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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生会收到吕以匡支票,致函道谢。
那封信写得活泼生动,令吕以匡莞尔,他十分想见一见这位小师弟或是小师妹,想必文如其人,聪明机伶。
信如此说:“吕师兄,多谢大力捐赠,凡捐款达五位数字者,可坐在头十席之内,届时可获众多艳羡目光,你准备了礼物吗?拍卖品如果名贵实用,一定更多人赞赏。”
那么会敲竹杠。
秘书问:“买件什么礼物?”
“玻璃杯一打。”
“不大好吧。”
刚巧朱明中在一旁,她说:“前些时候,我买了一对四七年制万宝龙钢笔,不如捐出拍卖,会中想必有好此道者。”
秘书笑道:“这就不失礼了。”
“好,”吕以匡笑,“倾家荡产,在所不计。”
朱明中讶异,“说得这么严重?索性玩大一点,捐一辆汽车。”
“小姐小姐,够了够了,一对金笔已够。”
果然,旧生会代表亲自上门来领取奖品。
那是一位年轻时髦的小姐,名叫罗家泳。
吕以匡笑着迎接她,“原来是师妹,请坐请坐。”
罗家泳一顶高帽子送上来,“吕师兄,我亦是建筑系学生,将来成就若有师兄的一半,已经足够光宗耀祖。”
是名小滑头,不过,社会最需要如此人才。
吕以匡把那对笔交给她。
没想到她是识货之人,“哗,十八K黄金黑漆云头法式装饰艺术配原装丝绒盒子,谢谢谢谢。”
“师妹,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八四年美术系的张嘉宜,她会出席吗?”
罗家泳这小聪明仿佛已猜到张嘉宜是吕以匡的什么人,她笑笑答:“我帮你答,稍后复你。”
“谢谢你。”
“不客气,吕师兄,人人如你这般慷慨,三间图书馆都不成问题。”
她告辞。
下午就有复电:“吕师兄,我是罗家泳,我已查过,张嘉宜已允出席。”
吕以匡的心咚一跳,“她捐什么礼物?”
“一只三零年代徕俪水晶大果盘,底价七万。”
这么阔绰。
“吕师兄,早点来。”
吕以匡笑,“知道了。”
旧生会舞会若成功,真得多谢这位能干的小师妹。
张嘉宜会出席。
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一定不能叫她失望。
吕以匡很少照镜子,那天下班,他仔细在镜子中看清楚自己,五官、体型、姿势都还过得去,可以说同大学时期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眉头不知恁地一直深锁,皱得久了,已成习惯。
父母老是说他这点,一次,他问女友:“家母说我似满怀心事,你看如何?”
明中不加思索,“我觉得你很有深度。”
以匡笑了。
在明中眼里,他好象没有什么缺点。
心中时常挂着张嘉宜亦可以接受,那是他青年时期的好友嘛,他若反脸无情,她也不会喜欢他,她不会选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以匡与明中的感情是顺利的,他老觉得是运程转了,却没想到,事在人为。
在大学里,吕以匡是拿奖学金的苦学生,生活费靠替孩子们补习而来,父亲在政府机关作司机,家住廉租屋,他连替换的衬衫都不多一件,弟与妹都小,未有独立能力。
张嘉宜不嫌,张母一听就吓怕了,几乎没有用手绢捂起鼻子来。吕以匡一直看伯母的脸色,抬不起头来。
在电话里,伯母从来都说“嘉宜不在家”,跟着说:“她补习去了,你呢,你不用做功课吗?吕同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以匡十分羞愧。
第二年,张家就把嘉宜送出去避开不及格的追求者。
伯母指桑骂槐,“吕同学,狂蜂浪蝶太多,叫我担足心事,你说是不是?”
