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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诗道:
“还是请住持行个方便,予以成全,这不难,是不是,只要贵人还是不愿见我们,我们也就没有话说了。”
老和尚大悲面有难色,依然没有说话。
皇上的话气依然平和,可是脸色已经有一点不好看:
“究竟是我皇阿玛不愿见外人,还是住持你不愿让我皇阿玛见外人。”
老和尚大悲还能不知道皇上不高兴了,忙抵头躬身:
“圣上明鉴,老僧何来天胆,敢阻拦贵人见外人……”
“我看就是住持你不让我皇阿玛见外人!”
老和尚既惊又急,砰然一声跪了下去,他这一跪,背后的悟因、慧通,门外的两个,全都跟着跪了下去,老和尚道:
“皇上圣明,老僧不敢,老僧不敢……”
“那住持你为什么连让我皇阿玛知道一下都不肯?”
“这……”老和尚突然爬伏在地:
“老僧死罪,不是老僧不肯让贵人知道,而是贵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经圆寂了。”
皇上、李诗、万顺和心神同震,皇上霍地站起:“住持,你、你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贵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经归天了。”
李诗上前一把拉起了老和尚:“这是真的?”
老和尚只点头,说不出话来。
万顺和道:“我不信。”
老和尚终于说出了话:“这是什么事,老僧焉敢骗诸位!”
万顺和突然哭了,转向皇上砰然跪下:“万岁爷……”
皇上脸色发白,两眼也现泪光:“你们为什么早不说,悟因师父还说做不了主……”
老和尚道:
“贵人临归天之前交待,不让告诉任何人,因为贵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宾天了,悟因说做不了主,也就是他不知道能说不能说啊。”
皇上流下泪,道:
“我皇阿玛葬在什么地方?”
老和尚道:“老僧可以带皇上去看。”
皇上道:“有劳住持带路。”
老和尚颤巍巍,向着皇上施一礼,带着悟因、慧通出了客房,门外两个和尚跟了去。
皇上带着李诗、万顺和跟出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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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跟着老和尚大悲一行往寺后走,走长廊,穿拱门,再过后院,来到“文殊寺”最后面。
最后面,“文殊寺”的后墙,紧挨着一方峭壁,西北角是一座“灵骨塔”,偏寺北则是一座殿堂,殿堂两扇门紧闭,推开了门,老和尚一行带路直人殿堂。
一进殿堂就看见了,靠里一座大柜橱,一格格,神龛也似的,有些格里放着一口口的大缸,口口色呈乌黑,谁都知道那一口口的大缸是干什么用的。
至前,老和尚大悲指着居中一口道:“启禀皇上,这就是了。”
皇上泪又流下,万顺和更是放声大哭,跪下就磕头,皇上道:
“我是来看皇阿玛的,没想到……”
他一撩袍子就要跪下。
老和尚大悲一惊忙伸手拦:“皇上,不可!”
皇上收势停住:“怎么?”
“贵人已是佛门弟子出家人,受不了皇上您这一礼。”
“难道我身为人子,跪拜父亲都不行。”
“皇上,贵人已经出了家,他只是个佛门弟子。”
李诗道:
“皇上,出家人有出家人的道理,就让万总管跟草民代皇上行礼吧!”
他上前单膝落地,一拜而起。
皇上泪直流:
“生前我没能尽人子之孝,死后您却连受做儿子的个礼都不行,皇阿玛……”
皇上已经语不成声。
老和尚等也觉悲戚,个个闭目合什,佛号连声。
李诗道:“请皇上节哀!”
皇上擦了擦泪,道:“我想把皇阿玛接回京去。”
老和尚大悲又一惊,忙道:“皇上,不可!”
皇上道:“怎么又不可!”
老和尚道:
“老僧刚说过,贵人已经出家,是个佛门弟子了,他的一切自当照佛门之礼办理。”
“我皇阿玛生前是佛门弟子……”
“佛门弟子不入轮回,生生世世是佛门弟子。”
皇上还待再说。
李诗道:
“皈依佛门是贵人的心愿,也是贵人选择的归宿,皇上不可有所违背。”
皇上没再说话,凝目望那口缸,一语不发。
李诗跟老和尚等觉诧异,但谁也没敢惊扰。
半响,皇上才突然逼:“走吧,凹各厉去吧:”
转身往殿外行去。
李诗跟老和尚等这才知道,皇上是以凝视代替祭拜,尽人子最后一点心意。
让人好生感动。
李诗扶起泪流满面,哭得伤心的万顺和,双双跟了出去。
老和尚等立着没动,各人脸上一片肃穆。
回到了客房,皇上久久不发一言。
刚才在回房的路上,李诗已经劝过万顺和了,叫他不要再惹皇上伤心,所以万顺和现在也不敢哭了。
李诗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皇上说了话:“我打算在这儿住几天。”
李诗道:
“草民以为,国事为重,时日一久也容易让满朝文武知道。”
皇上没说话。
“草民当初既有承诺,规劝皇上也是草民的责任!”
皇上仍没说话。
“皇上这样,——定不是贵人所愿意见到的。”
皇上说了话,悲声道:
“我连在这儿住两天,多陪陪我皇阿玛都不行么?”
李诗道“贵人已经出了家,皇上既为人君,也身不由己。”
皇上要说话,但忽又一点头改了口:
“谢谢你教导我,倘若身为人君能为所欲为,我皇阿玛也就不会出家了。”
李诗道:“皇上圣明。”
皇上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等明天吧,明天一早走。”
李诗心里一松,道:“是!”
从这时候起,客房里的气氛显得很深沉,寺僧除了来送吃喝以外,也没人来打扰。
谁会这时候来打扰!
贵客是当今皇上,没有皇上旨意,谁又敢来打扰!
