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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长的梦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让一下”。
一个身着红色制服的胖大婶，推着一辆琳琅满目的小车，在沙丁鱼罐头一般的火车厢里，艰难地前行着。不时有乘客慌不迭地收回脚，以免被小车撞到。
一位身着藏青色粗布外套的小伙，正趴在小茶几上，鼾声如雷地大睡。他的腿伸得老长，几乎全横在过道上。“麻烦让一下”，胖列车员见小伙没反应，皱眉再次提醒。
小伙叫韩大富，在这列火车上已经坐了十多个小时，早已经疲惫不堪。此时已经是傍晚，他实在敌不过瞌睡虫，霸占了整个小茶几昏昏睡去。
这趟列车是从湘省沙市开往滨海市的普通快车，全程二十三个小时。韩大富此次旅程的终点正是滨海市。他旁边的小伙叫韩东，是他的堂弟。此次韩大富正是受韩东的父亲之托，送韩东去滨海市上大学。
叫韩东的小伙，见堂哥的大脸几乎覆盖了整个小茶几，有点无奈。他只能靠在火车窗户上，随着火车的摇晃，打着不深不浅的瞌睡。
咣嗤，火车一晃，韩东终于不再抵抗瞌睡虫，进入了梦乡。
2016年12月的一天清晨，阳光还未出现，雾霾已经照耀杭城大地。杭城自古以来就有“上有天堂，下有杭城”的美誉，现时也难逃雾霾的袭扰。
一辆破旧的雪铁龙爱丽舍轿车，缓缓开到杭城法院门口。轿车保险杠伤痕累累。因是二手车，买来才两三万块钱，即使破旧不堪，司机也懒得打理。
司机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把车停在法院门口的停车坪，推开车门，深吸了一口绵长醇厚的江南霾，正要整理今天的工作思路，只听突然一声大喝传来“韩东法官快跑”。
叫韩东的男子还没醒悟过来，但见一把榔头横空出现，敲在他的后脑上。他只觉天旋地转，终于受不住昏迷过去。
仿佛过了很久，韩东睁开了眼睛，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逐渐清楚起来。有他的妻子于珊及父亲。他们正关切地注视着病床上的韩东。韩东没看到正在襁褓里的女儿，可能在家里没带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韩东努力回想，可惜大脑一片空白。于珊看到韩东醒转，惊喜地大叫医生。医生转瞬而至，扒开了韩东的眼睑，观察了片刻，问了两个问题，韩东下意识地答了出来。
“看来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医生不确定地说。医生话还没说完，于珊就扑进韩东的怀里，眼泪澎涌而出，“吓死我了”。
“这不是没事么”，韩东笑笑。确实不记得自己怎么躺到医院了。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韩东静静地抱着妻子，感受着久违的温情。
“小韩啊，赵院长看你来了”。人还没进屋，就传来杭城法院政治处刘主任的大嗓门。刘主任是部队转业干部出身，作风硬朗，嗓门也大。韩东赶紧推开妻子，努力坐起来。
杭城法院赵院长大步过来，一把握住韩东的手，亲切地说道：“小韩啊，受苦了。不过，好消息是袭击你的人，已经抓到了”。韩东又回忆了一遍，大脑还是空白。原来我是被人袭击了。
“你好好养伤，不要担心工作”。赵院长又安慰道。韩东撇撇嘴，心想人都在医院了，工作关我鸟事。
“小韩啊，院里这次对你受伤很关心，准备将你的事迹上报省法院，争取一个三等功，而且第二批入额法官会对你优先考虑”。
韩东心里又是一万个神兽飞过。入职法院五年多，到现在还是助理审判员。员额改革＇1＇上去的都是老同志，年轻人乖乖地靠边站。作为全院办案标兵的韩东也是如此。
尽管这样，案件还是一大波一大波地进来，该干的活一样不少。典型的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卖白菜的钱。
就拿这次来说，也不知道是被哪个王八蛋袭击了。韩东自问在单位与人为善，从没有结下仇怨。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袭击者是自己的当事人了。
“袭击者身份查清楚了没有？”韩东忍不住问道。
”已经查清楚了，赵志敬，你的一个离婚案件的当事人，对你判决他们夫妻离婚不服，伺机报复。”刘主任答道。
