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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经过了多久,痛楚将他拉回阳世,鼻中嗅到一阵奇异的幽香,感到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他的头部和人中穴轻轻揉动。他睁开双目,突听到悦耳的银嗓子在耳畔响:“好了。爷爷,他醒来了。”
他心中一定,发出一声强忍痛楚的呻吟。接着,他听到竹箫老人低沉地说:“曼儿,给他服一颗八宝丹,告诉他不可挣扎转动,他的筋骨出奇地强健,醒得这么快,料必无妨。”
朦胧中,眼前模糊地出现一张出奇秀丽的少女脸孔,一只小手扶起他的头,有令他神智一清的清凉物体凑至口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低唤:“三东主,先饮一口水,以便吞服疗伤丹药。你受伤不轻,内腑几乎离位,如不耐心调治听话安静些,你会不易复元的。”
吞下丹九,他强提一口气叹声说:“谢谢你,姑……娘……”
话未完,触动了伤处,只感到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似乎要向外翻转,疼痛难当。神智昏沉。
温柔的小手突然变成强韧有力的手,在他胸腹之间推拿,焦急的声音在向他埋怨:“你这人真糟糕,元气大伤,为何还要勉强说话呢?真是!”
“曼儿,不必用推拿术。那会加深他的痛苦。”竹箫老人叫。
久久,他觉得痛苦已减轻了许多,先前所嗅到的少女身上的特有的幽香已经消失,耳中听到不远处有叱喝的声音,心中一惊,扭头看去。
他所躺处,是一处溪畔的斜坡上,树林葱郁,身侧便有一棵古树。燠热已经消失,清风徐来,但并未感到凉爽,口干舌燥鼻中发烧,像是侧身在一座火炉内。看天色,约在申牌左右,树木的阴影拉得长长地。
小溪真是小,一线清流倒甚清澈,两岸绿草繁茂,显得分外地安详静谧。
但溪近岸的一排古树下,有先前在绵西渡口戏弄江湖客的老人和少女,与以及在斗场现身手执破蒲扇的破扇翁,相距在三丈左右,他看清了老人和少女的脸容,也发现老人的灰直泛衣摆下有物隆起,想必是老人成名的招牌竹箫了。
少女穿一身村姑打扮的花衫,梳着代表未婚少女的清丽三丫髻,眉目如画,未发育完全的身材焕发着青春活泼的气息,粉额上绽着笑意,一双钻石似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看年纪,决不会超过二八年华。她挟着竹箫老人的手杖,颇饶兴趣地在一旁全神贯视。
两个老人席地相对而坐,正在比手划脚交谈。破扇翁的破扇插在后衣领上,笑道:“老无赖,咱们先前的收式,应接上啦!喀!这就是我最后收式接着反击的招势,‘急流转舵’反拍你的右胯,该你接招了。”
他一面说,一面上身右扭,右手后伸向左摇动手掌,状极可笑。
竹箫老人右掌后切,笑道:“老汉挥刀,切你的脉门。”
破扇翁扭正身躯,左掌背一拨,说。“反手闭门,打破你的酒糟鼻。”
“哈哈!”竹箫老人大笑,鼓掌道:“你以背向敌,岂不是授人以背么?这下子你输招了。”
“笑话!”破扇翁阴阳怪气地说,接着道:“招出身形转,其实是左手出招,刚好迎着你左移的中宫。”
“好,算你强带得有理,如果你居然能转过身躯,我的‘矮檐低头’避你的掌,嘻!有肉吃了,我的右手刚好探入你的左胁下,准能抓下你一块肉”
“正相反,你不可能有机会出手,最后只能用‘矮檐低头’的前半招逃出掌背的一击而已。只怪你的收式下乘,能避拍却收不住势,自保已嫌勉强,哪有回手的余地?老无赖你还不承认失败?”
