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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青云-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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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J晓敏说:〃你们一直是相爱的。〃
  晓敏取过电话替他们叫出租车。
  范里过来伏在晓敏的胸前良久。
  〃车来了,快去。〃
  晓敏看着他们的背影,身后传来老伯的声音:〃这是缘分。〃
  晓敏转过头来,〃我还以为他会选我。〃心里酸溜溜。
  〃你才不会要这个愣小子。〃老伯说。
  晓敏有点高兴,〃您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过来,晓敏,陪我多说几句,我出奇的累。〃
  〃我扶你进去。〃
  〃别忘记我的烧饼豆浆。〃
  趁他打磕睡,晓敏冒奇险驾车去买豆浆,回来的时候推门进屋,看到老伯倒在地上。
  晓敏耳畔嗡地一声!手中一切全扔在地上,奔过去扶起他。
  老伯脸色灰败,油尽灯枯。
  晓敏在他耳边叫他,〃郭牛,郭牛。〃
  他缓缓睁开双目,看着晓敏,已经完全不认得她,忽然之间,他的双目闪出奇异的光彩来。
  晓敏问他,〃郭牛,你听见我吗?〃
  〃听见,〃他微弱的声音兴奋地说:〃第三段铁路已经通车,听见吗,轰隆轰隆.火车头自卑诗省来了,快准备,快准备。〃
  晓敏立刻明白他的思路已经往回退了一个世纪、回到老远老远的童年去。
  他抓住晓敏的手,〃去,去告诉他们、我们盖成了铁路。〃声音越来越弱。
  晓敏泪如泉涌。
  〃快去,快去准备庆祝呀。〃
  〃是.马上去,〃晓敏哽咽地答:〃马上。〃
  郭牛微笑、他的思想像是又回来了,他申诉:〃苦难,苦难,过不完的苦难。〃
  晓敏伏在他胸膛上,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候,郭牛轻轻吐出一口气、胸口不再郁动。
  晓敏大叫:〃郭牛郭牛。〃
  再也没有回音,郭牛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
  木楼梯蹬蹬蹬晌起、扑下来的是郭剑波,他与范里回来了。
  晓敏呆若木鸡般站起.退到后园、额角抵着柳树.痛痛快快哭了一个个时辰。
  晓敏也弄不清楚她哪来那幺多眼泪.她还以为,自七岁起,她已经忘记哭泣。
  这数役真正榨干了晓敏所有的精力,夜半惊醒、枕角濡湿。
  在接着的数天内,范里的个案得到迅速特别处理.先与郭剑波注册结婚,翌日办理入籍手续,第三日便成为永久居民
  晓敏很为小郭骄傲.她没看错他.这年头,有能力保护女性的男人实在太少。
  整个程序.在一般情况下,可能要花上一两年时间,但法律不外是人情,郭剑波与范坚所持的理由.一定已为有关方面接纳,章存仁不会料到、危急的时机,反而撮合了这对年轻人。
  他们三人,在当天晚上各自回家。
  晓敏一进电梯就听见两个邻居在抱怨。
  〃治安越来越差,我的车子居然在停车场失踪。〃
  〃找回来没有?〃
  〃我这就去办认领手钻。〃
  〃难得,清人越来越多。〃
  晓敏没有出声,是她先做错事,也许这辆车不是彼辆车,但是她总不能贼喊捉贼。
  走出电梯,刚走到家门前、就有一只手搭住她肩膀。
  晓敏拾起头来。
  晓敏认识这张黑恻恻的脸,开头,她还以为他与章存仁是一路,自图书馆开始,他就钉着范里与晓敏,由此可知,他们的派系是何等复杂。
  晓敏鼓起勇气,〃什幺事,〃
  〃我想与你谈谈。〃
  〃我不与陌生人说话。〃
  〃我们就站着说。〃
  〃我没有时间。〃
  那人也老实不客气,〃你们的行踪,别以为瞒得过我们。〃
  晓敏很镇定,〃我不知道你说些什幺。〃
  那人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大厦的管理员刚刚走过,起了疑心,过来问;〃顾小姐,你的朋友没有给你麻烦吧。〃
  晓敏连忙说;〃约翰.他这就告辞了。〃
  管理员站在远处照顾晓敏。
  晓敏低声同那人说:〃我们都是华侨,生起事来、大家不便。〃
  那人一脸悻然,〃你好本事。〃说完拂袖而去。
  管理员过来说:〃我们正在换车房同大闸的锁。〃
