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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贱之交不可忘
和张若兰敲定了说辞,逼着她完完整整背下来,可她实在太不懂人心了,太顺溜的说辞,糊弄一般人还行,想糊弄刘病己和邴吉,简直说笑!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机灵劲儿就是使不对地方?
于是我又不得不仔仔细细地提点她一遍,第一句怎么说,怎么哭,刘病己问话怎么答……折腾了一宿,才算过了。
张若兰在人情世故上实在有点笨,这一次折腾也许能让她长不少脑子。
五鼓夜去,我让人回刘病己说已经审完了,刘病己马上就传召了我们。
地方还是椒房宫,不过移到了侧殿,许后还在安睡,刘病己第一句话就说:“速战速决,朕没时间和一个贱人浪费。”
张若兰马上就露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来,我示意宫人将她押在殿下,道:“拣重要的说吧,别东拉西扯的。”
张若兰严格按宫规跪伏在地,道:“毒是贱妾下的,可是贱妾真的不曾想伤害皇后殿下!实在是受人所迫,贱妾兄长被人抓住,用其性命要挟贱妾将毒药放到皇后殿下的汤里,贱妾没办法……本想下完毒,就去伺候殿下用膳,再伺机打翻汤碗。谁知到了厨房里,却发现有一碗薏仁汤,薏仁汤性寒,孕妇不能喝,贱妾以为那碗汤绝不会是皇后殿下的,所以就把毒下在汤中,想先哄走那个受命胁迫贱妾的人,谁知……谁知……”张若兰泣不成声。
刘病己看看我,我道:“启禀陛下,妾身按张氏所言去厨房查过,确实毒是下在薏仁汤中的,至于汤是谁熬制的,还在追查中。”
邴吉道:“此事蹊跷,皇后殿下怀有龙胎,薏仁是绝不能入口的。宫中女子,莫说有任身之人,就是寻常宫妃,除非体热气燥者,也绝不会喝这个。薏仁俗称郎亚珠,性寒凉,一般女子以为其会伤害体质致使难孕,多绝此物。如今却在皇后殿下的小厨房中出现,或者是有人中饱私囊,或者是……蓄意谋害!”
我接着说:“此外,薏仁从何而来?妾身想过,要么是宫中之物,要么是宫外偷运,宫中之物,要么是膳食材料,要么是从太医署拿的,也有可能是谁种植了薏仁,自己收的。宫外偷运,或者是命妇随身携带,可是命妇进宫是要搜身的,那么大一碗薏仁汤,得用多少薏仁?这可不是随便藏藏就能送进来;再则是混在每日送进宫的贡品、器皿、膳食医药材料中。但是不论怎样,肯定有痕迹,短时间内查不出来,彻底查一查,应该能抓到蛛丝马迹。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张氏所言属实的基础上,万一她砌词狡辩,那就……”
刘病己点点头:“张氏,朕问你,你说你兄长受人胁迫,那胁迫者是何人?那监视你投毒的人又是谁?毒害皇后,乃是诛灭九族之罪,你此刻下毒成功,你兄长也不活不了,难道其中得失,你算不过来?”
“贱妾不做,兄长昨天就死了,贱妾做了,只要不伤害殿下,就用贱妾的命偿,兄长还有活命的机会!那人说只要贱妾做了,她就能保住贱妾兄长一命,若果真保不住,就找个女子与之婚配,留下孩子,好歹也是香火!”
刘病己喝问道:“那人是谁!你招出来,朕留你全尸!”
张若兰浑身发抖,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泣涕涟涟:“贱妾,贱妾……贱妾不敢说……”
我叹口气,示意宫婢呈上一盆灰烬和未烧完的帛,道:“妾身请陛下身边的丰媪搜查张氏的房间,让丰媪说吧。”
丰媪上前一步,跪启道:“启禀陛下,小的亲自搜查张氏的房间,正遇上一个粗使宫人焚毁帛书,大部分已经化为灰烬,惊慌之间,抢下这一点点……勉强可辨。那宫人已经自绝身亡。”
零零碎碎的帛上,依稀可辨一些威胁之词,指使之言,并未署名,不过刘病己应该相当清楚这些帛书是谁的意思。
刘病己道:“少卿,这些帛书的字朕有些眼熟,想不起来是谁的,你拿去和所有朕会看到的字对比一下。”
邴吉道:“臣领命。”
“朕能亲眼看见的文书并不多,对比用不了多久,而且朕心中并非没有猜想,你要是现在说出来,也许能死得好看一点。”
“贱妾能不能求陛下,饶了贱妾的兄长?贱妾招了,贱妾的兄长就肯定死了。”
“你兄长对你如此重要?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不要自己孩儿的命,宁可顶撞于朕,也要为你兄长求命?”
