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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会带着一个很大的惊喜回来。
谢天谢地他终于要回来了,昭帝留下的御真,终于可以交付出去了。
我对他想娶的苏氏很有兴趣,一个女子,独身在匈奴境内杀人,何等勇气!何等智慧!
尤其霍斌还一再强调这位女子很有趣,可又不说到底哪里有趣,故意吊着我的兴致。
我还偏就吃这一套,霍斌少小纵横长安方圆几百里地,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要怎样才能当得起他一声有趣?
情重悲难断
霍光听闻是匈奴境内遇见的女子,又姓苏,似乎还和匈奴有仇,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继而恍然大悟:“难道是她?”
霍光的表情有些奇妙,我问道:“谁?”
“关内侯苏公的女儿。苏公困在匈奴十九年,曾娶匈奴左贤王虚闾权渠的妹妹为妇。十年前,苏公归汉,子女留在匈奴。他刚回来那会和我提过,想接子女回来,可是因为上官家和桑弘羊叛乱,他卷在里边,自觉无颜见我,所以一直没再说起。”
“何以见得就是他的女儿?”
“苏公曾说他的儿子不提也罢,独这个女儿,他爱若珍宝。性子沉稳,老成持重,敢格虎,能杀狼,□岁上能和匈奴大将的猛士力斗不落下风。苏子卿归汉,也有他女儿的功劳。他女儿与汉使递情报,假做帛书,汉使才得以诈称获得大雁传信,迎回了苏子卿。可惜苏公的子女都被扣在了匈奴。虚闾权渠对他们一直还好,可是颛渠阏氏一直鼓动单于要杀他们。他这个女儿,很仇视扣押他们一家多年的匈奴人。”
“这有什么,赎回来就是了。倘若斌子要娶的真是这位奇女子,那也确实值得夸赞了。唉,斌子已满二十多了,都要娶妻了,却还没有取字呢。”
“等他回来,先给苏氏办及笄礼,再办昏礼,再给他办及冠礼。字都是现成的,我和赵充国商量过,斌子太跳脱,不够沉稳,取字就叫子雅,也好压一压他身上的痞气。”
我闷笑几声,掩口道:“斌子一个粗人,平生最好斗鸡走狗,却给他取字叫子雅,还不羞死他了。我的字都比他的粗犷些。”
“你的字?你说伯翼啊,邴少卿取的,他素会看人,又深知子文(张贺字)无子继承家业的遗憾,取的字又占排行,又暗合你的名字,还有长风万里的志向,取得很准。”
“那是。”我笑道,“大将军。”
他停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嗯?”
“你可不可以叫我的字啊?”
他低下头继续写他的回信:“我不是已经叫了么。”
“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子孟?”
“你不是已经叫了么?”
“子孟。”
他连头也不抬了:“啊?什么事?”
“没事,我叫着你的名字,觉得开心,所以想多叫几次。”
他终于写好了信,晾干墨汁,把淡黄色的帛卷起来放进袖中,然后正面朝我,说:“我就在这,你叫几次不叫几次,有什么区别。等我不在了,你再念吧。死后若有知,逢年过节,祭扫时听见你叫我,我也会高兴一些。”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忘掉你,再也不要想起你。”
“你做不到。”
“这么肯定?”
“因为反过来,也一样。”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许吧。
后来回想,我这一生,细较起来,其实索然无味。
生母尚在的那些年,虽然苦,但心里没有仇恨,可以说是轻松。
在养父母身边的日子,虽然背着仇恨,可父母待我真的很好,总还有个念想。
等养父母也去了,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复仇,就是我的全部。为此我伤害自己的朋友,知己,长辈,乃至自己心爱的人。
我用心地谋划,打探消息,为了将仇人逼入绝境无所不用其极,还唯恐他们有反抗的机会,寻着一切机会落井下石。
我的一举一动,霍光大约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不太可能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我在设计他家,他是知道的。
也许是无从下手,也许是小看了我一个女子的能耐,他从没阻止过我。
他的忍让,就成了黑暗的日子里的唯一一线彩色,却又带给我更多痛苦。
求不得、放不下的,岂止他一人哉?