竹箫老人撇撇嘴,怪声怪气地说:“我知道你必定不服气,我当然也不会马虎了事,来吧!只有再来求证了。”
两人分别站起,先是并肩对立,破扇翁叫道:“准备,承前式。”
“少废话,发令。”竹箫老人笑叱。
“发!”破扇翁沉喝。
两人右肩同时前扭,又向后一振。一振的刹那间,真力倏发。“砰”一声响,双肩反撞.接着,一连串令人无法看清的迅疾招式互相拆解,捷如电光石火。
两人在一撞之下,同向左前方震飘。破扇翁在躯体震移的刹那间,身形右扭,右掌倏然后挥,叫:“急流转舵。”
同一瞬间,竹箫老人的右掌斜切急边叫:“老汉挥刀。”
几乎在同一刹那,破扇翁扭转了身形,左掌反拍竹萧老人的脸部,并叫道:“反手闭门。”
竹箫老人火速低头,右手探手出招,可是,半分之差,并未能抓中破扇翁的右胁,双方皆在这瞬间飘开了。
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所有的变化把式,全在向外震飘的刹那间完成,身躯悬空,在电光石火似的瞬息间出招化招拆解,局外人看来,必定认为不可能,但他们竟都办到了。
破扇翁身形稳下,大笑道:“怎样,服了吧?”
竹箫老人呵呵笑,说:“你还敢说服了?你这家伙果然奸猾过人,专会投机取巧。一撞之下,你用了七成劲,所以震飘的身法加快了些,不然,不抓出你一把老骨头。至少也可抓下一块肉,你敢不承认?”
破扇翁坐下了,怪叫道:“各执一词,反正自己心里明白,谁奸猾谁无赖咱们心中有数。你我都口中不服输,吵吵闹闹有个屁用,反正没有人替咱们作证说公道话。还是再来接下去。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如不被打得趴下,是不会认输的。来罢,由这次的收式发招,仍该我进招。”
小姑娘猛顿拐杖,娇叫道:“麦老爷子,你有个完没有?”
破扇翁瞪了她一眼,撇着嘴说:“哟哟哟!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操的什么心?只斗了二十四招,早着哩!你如果耽心你爷爷差劲落败,何不劝者无赖低头认输?哦!你是耽心那小伙子的死活,是不?有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在,放心吧,他死不了,他要是想硬往鬼门关里闯,咱们便有本事将他抓回来。”
姑娘粉脸泛上酡红,顿脚娇嗔道:“老爷子,曼儿耽心你们两位老人家哪!吃饱了没有事干,跑到这儿来斗嘴,何苦来哉?天色不早,该找地方安顿了,斗了好半天,难道酒虫儿不作怪么?”
破扇翁一蹦而起,摇头晃脑地说:“哎呀!小妮子不说倒还罢了,提起酒虫儿,它就蠢动造反啦,小丫头真缺德,走也,走也!”
竹箫老人一面向安平走来,一面说:“咱们三年后再在西海碰头,腊月时分可以涉冰到达海心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希望三年后你仍然健在人间现世。”
“哈哈!请放一万个心,你比我大五岁,必定是你先去见阎王。我已查过生死簿,三年后你我都死不了,但如果碰上不听阎王管辖的孤魂野鬼,找错了替死鬼光顾你我的臭皮囊,自然又当别论。老无赖,你请啦!这小子交给我。”
竹箫老人哼一声,说:“你别想,这小子是我救的。”
“见鬼!要不是我跟踪山海夜叉,你救个屁!”
“你少管闲事。”竹箫老人怪叫。
“不管不行,这小子很不错,我要收他做衣钵传人。”
“你倒是一厢情愿哩!”
“正是此意。”
“你情愿我却不情愿呢!你想收他做门人我也有此同感,彼此有志一同。人是我救的我有优先权。”
破扇翁一蹦三尺高,指着小姑娘跳脚嚷:“老无赖,你已有了两个孙儿一个孙女,还想贪心收徒?教三个小家伙已经够你忙的了,还想再加上一个?岂有此理。”
“你呢?快抱曾孙的人啦,难道不够忙么?少废话,滚你的!”
