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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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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生会收到吕以匡支票,致函道谢。 

  那封信写得活泼生动,令吕以匡莞尔,他十分想见一见这位小师弟或是小师妹,想必文如其人,聪明机伶。 

  信如此说:“吕师兄,多谢大力捐赠,凡捐款达五位数字者,可坐在头十席之内,届时可获众多艳羡目光,你准备了礼物吗?拍卖品如果名贵实用,一定更多人赞赏。” 

  那么会敲竹杠。 

  秘书问:“买件什么礼物?” 

  “玻璃杯一打。” 

  “不大好吧。” 

  刚巧朱明中在一旁,她说:“前些时候,我买了一对四七年制万宝龙钢笔,不如捐出拍卖,会中想必有好此道者。” 

  秘书笑道:“这就不失礼了。” 

  “好,”吕以匡笑,“倾家荡产,在所不计。” 

  朱明中讶异,“说得这么严重?索性玩大一点,捐一辆汽车。” 

  “小姐小姐,够了够了,一对金笔已够。” 

  果然,旧生会代表亲自上门来领取奖品。 

  那是一位年轻时髦的小姐,名叫罗家泳。 

  吕以匡笑着迎接她,“原来是师妹,请坐请坐。” 

  罗家泳一顶高帽子送上来,“吕师兄,我亦是建筑系学生,将来成就若有师兄的一半,已经足够光宗耀祖。” 

  是名小滑头,不过,社会最需要如此人才。 

  吕以匡把那对笔交给她。 

  没想到她是识货之人,“哗,十八K黄金黑漆云头法式装饰艺术配原装丝绒盒子,谢谢谢谢。” 

  “师妹,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八四年美术系的张嘉宜,她会出席吗?” 

  罗家泳这小聪明仿佛已猜到张嘉宜是吕以匡的什么人,她笑笑答:“我帮你答,稍后复你。” 

  “谢谢你。” 

  “不客气,吕师兄,人人如你这般慷慨,三间图书馆都不成问题。” 

  她告辞。 

  下午就有复电:“吕师兄,我是罗家泳,我已查过,张嘉宜已允出席。” 

  吕以匡的心咚一跳,“她捐什么礼物?” 

  “一只三零年代徕俪水晶大果盘,底价七万。” 

  这么阔绰。 

  “吕师兄,早点来。” 

  吕以匡笑,“知道了。” 

  旧生会舞会若成功,真得多谢这位能干的小师妹。 

  张嘉宜会出席。 

  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一定不能叫她失望。 

  吕以匡很少照镜子,那天下班,他仔细在镜子中看清楚自己,五官、体型、姿势都还过得去,可以说同大学时期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眉头不知恁地一直深锁,皱得久了,已成习惯。 

  父母老是说他这点,一次,他问女友:“家母说我似满怀心事,你看如何?” 

  明中不加思索,“我觉得你很有深度。” 

  以匡笑了。 

  在明中眼里,他好象没有什么缺点。 

  心中时常挂着张嘉宜亦可以接受,那是他青年时期的好友嘛,他若反脸无情,她也不会喜欢他,她不会选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以匡与明中的感情是顺利的,他老觉得是运程转了,却没想到,事在人为。 

  在大学里,吕以匡是拿奖学金的苦学生,生活费靠替孩子们补习而来,父亲在政府机关作司机,家住廉租屋,他连替换的衬衫都不多一件,弟与妹都小,未有独立能力。 

  张嘉宜不嫌,张母一听就吓怕了,几乎没有用手绢捂起鼻子来。吕以匡一直看伯母的脸色,抬不起头来。 

  在电话里,伯母从来都说“嘉宜不在家”,跟着说:“她补习去了,你呢,你不用做功课吗?吕同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以匡十分羞愧。 

  第二年,张家就把嘉宜送出去避开不及格的追求者。 

  伯母指桑骂槐,“吕同学,狂蜂浪蝶太多,叫我担足心事,你说是不是?” 

