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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时未寒1-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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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蓦然就黯了下来,钝厚的乌云像是一方铅铁阴惨惨地压在了头顶上。一阵狂风吹来,乌云似是不甘为风所割开,相互吞吃着,纠结着,终敌不过风力,如游兵散勇跌失在苍茫的天空里。 
  “要下雨了。”人们奔走相告,纷纷走避。路人撑起油伞加快脚步,大人呦喝着孩子归家,妇人从窗前探出身子收衣物,小贩手忙脚乱地拾掇着摊子,原本喧嚷的黎阳城中突然便添了一丝张惶。 

  人群的慌乱陡然便凸现出那个白衣人的静来。他立于街角一个首饰店前,看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眉头微锁,紧抿着唇,年轻而瘦削的脸上木无表情,隐隐透着一层郁色,手上捏着一枚银钗,却一点也不象个购物者,那般的孤独、沉默、骄傲,只有一双清冷而明亮的眼神若有若无地从人群中飘过,似在搜寻,又似在等待什么。 
  首饰店的主人姓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他忧心仲仲地望着白衣人手里的银钗,似是生怕他一使劲折断了。对白衣人低声道,“眼见要下暴雨,这位公子请便,小店就要关门了。” 
  白衣人眉尖一挑,“天色尚早,老人家为何就要关店?”他带着一口北方口音,吐字间节奏顿挫,如金石相击,加上神态漠然,不苟言笑,更显冷峻。 
  魏老汉小心翼翼地道,“听口音公子大概是外地人,你有所不知,如今正是梅雨时节,而黎阳城最有名的便是这急风雨,夹着黄豆大小的冰粒,端是厉害,去年一场冰雹将东城刘家的小奶牛都打死了。是以每逢暴雨将至,家家都是闭户不出……”他见白衣人仍是不动声色,也不知是否在听自己说话,嗫嚅道,“公子年轻力强,我这老身板可经不起折腾,只好先关门了。好在这急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公子不妨先回住处稍避一下,明日一早再来。”他实是怕白衣人提出在自己店中躲雨,是以先行回绝。这个白衣人面相虽然不俗,谈吐更是彬彬有礼,但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冰冷的神态,心中总会毫无来由地冒起一股寒气。 

  一个三十余岁樵夫打扮的汉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在白衣人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二人重重对了一下掌。 
  魏老汉感到很奇怪,看装束一个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一个是粗豪的山野闲汉,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二个人,可见他们的偏偏又是交情不浅的样子,实是弄不明白。心头好奇,一时竟忘了关门。 
  白衣人淡淡道,“店主说要下冰雹,我们怕要多等一会。” 
  樵夫望望天色,肃容道,“别说下冰雹,就算下刀子也要等。” 他倒是一口温软好听的江南口音,但语气沉浑,眉目间更是充斥着一种喷薄欲出的正气,虽是布衣打扮,气度却令人一见倾心。 
  白衣人点点头,咬住嘴唇,脸上寞色更浓。 
  魏老汉见那樵夫气度不凡,大起好感,他平生阅人无数,自信不会看走了眼,不由接口道,“突然就变了天,也不知是什么兆头。二位要是不嫌,请来小店避避雨。” 
  樵夫正色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只是我们另有要事,不用打扰了。” 
  白衣人却冷冷道,“老人家莫与我们攀上交情,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魏老汉听白衣人如此一说,心里不由打了个突。这二人来历颇为神秘,那樵夫尚且罢了,这白衣人却是一脸煞气,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是少招惹为妙。他本有心立时关门,只是那银钗尚在白衣人手中,心中舍不得,却又不敢出言索要,只得悻悻一笑,默然不语。 

  樵夫拍拍白衣人的肩,似是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一指天空,“小古,你看这云像什么?” 
  白衣人望望天上那驰逐的灰云,矜持一笑,“这云让我想到了美人失眠后的眼角青晕。” 
  樵夫大笑,“我看你便只适合做个吟诗作对的书生。依我看,这云就像是战场上浴血拼斗的战士,纵被吹散了亦要努力抱成一团与狂风厮杀不休……” 
  魏老汉看看这二人,再看看天空,不由苦笑摇摇头,委实想不通这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在天际的云朵如何能让他们想到美人的眼晕与战场的斗士。 