午饭过后,李诗道:“草民陪皇上到处走走。”
皇上道:
“我不想看什么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皇上……”
“我倒是想到后头陪陪皇阿玛去。”
皇上的确至孝。
这是不必经过任何人允许的。
说去就去了,皇上令李诗交待寺僧,准备几个蒲团用来盘坐。
进了那殿堂,蒲团已经准备好了,共是三个,但皇上坚持不用人陪,他要一个人在这儿,连万顺和都不要。李诗、万顺和自是不让皇上一个人在这儿,尤其是万顺和,其至于求皇上,他也要多陪陪故主。
最后还是李诗帮万顺和求情,让万顺和留下,他出去,各退一步,皇上总算答应了。
李诗出了殿堂,还顺手带上了门,一个往客房走,刚过拱门,悟因横里来截住了:
“住持请施主相见。”
李诗微一怔:“住持找我?”
悟因道:“是的。”
“住持现在……”
“施主请跟贫僧来!”
悟因转身行去。
李诗跟了去,一路想,住持找他干什么,有什么事,问都不问皇上跟万顺和,可见只是找他一个人,会有什么事呢?皇上跟万顺和都在后头殿堂里,只有他在外头,是碰巧了,还是故意挑这时候!
如果是碰巧了还有得说,如果是故意挑这时候,那又是为什么呢?
正想着,忽听悟因道:“施主,到了。”
李诗忙停步,定睛一看,只见已来到一间禅房门口,悟因正向着禅房门躬身道:
“启禀住持,李施主已经请来了。”
禅房间传了低沉一声道:“请。”
悟因转向李诗合什躬身:“施主请吧!”
李诗向悟因欠欠身:“有劳师父了。”
他迈步行进禅房。
悟因没有跟进去,不但不有跟进去,而且转身走了。
李诗进了禅房,只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中年僧人站立。
大红袈裟是住持穿的,这中年僧人是……
李诗道:“敢问师父,住持……”
那中年僧人道:“贫僧就是‘文殊寺’的住持。”
李诗为之一怔。
难怪,他是“文殊寺”的住持,那么李诗他所见到的老和尚大悲,又是……
只听中年僧人又一句:“才不过几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这是……
李诗急凝目看,这一看,他看出来了,中年僧人慈眉善目,祥和的实像中隐透着一种雍容华贵气度,这张脸太眼熟了,简直太眼熟了,这不正是昔日那位金老爷吗?
李诗脱口叫道:“皇上……”
中年僧人笑笑道:“以前我是金老爷,现在我是‘文殊寺’的住持。”
李诗心神震动,忙恭谨躬身:“李诗见过住持!”
那中年住持道:“这就对了,李诗,这才是你的本名,是不是?”
“是!”
“既已恢复了本名,皇诰一切都已恢复了,可喜可贺。这一切都是住持跟现在这位皇上所赐。”
“不,这一切都是你换来的,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多年没能座前请安,住持安好。”
“蒙我佛庇佑,你也好。”
“托住持跟现在这位皇上的洪福。”
“好,好,多年后的今后能见得你,我很高兴。”
“李诗也一样,更多了一份激动。”
“你以为我不激动,毕竟我已经是个出家人了,是不是?”
“您真是住持?”
住持笑笑:“见到了假的你信了,见到了真的你反而不信了,看来真是作假不得,我剃渡落发,皈依了我佛之后,表现得还不错,第三年就接掌了‘文殊寺’。”
“那大悲老师父……”
“是‘文殊寺’硕果仅存的一位长老,我请他老人家代我见你们。”
“为什么说您…”
“为绝他念,让他死心。”
“为什么不见皇上?”
“我已经出家了,见了又如何,不如让他绝念死心,好好治国,让他只上一次‘五台’山。”
“咫尺天涯,骨肉不能相见……”
“我已经见过他了,长得比小时候更好,也像个君上。”
“可是他却没能见着住持。”
“从我上‘五台’以后,到他上‘五台’之前,他不是一直没有见过我么,从我上了‘五台’那一天起,我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还见什么?”
“那么后面殿堂里那位……”
“前任住持。”
“皇上却在那儿……”
“前任住持是我的师父,他在那儿陪陪我师父,也是应该的。”
李诗没说话,心里的感受很复杂,真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住持道:“他做的怎么样?”
“绝对是一代贤君,而且将来一定是位德昭四海的皇帝。”
“希望你没有看错。”
“仁德、至孝,这就是历代少见的,而且有很多事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处理的,他都处理了,那种表现,绝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表现的。”
“我很安慰,不然我罪孽深重,何以对万民,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事全仗你……”
“不……”
“你不要客气,我虽然还在‘五台’,但是京黑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我并没有完全丢下不管,我可以斩断所有私情,但是我不能不管国事百姓,不是你,他绝对对付不了鳌拜跟纪玉。”
“住持,鳌拜当亡,玉贝勒当败。”
“你不要再说了,究竟怎么样,我心里清清楚楚,我怎么谢你。”
“住持,天家两代,给予我的已经够多了。”
“不……”
“住持……”
“不是你,就不有现在的他。—
“现在这位皇上给予我的,已经很多,将来能给予天下万民的,也必然不少,我身为一个百姓,还求什么?”
“你既然这么想,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鳌拜跟纪玉,是我没有知人之明,我很痛心,尤其是对纪玉,可是你,证明我并不是完全没有知人之明,只是我不明白,轩冕中人为什么反而不如江湖百姓?”
李诗没有接话,因为这里头有一个玉贝勒。
“听说你对处置鳌拜没意见,反倒替纪玉说情,为什么?”
李诗心头跳动了一下:“您知道的真不少!”
“我还知道你不是为了纪翠。”李诗心头再跳,而且是猛跳,他技巧而不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