“回陛下,贱妾自幼贫苦,和兄长辗转流徙,寒冬腊月的,捡到半块胡饼,兄长不吃,要让给贱妾吃;没有被子,兄长把他的衣服给贱妾盖上;没有饭吃,兄长上街乞讨,被人东一脚西一脚踢得一身伤,讨来残羹剩饭,也要挑好的给贱妾吃,他只拿贱妾吃剩的汤水果腹;贱妾重病,他卖身为奴,换钱给贱妾治病,贱妾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富平侯府,才设法也卖身进去,只求和兄长在一起;贱妾年纪小,做活做不好,老被罚,兄长干完粗活,还要帮贱妾做事,贱妾常常被罚没饭吃,兄长就拿他的给贱妾;贱妾和兄长不仅要被夫人、管家差遣,就连下三流的仆人也可随意唾弃,兄长任打任骂,只求保护贱妾不受□。贱妾好容易做了富平侯府的一等歌妓,去年因为听二夫人的话,抱小郎君的儿子逃命,回到府里,差点被打死,兄长一定说是他的主意,担了贱妾的罪名,被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地……贱妾总算进宫了,得蒙陛下宠幸,总算有余力可以接济兄长了,谁知道兄长却被人胁迫……贱妾只得这一个亲人,寒微悲苦时相依为命,富贵时岂可相忘?贱妾就算自己死也不能让兄长受一点点伤!”
张若兰哭得嗓子都哑了,满室里宫人侍儿,无不动容。
刘病己虽然还是一脸震怒,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眼底已经没了杀意。
寒微时的故人,富贵时岂可相忘?
这句话打动了他。
我道:“陛下,她的话倒也可以自圆其说,不如先关在偏殿,等各方证据齐全了,再论?她的兄长是不是也先救出来,以验证其言是否虚假?”
“是这个道理。张氏,你兄长到底在哪?朕可以马上遣人将他救出来,否则他活不过今晚。”
张若兰马上撂了:“兄长失去音讯之前,身在城南郊小河村……最大的庄子里,别的就不知道了,贱妾已经两个月没有兄长的音讯了。”
刘病己道:“少卿……这个也交给你了。”
“是,臣马上安排人去办。”
我低着头,心里却在想,刘病己年幼时蒙邴吉救命,后来又在他手上发蒙,虽然前尘都叫他忘了,可在刘病己心中,邴吉仍然是那个最可靠、最忠诚、最合心意的人,即使想不起幼年时被他庇护的日子,然而早年留下的感情却依然留在他灵魂深处,影响着他现在的行动和思维。
邴吉太精明,太了解我,太了解刘病己,太了解许皇后,他还做过霍光的长史,太了解霍光、霍显二人……他留在许皇后身边,霍显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如果霍显连邴吉一起动了,等刘病己想起邴吉对他的照拂和救命之恩来……
我看着邴吉,不由勾起一抹笑。
红姨之请
刘病己收拾了这头,问道:“张氏还有话说么?”
“贱妾愿赎罪。”张若兰哭道,“是贱妾错了,贱妾认罪,贱妾愿为皇后殿下试毒,以求贱妾心安,防幕后黑手再选他人下毒。”
我道:“你还怀着龙胎,也敢试毒?你的命不值钱,龙胎可珍贵得很。”
“诶,鸾阿姐,她有心,就让她试吧。她肚子里那个,朕并不放在心上。”
邴吉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再安排几个宫人,轮班试毒,一则防张氏与人勾结,二则也是为了保护张氏和龙胎。”
“邴卿所奏不错,准!”刘病己立刻就下了诏书安排,命人将张若兰带走,自己草草喝了一碗羊乳羹,又赐下两碗给邴吉和我,然后就大发仁慈地送我回家了。
后来很久,听说最后查到薏仁汤是椒房宫的嘉媪熬的,虽然嘉媪抵赖,说自己领的那份是送回家去了,但是确实只有她支的那份薏仁,能对的上一碗薏仁汤的分量。
又有谁知道,我将薏仁塞进鸡胃里,一车车地送到宫里,再让厨房的人取出来,攒了半个月,才凑足了数。
嘉媪支走的薏仁,不过是因为她家里人长了恶疮,需要薏仁治病。
至于她家里人的病为何需要用到根本不对症的薏仁,还不是那个给一百钱就能罔顾人命的游方医士说了算。
一天一夜的劳顿,让我我累得半死,回家做完功课,安抚了萧鹄,倒头就睡,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早上。洗漱完毕,正要处理事务,杨河说红姨深夜求见,她安排红姨在客房睡了,问我是不是先见红姨。
红姨一贯不登门的,她这时候找来,肯定有急事,我推开堆起来的杂务,道:“请她进来。早膳备两人份的,先放到偏厅。红姨带的人你们要招待好了,别怠慢了人家。”
“婢子省得。”杨河说着便办事去了,不一会儿红姨就被柳江带来了。
我见红姨欲行礼,忙道:“红姨别多礼了,快坐下吧。”
“哎,谢娘子。”红姨一脸喜色,在我对面坐了。
我笑道:“红姨今天看起来很开心,是有什么喜事么?”