人生进入到第二十四个年头,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年。
这一年是地节元年。
复仇虽大事未了,但局已布下,网已张好,霍显姐妹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走。
家事有彭祖夫妇打理,不必我费一点儿心思。
我的感情已有回报。
他虽然每个月只有六天休沐时间可以自由活动,有时候政务繁忙,连六天都没有,可他每个休假的日子,都在别院度过。
他带我走遍了长安附近的山山水水。
在灞河上踏过青,冰河初解,碧山倾在水,夭桃灼枝梢,芸薹灿,杨花飘,踏青石折过灞桥柳,趁东风放过美人鸢;
在宜春湖上飘过舟,艳艳的菡萏过人头,掷芍药一朵入君怀,新剥的菱角嫩如粉,奠大雁一双证情贞,用渔网套过白鸟,拿琴箫弄过仙鹤;
在鸿固原上走过马,满地黄花风起浪,眺见骊山青,采得茱萸红,攀一束芙蓉满怀抱,摇三秋桂子一身香,捼红果绿叶渐稀少,插两支山花似奴娇;
舞过风雪,试过弓刀,围火炉论过兵与书,拥狐裘拣过柏与松,新炭煮梅酒,旧雨烹茶汤,余晖散绮霞,空山听风响,双马践寒径,木叶凋荒凉。
每天数着时间算霍光休沐的日子,每天就这样欢喜期待地度过,像是从苍天那偷来的一年一样。到了除夕,祝酒陈愿,便想许来年如今岁一般,霍光仍在身边。
寒食清明,他抽空陪我扫墓归来,天有大雨,人间禁烟火,我和他就在当心小筑里枯坐,望着连天连地的雨下得如白练银丝一样。
霍光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身上有些不好,今天被寒气一激,难免就发作起来。
我拿厚厚的裘皮袍子给他裹上,想想,又伸手轻轻给他捋背,好半天,他咳嗽好点了,道:“我好多了,谢谢。”
我摇摇头,看着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烧红,心里满满是酸疼。
“后天就可以熬热滚滚的药了,晚上冷,去年年底新做的貉子皮大氅还没穿,我给你拿来盖上?”
“不了。明天还要陪主上祭祖,我得回家准备,在这歇了明早就起不来了。”
“你得好好养着,这样操劳,对你不好。”
“我知道,我懂。”他安慰似地朝我一笑,犹豫片刻,轻轻拍拍我的手。
因他坚持,我不得不安排车马随从送他回家。
雨越下越大,给我撑伞的柏梦、松格都忍不住东倒西歪。
霍光催我回去,我摇头不走。
他固执地想骑马,我劝不住,恼足了火吼了两句,他才乖乖地让侍从扶着上马车。
他的脸隐隐透着灰色,鬓上华发如霜尘。
我突然觉得再不说点什么就晚了。
“子孟,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你不是很了解我吗?”