  又是一阵夹着雨丝的狂风吹来,魏老汉忍不住打个寒噤。樵夫淡淡道,“老人家先关门休息吧。” 
  魏老汉却不动作,只是眼望着白衣人手中的银钗。樵夫恍然大悟,“小古还不快将钗子还给老人家。” 
  小古眯起了眼,“孟大哥有多久没有见小凤姐了?” 
  那樵夫一愣,悠悠叹了一声,“有三年光景了吧。这些年东奔西走,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小古用二只手指拈起钗角,送到樵夫的面前,“一支凤。”那正是一只凤钗,凤嘴张开,吐出针尖,虽只是民间寻常之物,却也做工精巧。 
  樵夫像被小古的话触动了什么心事,眉眼间似也罩上了一层温柔,呆了半晌,似无奈又似感激地看了小古一眼,转头对魏老汉道,“这只钗子怎么卖?” 
  “客官既然喜欢,便是三两五钱银子吧。” 
  樵夫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讪讪探手入怀,却被小古一把拉住。“有好几个月都未发饷了,我这还有些银子,先借给你好了。” 
  “知我者好兄弟也!”樵夫大笑,“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不过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家乡看看。” 
  小古思索道,“看此情景我们下一步可能还要入京城,离家乡近了总会寻到机会的。” 

  樵夫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关切,“你自幼父母双亡,待此间事了,你便与我一同回去看看吧。” 
  小古道,“顺便与小凤姐完婚吧。这钗子便当我送与你们的贺礼好了。” 
  樵夫挠挠头,“所以我才要你与我一起回去。我可是第一遭做新郎官,若没有你这个好兄弟陪着实是有些心慌。” 
  小古冷峻的脸上破云见日般浮上一丝难得的笑意,一拍樵夫的肩膀,“放心吧,若是不让我做伴郎我还不依呢。” 

  魏老汉听二人兄弟情深,脸上也不由挂起了微笑。忽想起这白衣人说到发饷,脱口问道,“这位客官却不知在何处从军?”话才一出口小古的目光便若如刀剑般射来。魏老汉心中后悔不迭,看这二人分明不虞显露行藏,这多嘴一问岂不自寻麻烦? 
  樵夫显是心情甚好,也不责怪,呵呵一笑,凑在魏老汉耳边轻声道,“我们是岳元帅手下的小兵,这次来黎阳城执行公务。老人家知道便是了,可莫要对别人乱说。” 

  岳元帅!魏老汉心口一跳,对二人深深一躬,一把推开小古递上的银两,老态龙钟的面上现出一股坚决之色,“这钗子不收钱!” 
  樵夫与小古对望一眼,面上亦是流露出一丝慨然。樵夫笑道,“老人家莫要多礼,这年头小本生意也颇不容易,岂可让你赔本。再说你若是不收银子,我等亦是有违军纪。” 
  小古也不说话,只是拿着银两的胳膊笔直伸在魏老汉的面前,推也推不开。 
  魏老汉眼中一热,颤微微地接过银子,嘴唇哆嗦着,却被一股热血冲涌到喉边,说不出话来,只是对二人挑起大姆指。相较地方上官兵的强取豪夺、鱼肉百姓,岳家军确不愧是百姓敬仰的仁义之师。 

  小古却不将银钗交与那樵夫,而是贴身放好,樵夫道,“你花了银子,便当是你给小凤的礼物好了。” 
  小古却道,“我是怕你乱放东西弄丢了,待要见了小凤姐再交与你。” 
  魏老汉忍不住微笑道,“这位公子倒是细心。” 
  樵夫哈哈大笑,对魏老汉道,“你看我这兄弟多会体贴人,模样又斯文,待得把鞑子赶跑了,老人家不妨给他留意一门亲事。” 
  魏老汉呵呵一笑,“天下姑娘谁不抢着嫁给岳家官兵。只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准把这位公子先招进门来。” 
  小古像孩子一样扭捏起来,适才脸上的清冷倨傲一扫而空,泛起一抹红,讪讪道,“这当口还有心开玩笑。”惹得樵夫与魏老汉都不禁莞尔。 