原来是这个王八蛋，韩东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赵志敬离婚的案子刚刚判决。韩东审理中发现赵志敬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喝酒后经常对他老婆拳打脚踢。但这家伙死活不愿意和老婆离婚，不得已，他老婆到法院来起诉。
韩东还给赵志敬的老婆做过工作。但赵志敬的老婆离婚意向比较坚决。赵志敬曾跪在韩东办公室，求他再做做他老婆的工作。韩东心软，还真又帮了他。
不过赵志敬的老婆是个刚烈的女子，直挺挺地站在法院门口，拿着一把菜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直言要是不判离婚，就当场自刎。韩东被这对奇葩夫妻弄得烦不胜烦，最后索性直接判决离婚。
”院里准备怎么处置这个人？”韩东冷冷问道。
“你放心，肯定给你一个交代”，刘主任说道，“治安拘留15天”。
仅仅是拘留么，韩东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还有点隐隐作痛。也不管领导如何看待自己，韩东有些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双眼。自己是全院的办案标兵，自问每一个案件都问心无愧。发生了袭击法官这么恶性的事件，居然仅仅将肇事者拘留十五天了事。
赵院长见韩东脸色不对，对刘主任使了个眼色。刘主任会意，拿出一个信封，“小韩，这里是500块慰问金，院里领导非常关心你，专门替你争取的”。
韩东妻子于珊有些意动。韩东不经意看到妻子神色，不禁叹了口气。妻子不是个贪财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跟着一穷二白的自己。但如今竟然被500元打动，不能不说有点讽刺。500元是自己每月工资的六分之一，也算是意外之财吧。
韩东又有些黯然。自己是名校硕士生，进入杭城法院已经五年。当初的法治理想已经褪色，只剩下工作的苟且和生活的压力。每当听到妻子抱怨自己工资低，韩东只能独咽苦果。
与自己一起毕业的同学，现在有些已经是处级干部，有些成为了世界五百强的管理层。韩东在同学中混得屈居下游。每次同学会韩东都推说工作忙，不敢参加。如今这种人生，真的是韩东想要的么？
赵院长和刘主任来得快去的也快。韩东对妻子和父亲笑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闭上眼。想多了，有点累，那就睡吧。也许一觉过去就好了，韩东阿q了一把。
咣嗤一声，火车又猛地晃了一下，韩东瞬间被惊醒，好长的梦啊。韩东睁眼只见一名胖列车员，正推着车在韩大富身边聒噪：“收一收脚”。他赶紧推推正睡得流口水的堂哥。
韩大富此时正做着美梦。在东莞小粉红房子里，他正摸着娇俏公主的小手，还没更进一步，就被韩东推醒了。
“干嘛呀”，韩大富很不满地嘟囔着。他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顺势也收回了脚。
韩东没再搭理堂哥，思绪已经飞到了那个真实又荒诞的梦上：梦里自己已经而立之年，却仍是一个丝。自硕士毕业以后，考入了杭城法院，过着朝九晚五的平淡生活。最重要的是工作五年，每个月工资只有三千多块。
2016年，杭城房价已经涨到了4万一平。要不是老丈人接济个首付，买了个几十平方的小房子。自己和老婆、女儿只能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母亲心脏病自己也无力救治，拖延了几年，母亲终于撒手人寰。
这简直是噩梦。不，这不是我韩东的人生。即使它只是一个梦。韩东眼角不知不觉挂满泪水，满是对母亲身体的忧虑。貌似最近这段时间，母亲的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莫非真的是心脏病？
窗外黑漆漆的，耳边不断传来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看了看小茶几上，又睡得直流哈喇子的堂哥，以及其他一样睡眼朦胧的人们，韩东才感觉到一阵安心。这还是2006年，自己还在去往滨海大学的火车上。
还好只是个梦，母亲还在世，没有发生小说里的穿越事件。韩东拍拍胸口，随即又迷茫起来，刚才那个梦好真实啊。韩东又回忆了一遍，朦朦胧胧地感觉这就是自己的真实记忆。
注＇1＇：员额改革，是近年来全国力推的司法改革，将优秀的法官选拔出来成为员额法官，给予更好的待遇，鼓励他们多办案、办好案。其他没有进入员额的法官过渡期内照旧办案，但将来如果没有进去员额，将失去法官资格。员额制的本意是将优秀的法官选拔出来，充实到办案一线，但改革推开以来难免走样。