他又咳嗽起来:“……很抱歉。伯翼,虽然我知道你想听什么,可是我现在更想说声对不起。”
而这次,我想帮他顺顺气也不行。他高高在上,端坐马车里,我站在泥泞的地上,泥水沾污了我的木屐。
“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我吧。小鸾不送了。”
我摔下车门的竹帘,负气离开,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不断也须断
阳春三月,我就在别院里过我的日子,等着霍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来见我。
后几日我听说他病重,刘病己带着太医令亲临问疾,霍光趁机上书向刘病己求情,请刘病己答应饶恕他家人的一切罪过,并且,将来他们犯下的错,只要不是谋逆等十恶不赦当诛九族的大罪,也饶他们不死。
刘病己答应了。
我没来由得觉得恶心。
之前我本想上门探望他的,听桃溪说他太医令已经回宫了,似乎有起色,于是在听闻他为夫人子女求情后,我又打消了探望的念头。
桃溪现在住在当心筑,管着当心小筑和附近的田地,自由轻松,养得白白胖胖。
早些时候她给猛子生了个儿子,很可爱,我每次来都要抽出时间逗他。
十三这日也不例外。
这一天晴空微云,和风习习,处处春和景明。
莺儿啼高柳,燕子剪明窗。紫藤蜿蜒在架子上,一簇一簇的花序倒垂,像梦境中的帘子。
桃溪抱着儿子,柏梦松格托着漆盘,陪我挑牡丹。
又是做阳春供花的时候了。
今年牡丹开得很早。
现在才三月中浣,已有正红、丹朱等色的牡丹次第盛开。
最好看的一朵开得大如盆,蕊丛丛洒金,花瓣片片薄如蝉翼,大如宫扇。
我本未打算折它,它开过了。我只是握着它的茎,想仔细看一看,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让我错手折断了它。
它开得烂熟,坠在地上,花瓣散开在泥土里。
我捂着心口弓着身子,引来三婢殷殷询问。
“没事,忽然心口有些痛。现在已经好了。”我被她们扶着走出牡丹花圃,回望那一滩红红的落花,艳得刺目,刺得我心口发闷,额上血管突跳。
我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觉。
我抱着做好的供花,进宫给上官太后和霍皇后各送了一份,又有给刘病己和许平君的,都交到宣政殿的内侍手中了。方要走,刘病己留我陪他思人,我想着左右无事,便应诏到了宣政殿。
刘病己虽然看上去很轻松,但明显有些难受的表情。
“陛下。”我向他行礼。
“鸾娘子。”他很熟练地让我坐下。
“陛下何事忧伤?妾身能否为陛下解忧?”
“子孟病笃,叫我如何不悲伤?倒是你……看开了么?”
我有种不妙的感觉,试探着问道:“妾身听说子孟好多了?”
“前几天稍有起色,忽然又病重了。今早太医令说,怕是熬不过去了。”
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和片段,想说话,却被千言万语堵在口中,
不应该是这样。我牢牢抓住了一个念头。
我得去看他。
我得去找他。
他欠我一句话,一句未完的话。
我必须……得去见他。
我蹒跚地站起来,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侍女连忙扶住我。
我想起来我在宣政殿,赶紧向刘病己行礼:“启禀陛下,妾身数日不在城中,竟不知大将军病笃,妾身想前去——”
我一语未了,有个内侍喘着气,急匆匆地小跑到殿门口,低声向传话的内侍说了什么,我听见了一个“薨”字,浑身一个激灵,仿佛掉进了冰窟里。
传话的内侍满面焦急,走上前跪了,道:“太医令传信,说午时一刻,博陆侯……薨了。”
刘病己猛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前行两步,又向后仰倒在榻上,惊得一干内侍围上去。
我觉得,此刻,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站直了,挺起背,向刘病己辞行,冷静得好像我什么也没听见。
当值的侍中——也就是彭祖——抚着刘病己的胸口,让他好受些。他们两个都满面忧色地看着我。
我有什么值得可担忧的,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我走出大殿,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可是也不坏,没有风,没有雨。
家里的花一定开得很好看了。
我顿足,天幕低垂,云层厚厚的灰压压的。地广寥廓,寥寥几个人在。城墙灰蒙蒙的,远山青淡淡的。
好冷。入骨的冷。
那个让我心温暖的人不在我身边。
他死了。
他再也不会站在我身边。
长安城有那么多人,或在街上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或在家中等着晚膳备好,或和知交好友品酒论学,也可能在郊外踏青,在池上泛舟,折柳采桃,抚琴弄箫……
这些人,没有一个会是他。
他真的死了。
再也不会有个人那般温和那般无奈地对我笑。
也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他的一喜一怒都拨动我的感情;而我的左性和坏脾气,也只会对他一个人发作。
他不会再和我说话,也不能再陪我走动。
我等不到他白头了。
他不在了。
世上再无霍光了。
我真切地体悟到这一点。
于是我的世界我的生命迅速陷入深沉的死寂和黑暗。
当我再次睁开眼,已是好几天以后。
那天阳光挺好的,直直地照在我脸上,热热的温度很舒服。
松格、杨河、柳江,还有萧鹄和张祈,把我的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萧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