以匡不再打电话,改为写信,但是嘉宜也不常常收到他的信。
嘉宜长得太美太好,追求者实在不少,但是她对他另眼相看,却是事实。
每次见面,几乎都有张家的司机在一旁监视。
那司机老刘却是好人,时常把车子停好借故走开,“小姐,我去买张报纸”,或是“赵妈叫我去买十斤米”,一去大半个小时,好让年轻人说几句话。
嘉宜十分温柔,可是也有主张,尽管母亲百般阻挠,她仍然约会吕以匡。
不过到最后,她也憔悴了。
“以匡,我俩不会有结果。”
以匡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低下头来,十分辛酸。
那时他已考到伦大奖学金,原以为父母会得欢欣,谁知他父亲一听,哗呀一声一声叫出来,“什么,你还要读下去?我还待你速速出身找工作帮家呢,弟妹要学费,我行将退休,求求你,不要再读了!”
以匡受到很大的震荡,也相信他不能再分心谈恋爱,故认为分手亦是明智之举。
是自那天开始,两人就疏远了。
稍后嘉宜被送到法国去留学。
她一走,吕母反而是最高兴的一个,逢人就说:“那女孩一离了以匡跟前,以匡运程就转。”
她不喜欢她,又不是公主,却一味嫌人。
伦大的奖学金原来附有一笔丰裕的生活费,吕父升了作主管,还有,弟妹也找到了兼差,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比大哥还争气。
英法海峡只需飞一小时,可是以匡从来没去探访过张嘉宜。
他没有她的地址。
她也一直没有跟他联络。
毕业出来,吕以匡的事业象风送腾王阁那样,呼一声就飞上青云。
那时,吕父又不愿退休了,做得不知多高兴,时时与老同事谈起长子如何得力出息,召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时机成熟,以匡与好友自组公司,到了今日,已打出局面。
困苦已成过去。
路过张家,他还认得那幢半独立小洋房。
以匡惊讶,原来那么小那么旧,飞机又时在屋顶飞过,震耳欲聋。
在记忆中,张家的围墙又高又窄,高不可攀,穿校服的吕以匡每次走近,胃液便惊惶地窜动。
一比较,朱家要威煌得多了,背山面海、绿草如茵、私家泳池,可是朱伯母却一点也没有白鸽眼。
一开头就客气得不得了,把以匡当上宾,朱先生更介绍生意给以匡。
人夹人缘。
以匡却没想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今日,即使是势力的张太太,见到如此精光灿烂的一个人,也会换上另一副嘴脸吧。
明中与以匡发展顺利。
朱太太翻时装杂志,看到婚纱,已经留神,“明中,这件好看。”
明中笑着回妈妈,“我自有主张。”
不忙结婚,多享受一阵被追求的幸福感不迟。
朱明中不知男友时常做一个噩梦。
在梦中,他去探访女友,伯母出来,忽然之间,嘴脸变了,朱太太变成张太太,双臂抱胸前,嘴角轻蔑,对以匡说:“吕同学,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是不是?”
真可怕。
惊醒后,以匡总是份外用功工作,原来这些年来,鞭策他,使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是这位伯母。
不知是讨厌她还是感激她好。
成功是最佳报复,生活得好更加是。
可是以匡却无意拖着朱明中招摇过市,做得更好是为自己,不是为那些曾经一度看死他的人。
“何必去理会那些虚荣肤浅目光欠准的人想些什么。”朱明中一直那样说。
在许多事上,明中比他潇洒豁达。
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以匡一直没有再见过张家的人。
第二天,老同学邓植唐拨电话过来:“以匡,去不去旧生会?”
“去呀。”
“捐了款没有?”
“稍尽绵力。”
“届时可以见到许多老朋友。”
“可不是。”
“我最不愿见到宋立成。”
以匡笑,“你同他有什么过节?”