  以匡不再打电话,改为写信,但是嘉宜也不常常收到他的信。 

  嘉宜长得太美太好,追求者实在不少,但是她对他另眼相看,却是事实。 

  每次见面,几乎都有张家的司机在一旁监视。 

  那司机老刘却是好人,时常把车子停好借故走开,“小姐,我去买张报纸”,或是“赵妈叫我去买十斤米”,一去大半个小时,好让年轻人说几句话。 

  嘉宜十分温柔,可是也有主张,尽管母亲百般阻挠,她仍然约会吕以匡。 

  不过到最后,她也憔悴了。 

  “以匡,我俩不会有结果。” 

  以匡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低下头来,十分辛酸。 

  那时他已考到伦大奖学金,原以为父母会得欢欣,谁知他父亲一听,哗呀一声一声叫出来,“什么,你还要读下去?我还待你速速出身找工作帮家呢,弟妹要学费,我行将退休,求求你,不要再读了!” 

  以匡受到很大的震荡,也相信他不能再分心谈恋爱,故认为分手亦是明智之举。 

  是自那天开始,两人就疏远了。 

  稍后嘉宜被送到法国去留学。 

  她一走,吕母反而是最高兴的一个,逢人就说:“那女孩一离了以匡跟前,以匡运程就转。” 

  她不喜欢她,又不是公主,却一味嫌人。 

  伦大的奖学金原来附有一笔丰裕的生活费,吕父升了作主管,还有,弟妹也找到了兼差,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比大哥还争气。 

  英法海峡只需飞一小时,可是以匡从来没去探访过张嘉宜。 

  他没有她的地址。 

  她也一直没有跟他联络。 

  毕业出来,吕以匡的事业象风送腾王阁那样,呼一声就飞上青云。 

  那时,吕父又不愿退休了,做得不知多高兴,时时与老同事谈起长子如何得力出息,召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时机成熟,以匡与好友自组公司,到了今日,已打出局面。 

  困苦已成过去。 

  路过张家,他还认得那幢半独立小洋房。 

  以匡惊讶,原来那么小那么旧,飞机又时在屋顶飞过,震耳欲聋。 

  在记忆中,张家的围墙又高又窄,高不可攀,穿校服的吕以匡每次走近,胃液便惊惶地窜动。 

  一比较,朱家要威煌得多了,背山面海、绿草如茵、私家泳池,可是朱伯母却一点也没有白鸽眼。 

  一开头就客气得不得了,把以匡当上宾,朱先生更介绍生意给以匡。 

  人夹人缘。 

  以匡却没想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今日,即使是势力的张太太,见到如此精光灿烂的一个人,也会换上另一副嘴脸吧。 

  明中与以匡发展顺利。 

  朱太太翻时装杂志,看到婚纱,已经留神,“明中,这件好看。” 

  明中笑着回妈妈,“我自有主张。” 

  不忙结婚,多享受一阵被追求的幸福感不迟。 

  朱明中不知男友时常做一个噩梦。 

  在梦中,他去探访女友,伯母出来,忽然之间,嘴脸变了,朱太太变成张太太,双臂抱胸前,嘴角轻蔑,对以匡说:“吕同学,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是不是?” 

  真可怕。 

  惊醒后,以匡总是份外用功工作,原来这些年来,鞭策他,使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是这位伯母。 

  不知是讨厌她还是感激她好。 

  成功是最佳报复,生活得好更加是。 

  可是以匡却无意拖着朱明中招摇过市,做得更好是为自己,不是为那些曾经一度看死他的人。 

  “何必去理会那些虚荣肤浅目光欠准的人想些什么。”朱明中一直那样说。 

  在许多事上,明中比他潇洒豁达。 

  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以匡一直没有再见过张家的人。 

  第二天,老同学邓植唐拨电话过来:“以匡,去不去旧生会?” 

  “去呀。” 

  “捐了款没有?” 

  “稍尽绵力。” 

  “届时可以见到许多老朋友。” 

  “可不是。” 

  “我最不愿见到宋立成。” 

  以匡笑,“你同他有什么过节?” 