  那樵夫打扮的汉子正是岳飞帐下飞龙营统领孟流泉,飞龙营乃是岳家军中极秘密的一个组织,专职收集消息、刺探情报、联络通讯等,并负责训练死士,暗杀敌方将领。加上孟流泉共有十九人,俱是由全军中选拔出的武功高强飞檐走壁的高手。那个白衣人小古便是飞龙营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名剑手,与孟流泉最是交好,二人还拜了兄弟。 
  因恐朝中之忌,飞龙营一向隐蔽行事,不入岳家军编制,而是混在岳飞亲卫内,就连岳家军中亦少有人知。朱仙镇大捷后,朝庭一连十二道金牌催岳飞回京,就此下落不明。岳家军严奉号令驻防原地,飞龙营可无顾忌,孟流泉便率着十八名手下回京探听消息,沿路上却打听到岳飞已被下到狱中。 
  飞龙营众人大惊,纷纷吵着要入京相救。却被孟流泉止住,“本来朝庭尚拿不住岳元帅的罪名,若是我们去京中大闹,岂不正好给奸臣陷害元帅的理由……” 
  众人一听有理,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打探到大理卿周三畏因不愿审岳飞一案,挂印而去,宰相秦桧便请宋高宗命手下清客王仲良为枢密院事,并御封为钦差大臣,四处搜罗岳飞的罪证。如今王仲良正在黎阳县府中,这才一齐来到此地,欲要擒下王仲良以图解救岳飞之策。 

  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路面上,惊起一抹尘烟,腾起潮湿的气氤,瞬即又被风吹散。 
  魏老汉见二人执意不入店中歇息,只得作罢,依言关了店门。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在屋檐下避雨,那都是飞龙营的战士。不时抬眼望向孟流泉,等待他下令出击。 

  小古望着越来越大的雨,低声道,“只怕王仲良不会出来了,要不要撤消行动?” 
  孟流泉沉声道,“再等等吧。左通天的情报应该不会错,若是王仲良急着回京,必要赶在今日出发。” 
  看着孟流泉笃定的神情,小古心中突然略有一丝不安。“你有没有想过,王仲良为何要从京城来到这黎阳小城?不但弄得天下皆知,又恰好等在我们的行军路上,就似是一心要与我们遇上一样。” 
  孟流泉眉头一锁,却仍不放在心上,笑道,“兄弟不用疑神疑鬼。岳元帅吉人天相,所以老天也这般助我。” 
  小古长吁一口气,“此次‘擒王’行动未经请示,伏击朝庭命官实是谋反的罪名,岳元帅要知道了定会责罚。” 
  孟流泉叹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再说事情紧急,稍有犹豫便错失战机。我已严令兄弟们不要露出身份,连服饰与兵器上的记号亦全都抹去,应该是没有问题。日后岳元帅若有责罚,我一人承担就是。”他傲然一笑,“你放心吧,几十万金兵都被我们打垮了,这小小的黎阳城能奈我何?” 
  小古默然不语。孟流泉这番话到不是托大,虽说王仲良身边应该有大批宫中侍卫守护,但飞龙营的弟兄多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又是身经百战,何曾将这些侍卫看在眼里。 
  只是,也许因为这雨的缘故,他的心中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详预感。 


  二、斩惊神 

  看着小古的神情,孟流泉亦是有些犹豫。却突见街角边转过一人,头戴一顶宽大的蓑笠,亮出三个指头远远朝这边一晃,正是负责查探县府情况的飞龙营战士左通天。 
  “铛!”一声铜锣从前面传来,“钦差出巡,闲人让道。” 
  孟流泉低声道,“来了。”精神一振,大步跨出来到对街,占好事先商定的位置,再给四周的兄弟打出暗号, 
  一顶官轿忽然出现在街头灰蒙的细雨中。四人执幡开道,八人抬轿,其后还跟着三十余人,俱是身穿宫内侍卫服饰,腰佩刀剑。 

  天色已褪成一种陈黄,雨丝朦胧倏忽。在这如陈年古画般的雨幕中,孟流泉双眼清晰而静定,不动声色地望着官轿缓缓行来。依计划只待轿抬至街中央,六个飞龙营的兄弟便会截住退路,孟流泉则率十一名兄弟负责缠住侍卫,而飞龙营中武功最高、轻功最佳的小古则趁乱一举擒下王仲良。 

  轿已至街中。 
  孟流泉啸声乍起。与此同时,如同和应他的啸声般,暮空中电光猛然一闪,犹若巨人的刀光在长空飞舞。雪亮的天地中,十几条人影从街边、树上、檐下、屋顶冲出,直朝官轿扑去。 
  “喀嚓”!一声暴雷从天穹最深处陡然炸响,激震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孟流泉手舞长刀,第一个冲至轿旁,他的身后是十一个如虎下山的飞龙营战士。对方措手不及,转眼间二个轿夫已被放倒,官轿摇摇欲倾。那群侍卫倒也训练有素,不见慌张,纷纷抽刀拔剑,结成圆阵与孟流泉等人斗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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