“麦老爷子,三东主肯与不肯还不知道,先别吵好不?”姑娘急急接口。
地上的安平虚弱地说:“两位老前辈的盛情,晚辈心领了。晚辈有事在身,俗务繁忙,委实无暇练武,尚请……”
“废话!”竹萧老人打断他的话,接着说:“不必为赚钱忙碌,金钱财帛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了反而会引起横祸飞灾。目下你已招惹了幻海山庄和三厂的人,还有两湖的强盗土匪,假使你没有超人的艺业防身保命,试问你如何自全?你,在商场上大大的有名,江湖上的人对你的义行也甚为崇敬,你与那些为富不仁满身铜臭的人大为不同,且喜年岁甚轻,所以老夫认为必须助你一臂之力,传你一些防身保命的小技以防万一。告诉你,老夫不会破例收你为门人,我知道你不会有余暇练武,假使要收你做门人,你的年纪又嫌大了。练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不分寒暑埋头苦练,至少也需十年岁月,方可在江湖中行走历练,你认为容易么?你既不能追随我十年,我也不可能在你身边教十年。你已有了相当深厚的根基。我指点你一些防身小技便可以防身保命。还有,你知道我和老狡猾在江湖名号响亮,可知道山海夜叉一群人为何怕我们么?也许你误以为我两人必定具有翻山倒海之能,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其实,山海夜叉的艺业,并不比我两人差多少。真要论修为,我两人当然深厚些,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一辈的人不宜于久斗,也不宜以毕生所聚的残余精力行硬碰硬的火拼。老年人如妄想和年青人争一日长短,那是愚蠢,所以说老不以筋骨为能.他们之所以怕我们,是怕我们闯荡一生,从生死存亡中所获得的经验,和一生所体会得来的机智。他们如果和我们动手,我们不会和他们拼命,不论他们如何进击,皆难损伤我们毫发,只要他们露出丝毫空隙,便会注定他们失败的命运.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他们休想困得住我们,也决不可能永远聚集在一处对付我们神出鬼没的袭击。老狡猾有一手出类拔萃的小巧近身术,我有一些避实击虚的掌指绝学,要利用你养伤期间,送给你用来自卫制敌,聊算对你这次能谨守商德,不为威武所屈的豪气略表心意。不必多言,保住元气,老夫带你找地方养伤。老狡猾,走啊!”
破扇翁拍拍脑袋,怪笑道:“只要有老酒喝,天堂地狱我也跟你走,走!”
安平被竹箫老人抱起,他却焦急地说:“老前辈,明天是晚辈返乡的日子,可否……”
“性命交关,你还想到这些事?你真是不知好歹。”破扇翁接口叫。
小姑娘领先便走,迳奔辽壁寨,投宿元都观中,一住三天,安平方可勉强起床。这次所受的打击,令他心中产生无穷的反感,对那些江湖人无比的厌恶,种下了日后他专和江湖人作对的种子。
能够起床,他坚持请三人至家中小住,说是必须与家中的亲友见面,了却一场恩怨是非。
两人知道勉强不得,买了四匹坐骑代步,第四天一早,踏着朝阳缓缓北行。
汾州孝义县北面十四里;有一座有一二百户人家的小村,叫做田屯村,位于县义河的北岸。义河又叫行春川,发源于县百八十里的狐歧山,向东流入汾河。田屯村是至府城的要道,在当地已算是大镇集了。
村西有一条小径,西行可抵狐歧山,直达高唐山温泉镇。汾州府出下各地,温泉甚多,而以此地的温泉最为著名。本朝以前曾经是县,外温泉县,本朝撤县改设巡检司。提起温泉镇的南北二温泉,当地的人大多不会陌生.府城的富豪仕绅,冬日至温泉镇避寒,皆需经过田屯村。因此,田屯村便成了三叉道口。
村西五六里,倚山傍水新建了一座小村寨,自建寨村迄今,仅过了六载寒暑,所以是相当年轻的村寨。
寨名夏家寨,是田屯村夏家分出的一房子孙,也就是夏安平的家园。
田屯村夏家人丁并不多,占田屯村总人口约八分之一强。他们的祖上是解州人,迁来年代不足百年。但与当地的村民相较,夏家是最富有的一族。据说,他们的祖先在解州以经营盐业致富,但迁来后,便放弃了这门致富的行业。
山西地瘠民贫,田屯村也不例外,村民耕种着行春川两岸的田地,经常受天灾人祸的煎熬。夏家是当地的富户,开辟了村西十里外的田地,益发显得贫富悬殊,与当地的人相处不太融洽。
夏安平的父亲夏青田,算起来是族中的小人物,而且是庶出,因此自小便遭受歧视,加以祖上所分下的田地并不多,可以说,他这一房是属于中下人家。
夏安平共有兄弟两人,他排行第二,自小聪明过人。夏青田不是种田的材料,田产也不多,由于是庶出,小老婆的儿子,在家中的地位相当可怜,仅比普通仆人稍高而巳。因此,他自小便到府城依靠岳父度日。岳父家本富有,他有幸得进入学舍攻读。曾经在府学中出过风头。可惜,十五岁丧父,被迫辍学回乡,株守他所分得的田地,以致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