  “他最会拍教授马屁。” 

  “罢呦,阿唐,各施各法。” 

  “以匡,说真的,大家都喜欢你,你最正直。” 

  “什么时候我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才吓坏你们。” 

  “说真的,华大也该搞好旧生会了。” 

  以匡也感慨,“不知不觉,毕业已经那么久。” 

  “三十多年前毕业的师兄,此刻都秃了头吧。” 

  “届时便可知你我再过廿年是怎么模样。” 

  两人哈哈大笑。 

  以匡不知道朱明中比他更注重这次聚会。 

  她特地去找新舞衣。 

  “不要太隆重华丽娇俏,免得人以为我刻意去抢镜头别瞄头,象是前世未出过锋头,要一件精致大方考究低调的晚服。” 

  有,大都会什么都有,只要付得起代价。 

  明中挑了件皱纱纯黑细吊带的半低胸裙,配搭主绸晚装同样长的大衣。 

  没有皱边蝴蝶结亮片或任何装饰,端的十分素净。 

  明中问母亲借一副钻石珍珠耳环。 

  朱太太讶异,“何事如此隆重?” 

  明中笑而不语。 

  “是见哪个重要人物?” 

  明中终于托出:“也许会见到以匡从前的女朋友。” 

  “啐,她与你有什么相干?” 

  “打扮得整齐点,是以匡的面子。” 

  “这倒是真的。” 

  “当年,她家看不起以匡。” 

  朱太太不置信,“亮眼瞎子。” 

  “可不是,”明中微笑,“所以更要衬托起以匡。” 

  朱太太笑了,“可要项链手镯戒子?” 

  明中摇头,“只要一副耳环。” 

  朱太太端详女儿,“已经足够,说真的,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以匡这样的乘龙快婿?” 

  朱明中的生意充满怜惜,“也许,他是只丑小鸭,要到今日才变成天鹅。” 

  她借了大哥的平治跑车去接以匡。 

  那辆跑车仿它五十年代鸥翼同伴的色系:鲜红真皮座位,银灰色车身。 

  以匡看见了,讶异地问:“怎么一回事?” 

  “好叫人刮目相看。” 

  以匡先是一怔,然后笑得弯下腰来。 

  明中微愠,“笑我?” 

  “可爱的明中,一辆跑车能令人肃然起敬?” 

  朱明中也笑吟吟,“你会奇怪,本市有多少如此肤浅的人。” 

  “你会因此觉得满足?” 

  朱明中哈哈笑,“我只不过想满足那些人的目光,从中获得乐趣。” 

  吕以匡既好气又好笑。 

  他并不注重这些,可是也不反对明中那样起劲。 

  那一日他与业主纠缠到傍晚六点,十分劳累,几乎不想到任何晚会去。 

  明中在会议室等他。 

  他一出来看到她明艳照人,精神又来了,刮一个胡鬓,洗把脸,换上黑色礼服。 

  明中帮他结领花,“你看,现在都是女子等男伴妆身。” 

  “我是巴不得回家看报纸睡觉。” 

  “他们都说吕以匡那样怕应酬都接得到生意,真是奇迹。” 

  以匡笑了。 

  明中凝视他,“我爱你,以匡。” 

  “我也是,明中。” 

  “你也是什么?你也是天称座,抑或,你也是在等一句我爱你?” 

  以匡终于说:“我也爱你。” 

  说出口如释重负,并不如想像中肉麻。 

  满以为明中或许会泪盈于睫,但是她没有,反之,她得意洋洋地说:“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 

  以匡气结。 

  由明中风驰电掣地把车子开到目的地。 

  小师妹罗家泳在宴会厅门口等着招呼客人。 

  吕以匡走进会场,发觉会方把旧生捐出拍卖的物品都放在一张长桌之上,各附一张表格,以真实标价四分之一作为底价,公开竞投。 

  投标者需写上愿意付出的价格及电话号码。 

  以匡一眼便看到张嘉宜捐出来的水晶盆。 

  他不作声。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马上将之以高价买下,可是没有,现场气氛热闹,竞投桌上精品如云,以匡反而看上一副古董款式珍珠镶玫瑰钻的耳环,他填上合理价格。 

  然后,他被老同学饶永进及俞宗岱看到了,拉住讲个不休。 

  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什么都可以讲,什么都值得笑,象是回复到穿校服的季节去,除却面具,放下你虞我诈。 

  正在乐,饶永进忽然说:“喂阿吕,你是唯一的单身汉,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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