天我还在替表妹不值。”不由我不开口。“当然可笑,别人的事,要你来操心,你表妹不见得那么天真,无端端嫁我表弟,他们一家子的事,你操心那么久,白得罪亲戚。”“你是说她贪图什么?”栀子又勃然大怒。
“表面条件来说,确是我表弟胜你表妹多多,你表妹甚至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势利:““栀子,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谈谈自己的事?譬如说,你到美国去做什么?
“你的工作是什么?你多大年纪?有没有男朋友?”我有点嬉皮笑脸。
“关你什么事:““不可以这么孩子气,当然关我事,我对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进一步做朋友。”“嘿!”她仰起头冷笑。
我说:“像你脾气那么壤的女孩子,找男朋友不容易呢,切记切记,莫丧失一个好机会。”我笑。“至少我懂得欣赏你其他的优点。”她忽然泄气。“一个人的脾气坏,有没有得医?”“自我控制呀!”她摇摇头。
“来,一起吃顿饭,我把要诀教你。”“你表弟那么老实,你却那么滑头。”她瞪我。
“他太年轻,我比他大八岁。”“下次有机会再说。”她又拂袖而去。
她个性突出,为人爽朗,如果能够以涵养控制脾气,就十全十美。
不过要受她一次又一次奚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男人最讲自尊。
但是我很快的原谅了她。表弟写信给我,说殷栀子是艺术家,她任职时装设计。
艺术家有资格脾气古怪,我还有什么话说?
那日我看了花花公子杂志访问老牌女星比提戴维斯的一段谈话。
戴维斯说:“艺术家,不论干哪一种行业,都有性格脾气,但不是大叫大嚷 那只是坏行为。”只差一线呢,栀子若果不小心一点,就会跨越那条界线。
我把那篇访问 挂号寄给栀子。
她覆电说:“谢谢。”我笑。“干艺术需要热情,感情激发就难以控制,你能说声谢,就证明还有压抑。”“你少倚老卖老。”她终于松懈下来。
“请你吃饭。”“城裹有好多温柔的小绵羊在等待你的邀请。”“可惜男人都有点被虐狂。”她嗤一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