  〃没有事,约翰,没有事。〃
  〃你自己当心。〃室内电话铃晌个不停。
  晓敏去接.是姐蛆晓阳的声音.晓敏只觉恍如隔世。
  〃你躲到什幺地方去了。〃晓阳大怒,〃我几乎报警你可知道。〃
  晓敏陪上几声干笑.〃有朋友去世,我在陪伴遗属。〃
  晓阳接受这个解释,但.〃几时轮到他们也为你呢。〃她问。
  晓敏说:〃你一定有事找我。〃
  〃我同母亲通过电话,她非常焦虑担心。〃
  〃这是所有母亲的一贯包袱。〃
  〃她为亲戚焦急。〃
  〃表兄弟姐妹已经老大,他们的孩子又还小.没有那个年龄的阶层,可略为安心。〃
  〃我打算接她过来渡假小住。〃
  〃好主意,我来陪她。〃
  晓阳叹口气,〃这半年来,本地一个游行接一个游行,不知是什幺气候。〃
  〃姐姐,我两个朋友郭剑波与范里结婚了。〃
  晓阳很高兴.〃那多好、〃她不喜欢小郭.只觉得妹妹安全了,〃我最近认识一位年轻建筑师,介绍给你如何?〃
  〃留着你自用吧。〃晓阳没精打采。
  〃去你的。〃
  晓敏在洗脸的时候照见了自己.吓一跳,竟瘦了这许多,皮肤黯然无光,发梢枯干,额角上全是疙瘩,像是老了三五年。
  原来晓敏会得哗一声扑到美容院去整顿仪容,这一天,她只摸摸粗糙的皮肤,打开报纸阅读重要新闻。
  到这一天,她才觉得温市星期天不出报纸是一宗相当滑稽的事。
  晓敏开一罐啤酒,看着太阳下山,已经十点敲过了。
  电话铃骤然在黑暗里响起来。
  又是大姐来吩咐小妹。
  晓敏连忙去听。
  〃晓敏!晓敏。〃一把嘶哑的坚音,背景杂声之多,犹如千军万马压境,
  〃胡小平,可是你?〃晓敏混身寒毛竖起,大声直叫。
  〃我的天,晓敏,我的天,晓敏,来不及了,坦克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幺多的坦克车,毋忘我,晓敏,毋忘我。〃
  〃胡小平,回答我,你在哪里!〃
  晓敏紧紧抓住电话筒,指节发痛,她先是听到阵阵呼喝,然后是仆的一声,重物堕地,电话线随即割断,只余连绵不断的嘟嘟嘟。
  晓敏走了真魂.她捧着头蹲到房角,缩成一团,混身冰冷,只觉一阵麻痹自足尖开始渐渐上升至全身,到达头部的时候,眼前发黑,不能视物。
  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多久,晓敏才渐渐恢复知觉,一边身子已压得麻木,她挣扎着起来,第一次体会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
  她失去主宰,茫然坐下,不知道要做些什幺,她甚至没想到要找人倾诉适才那可怕的经历。
  她试图再与胡小平联络,一直到天亮,音讯全无。
  晓敏不觉得票,也不觉得混。
  忽然像是听到房内有笑声传出来.〃晓敏,咖啡在哪里?〃
  她霍地站起来,〃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扑进房去,哪里有人。
  电话铃又响.晓敏又仆出来,是晓阳歇斯底里的声音:〃快,快看新闻。〃
  晓阳像是要赶着去通知别人,啪一声挂掉线。
  晓敏呆木的视线落在荧幕上,只见黑暗中火光融融、人潮像蚂蚁似朝四处散开。
  晓敏张着咀困惑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她的生活经验、学识、智能、以及思考能力都不足以分析这件事情,她整个似被掏牢,无法整理情绪。
  遥远地,不相干地,她同自己说:呵,为什幺人类的血液会是鲜红色,倘若是白色,或是黑色,岂不是没有那幺触目。
  过了很久,新闻片段已经结束,晓敏忽然听见自己牙齿互相扣撞,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晓敏努力合拢咀巴,然后发觉膝头也开始抖起来。
  她惊恐莫名,又慌忙按住膝头.一连串滑稽的大动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
  晓敏绝望地放弃。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有人敲门,有人在门外说:〃晓敏我是郭剑波,快开门!〃
  晓敏这才记起来,她有个朋友叫郭剑波.怔怔地启门、有人过来把她拉到怀中抱住。
  有人说,〃没有事,没有事,哭出来好了,他们已经尽力在寻找胡小平的下落。〃