红姨乐道:“可不是,你猜我从哪儿来?”
我道:“这我可猜不到,红姨交游广阔,今儿在侯府,明儿在将军府,都是消息灵通的地方,我哪知道啊?快别逗我了,说吧!”我的尾音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才不信红姨扛得住。
“真拿你没办法,你的语调一软啊,我是个见惯风月的女子,也觉得心儿化了、魂儿飞了,谁挡得住你十成功力啊?”红姨连连笑着,道,“我昨儿早上从长安城外收了几个丫头回来,路过小河村,就看见宫里人从霍府的别庄里带人走,就打听了一下,原来是霍显图谋不轨事发,博陆侯气得要杀妻呢,政也不议了,急急忙忙赶回家,却发现家里也乱成一团,冯子都的夫人徐氏带着小冯氏和霍显对骂,快把将军府都掀了,博陆侯要管,他夫人三两句话又哭又闹又寻死的就把他赶到外边去了。霍四娘子呢一个人在房里哭。博陆侯当然是紧着女儿要紧,劝了半宿,到我打听消息的时候,还没完呢。不过霍姃这一哭,好像把博陆侯对霍显的怒气给哭没了。”
我心里不免有些为霍光担忧,毕竟我可没想着让他抓到霍显通奸他人,忙问道:“到底什么事闹得一宅子不得安宁?”
红姨道:“哦,具体的也听不真切,没人敢露个准信儿,不过仿佛听见是小冯氏要进府的事。”
我叫来柳江,叮嘱几句让她去了,又道:“我看没这么简单,小冯氏想给博陆侯做妾想得都快疯了,徐氏也乐见其成,怎么就会闹起来?想来还有更深的缘故,我找人再打听些。”
红姨道:“张娘子手上的人,不比我手上的那些粗鄙,我那些个幺儿婆子只能听些外边的话,触不到深的。看见娘子这般有能力,我也就心安了。”
“瞧您这话说得,我也是您栽培起来的,不过……这算是场好戏,却也不至于让红姨您满面春风吧?您这春风一笑,又是为哪位高人啊?”
红姨闻言,脸上微红,道:“这……真是瞒不过你,昨儿带人去庄子上拿人的,看佩玉官服,应该是关内侯……他……他应该,就是那位劝解过我的官儿。”
“昨天早上拿人的,关内侯,哦我知道了,是我的邴叔父,为人刚正,又有才华,主上宠信,特加封关内侯。昨天早上主上却是遣他去小河村霍家别庄捉拿张良人的兄长。时间衣饰都对上了!邴叔父年纪四十多,身形消瘦,容貌清矍,美髯三寸,风度儒雅,却极有傲骨,可是?”
红姨喜不自胜,道:“这么说就对了,是这样没错。他容貌一点没变,气度也未曾有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邴叔父年少时曾为法曹,确实因为被诬陷,所以罢官回乡,二十年前重新起复,如此想来,遭遇也对的上。恭喜红姨,找到他了!”
“他于我的恩德,堪称再造,我一定要设法回报他,可我,毕竟是污泥下贱之人,想必他不会希望会有我这样的人对他好……我只悄悄地报答他就是了。鸾娘子,红姨从不曾求你什么,就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是想托我的名义对他好?这有什么,他对红姨有恩,对我也有恩,我本该报答叔父的,现在又加上红姨这一重,更好了。”
红姨羞赧地一礼,道:“如此,有劳了。”
我道:“和我还这样见外啊?红姨,我叫人准备了早膳,红姨陪我用点儿吧。”
红姨赶紧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