第二章 色字头上一巴掌
见了鬼了，梦境竟然如此清晰，几乎成了自己所经历的记忆。
韩东闭上眼睛，感觉到梦境的记忆是如此清晰：破旧不堪的雪铁龙轿车，说话粗声大气的刘主任，堆积如山的案卷，跪在面前磕头的赵志敬，充斥着消毒水的病房，还有端放在图书室的全国法院法官论坛获奖论文集、《法学研究》、《中国法学》等高端法学杂志。。。
记忆洪流冲击开来，一系列的画面、文字瞬间将韩东的大脑刷了个屏。尽管是年轻如十九岁的韩东，也不禁头痛欲裂。
疼痛是如此短暂又清晰，很快韩东就缓过来。他必须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自己抽自己耳光太神经质了，猥琐大叔的性格发挥了作用。韩东装作酣睡的样子，脚不经意伸到了，座位对面的女孩子的小腿上，还用力地搓揉了一把。
软，第一感觉是软，然后是弹。触感细腻，几可见肌肤的滑腻。上火车时，韩东就发现了对面的女孩子。她大约二十多岁，一头黄褐色的长发，自然地垂下来，搭在略显瘦削的香肩上。脸型是韩东喜欢的瓜子脸，白嫩的能掐出水，一双带笑的眼睛，樱桃小嘴一点点。
此时已经是9月，北方的天气渐渐冷起来，女孩一件呢子大衣，将窈窕有致的身材包裹起来。
不过韩东的眼光很贼，一眼就看到了女孩大衣领间的饱满小山丘。看打扮和穿着，刚从山沟里爬出来的韩东，也说不上女孩是干嘛的。韩东自从坐到她对面，偷偷地打量了好几眼女孩的俏脸。
女孩发现了韩东眼神的异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韩东做贼似地扭过了头，不过仍然贼贼地从车窗玻璃里，偷偷鉴赏女孩的美丽。一个情窦初开、初出茅庐的乡下小伙，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软、弹。这就是韩东的全部感觉了，嗯，看来确实是梦境。还没过足瘾。啪的一个耳光，把韩东打蒙了。韩东的左脸上巴掌印清晰可见，并迅速红肿起来。看来女孩手劲挺大。
韩东吃痛，基本确定了这不是梦境。“干嘛打我？”韩东捂着左脸，用无辜的眼神盯着女孩，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脚。
女孩眼里闪现清冷的光，“因为你该打”。韩东理亏，也不敢大闹，嘟囔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韩东的堂哥，此时睡得更夸张了。哈喇子把小茶几都淋湿了一大半。韩东的窘境他一点都没发觉。
女孩明显也瞅到了韩大富的衰样，知道他跟韩东是一起的，不免鄙视地瘪瘪嘴。她冲韩东扬扬拳头，示意别惹我。
虽然被美女暴k了一顿，韩东却一点也不气恼。真的只是一个梦，但脑海里的记忆好像是真的。韩东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却感觉自己瞬间成熟起来，变成了阅历满满的中年大叔。
一定不要过上那样的人生啊。知道自己还是在开往大学的火车上以后，韩东暗暗地握紧拳头。
“亲爱的旅客们，您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滨海火车站就要到了。请您带好自己的行李，看管好小孩。。。”列车员的声音突然响起。韩大富猛地惊醒，“我靠，东子你哈喇子怎么流了这么多？”韩大富一语惊人。
韩东撇撇嘴，懒得搭理他，继续思考人生。
梦境里，韩东的母亲在2012年，因为心脏病没钱救治去世了。现在是2006年，如果说梦境是真的的话，那么母亲只有六年寿命了？韩东悲从中来，一直以来都只顾着上学，母亲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自己偶尔察觉，但也没怎么关心。
“喂喂喂，只不过叫你别乱流哈喇子，犯不着哭吧？”韩大富看到韩东眼角噙满了泪水，慌忙说道。韩东拭去眼泪，从韩大富那里借来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东子，到学校没有？”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韩东心里暖暖的。“还没有，妈，您最近身体总是不好，是不是得了心脏病，您跟我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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