  晓敏定睛一看.抱住她的原来是范里,范里双目肿如核桃,尚不住沁出泪水,倒过来安慰朋友,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紧急任务在身,范里才没有垮下来。
  晓敏只能说出〃范里〃两个字,眼皮、脸肉、咀角,都不由自主簌簌颤抖。
  郭剑波连忙绞出热毛巾敷在晓敏脸上,把她扶到沙发躺下,喂她吃药。
  郭剑波说,〃晓敏若休克,马上送她到医院。〃
  他随即发觉新婚妻子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范里双目紧闭、泪如雨下。
  郭剑波无言.把头顶在墙壁上。
  接着数天,顾晓阳把女儿也带来与他们商讨问题,往往谈到天黑,只叫小阳出去买点心充饥。
  此刻,憔悴苦恼的晓敏反而沉着的说:〃我想回香港等胡小平的消息。〃
  她姐姐反对,〃我不赞成,母亲后天到,你忍心叫她失望吗?〃
  范里不语,她一直自卑地认为已经离弃父母兄弟,再无资格发言,劝人也离弃亲友。
  晓敏说:〃胡伯母也许需要我。〃
  晓阳瞪起一双丹凤眼,〃你亲娘更需要你。〃
  〃自私!〃
  〃每个人都自私地搞好自己,搞好家,自然国泰民安。自顾不暇,一天到晚挂住去搞别人,是正确道路吗?〃晓阳的声音早就嘶哑。
  这几天屋里堆满药,医喉咙的、医眼睛发炎的、宁神的、治胃抽筋的,摆了一桌。
  晓阳问妹妹;〃华侨就不能办大事,中山先生是什幺身分?总督与两局议员都已经出面,胡小平躲得过就是躲得过,〃
  小阳买了热辣珠的匹萨饼回来。
  本来阿姨一人可以吃一个,吃完才吐舌头说如此好胃口实在可耻,此刻她只咬一口,咀嚼半晌,还吞不下去,急急吐出来。
  小阳也实在不想吃。
  刚才卖匹萨的是一个印度人,货银两兑的时候忽然对小女孩说〃太惨了。〃
  小阳一言不发,转头回家。
  她约莫知道发生下什幺大事,那样爱美的母亲,居然好几天没有换衣服,天气渐热,仍穿簿呢套装,平日叼唠专横,此刻句句道理。
  阿姨同她说.〃小阳,人人老了十年,你也没有例外。〃大概是正确的。
  他们守在电视前面看新闻,自清晨至夜深,天天是头条、加上特别报告、似百看不厌。
  整条片打东街,好似没有别的话题,小阳一早八点被派到附近杂货店去轮中文报、要预订,不然就卖光,下午六七点又去问;〃有号外吗,有号外吗。〃
  杂货店小伙计看着横排的号外两字、读成外号,〃外号一样四角。〃
  小阳更正:〃是号外。〃
  〃什幺叫号外,〃那外国出生的小伙子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词。
  小阳回答他:〃报纸每张都有编号,这一张是编号以外,为着大新闻特别出版的。〃
  伙计当场把小阳当神童,〃你从哪里学来?〃
  是郭剑波叔叔告诉她的。
  杂货店老板娘不知来自哪一个省哪一县哪一乡,朝朝早打扫店铺启市,都习惯上一卷录音带,听听家乡的曲子,聊慰思乡之情。
  那一朝,如千百个早上,她听到她听过千百次的由郭兰英唱的民谣: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呀,洪湖岸边是嘛是家乡呀,清早船儿去呀去打网,晚上回来鱼满舱……
  可是老板娘忽然崩溃下来,坐倒地下,痛哭失声。
  小伙计时忙奔过去,〃妈妈,妈妈。〃
  小阳非常害怕,丢下一块钱,也不要找赎了,拔腿跑回家去,并没有向大人说起这件事。
  数日间她真的长大十年不止。
  阿姨领着她去参加一个为百岁老人举行的追思礼拜。
  小小礼拜堂里只有聊聊数人,鲜花清香扬溢空间。
  晓阳看见晓敏阿姨跪在长凳前默祷,这个往日天掉下来都不相干的阿姨如果再哭下去,眼睛只怕会瞎掉,小阳真正担心。
  郭剑波去扶起晓敏,〃有好消息,大使已去交涉.证明持英国护照的胡小平现被扣留在公安部、他生还,据说额角在跌倒时受皮外轻伤。〃
  小阳看见晓敏阿姨仍然伏在凳子上,可见叫她伤心落泪的,还有其它的事,其它的人。
  郭剑波只得随晓敏去。
  他过去握住范里的手,听得她低声说.〃我家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够漫长地等待。
  第二天、小阳同母亲一起去接外婆。
  顾晓阳租一辆十四座位,人人可以坐在一起,忽然之间,她有强烈盼望同家人朋友最好永远不分离,世世生生住在同一间屋坐同一辆车,一块儿吃饭一块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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