“他最会拍教授马屁。”
“罢呦,阿唐,各施各法。”
“以匡,说真的,大家都喜欢你,你最正直。”
“什么时候我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才吓坏你们。”
“说真的,华大也该搞好旧生会了。”
以匡也感慨,“不知不觉,毕业已经那么久。”
“三十多年前毕业的师兄,此刻都秃了头吧。”
“届时便可知你我再过廿年是怎么模样。”
两人哈哈大笑。
以匡不知道朱明中比他更注重这次聚会。
她特地去找新舞衣。
“不要太隆重华丽娇俏,免得人以为我刻意去抢镜头别瞄头,象是前世未出过锋头,要一件精致大方考究低调的晚服。”
有,大都会什么都有,只要付得起代价。
明中挑了件皱纱纯黑细吊带的半低胸裙,配搭主绸晚装同样长的大衣。
没有皱边蝴蝶结亮片或任何装饰,端的十分素净。
明中问母亲借一副钻石珍珠耳环。
朱太太讶异,“何事如此隆重?”
明中笑而不语。
“是见哪个重要人物?”
明中终于托出:“也许会见到以匡从前的女朋友。”
“啐,她与你有什么相干?”
“打扮得整齐点,是以匡的面子。”
“这倒是真的。”
“当年,她家看不起以匡。”
朱太太不置信,“亮眼瞎子。”
“可不是,”明中微笑,“所以更要衬托起以匡。”
朱太太笑了,“可要项链手镯戒子?”
明中摇头,“只要一副耳环。”
朱太太端详女儿,“已经足够,说真的,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以匡这样的乘龙快婿?”
朱明中的生意充满怜惜,“也许,他是只丑小鸭,要到今日才变成天鹅。”
她借了大哥的平治跑车去接以匡。
那辆跑车仿它五十年代鸥翼同伴的色系:鲜红真皮座位,银灰色车身。
以匡看见了,讶异地问:“怎么一回事?”
“好叫人刮目相看。”
以匡先是一怔,然后笑得弯下腰来。
明中微愠,“笑我?”
“可爱的明中,一辆跑车能令人肃然起敬?”
朱明中也笑吟吟,“你会奇怪,本市有多少如此肤浅的人。”
“你会因此觉得满足?”
朱明中哈哈笑,“我只不过想满足那些人的目光,从中获得乐趣。”
吕以匡既好气又好笑。
他并不注重这些,可是也不反对明中那样起劲。
那一日他与业主纠缠到傍晚六点,十分劳累,几乎不想到任何晚会去。
明中在会议室等他。
他一出来看到她明艳照人,精神又来了,刮一个胡鬓,洗把脸,换上黑色礼服。
明中帮他结领花,“你看,现在都是女子等男伴妆身。”
“我是巴不得回家看报纸睡觉。”
“他们都说吕以匡那样怕应酬都接得到生意,真是奇迹。”
以匡笑了。
明中凝视他,“我爱你,以匡。”
“我也是,明中。”
“你也是什么?你也是天称座,抑或,你也是在等一句我爱你?”
以匡终于说:“我也爱你。”
说出口如释重负,并不如想像中肉麻。
满以为明中或许会泪盈于睫,但是她没有,反之,她得意洋洋地说:“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
以匡气结。
由明中风驰电掣地把车子开到目的地。
小师妹罗家泳在宴会厅门口等着招呼客人。
吕以匡走进会场,发觉会方把旧生捐出拍卖的物品都放在一张长桌之上,各附一张表格,以真实标价四分之一作为底价,公开竞投。
投标者需写上愿意付出的价格及电话号码。
以匡一眼便看到张嘉宜捐出来的水晶盆。
他不作声。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马上将之以高价买下,可是没有,现场气氛热闹,竞投桌上精品如云,以匡反而看上一副古董款式珍珠镶玫瑰钻的耳环,他填上合理价格。
然后,他被老同学饶永进及俞宗岱看到了,拉住讲个不休。
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什么都可以讲,什么都值得笑,象是回复到穿校服的季节去,除却面具,放下你虞我诈。
正在乐,饶永进忽然说:“喂阿吕,你是唯一的单身汉,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