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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剑英刚离床下地,云儿已悄悄推门进来,姑娘动手替他整好简单的行李宝
剑,拉着他出去吃早饭,端着碗谁都觉着咽喉里似有一块东西堵着,你劝我,我劝你,都勉
强吃了一碗,云儿愁肠百结,但她却强装笑意,背上行李送剑英离开了排云岭。
深秋天气,早晨里寒风飘飘。两个人迎寒风步下绝峰,回首望仙岭云封雾锁,姑娘心里
痛楚,直似万箭透胸,她暗地咬牙,不愿多增英弟怅惘离情。
两人转过几座山峰,已走出几十里路,云儿看天色快近中午,找一个大山石旁边坐下,
拿出来两包做好野味干粮,笑道:“英弟,出山这一两天内恐怕买不到吃喝之物,这是我昨
夜给你赶制的一点干粮,你带着路上用吧!”
剑英伸手接过,顺势带住了姑娘玉腕,他凄然说道:“姊姊待我情深恩高,真叫我无法
报答,小弟心里有句活一直不敢出口……”
云儿问道:“你心里有一句什么话……”
俞公子叹口气道:“我是想能和姊姊永远厮守……”
云姑娘笑道:“俞剑英,我明白你的话,陈紫云负不了你,十年百年不见你,天上人间
还是我清白女儿身,只怕你害我……”
俞剑英起身答道:“姊姊你放心!俞剑英不是负心无义之人,大仇报过,我立刻回来看
姊姊,然后天涯海角找我义父,我求他老人家转求师父。”
两人大事片言定局,可是这一来离情更浓,携手并肩,眺望满山枫叶红,忍不住同洒离
情别绪泪……
这样不知过了有多少时候,俞剑英看天色已不早,才含泪道:“姊姊,时候不早了,我
该上路啦,姊姊也请回吧!”
俞剑英从地上取起自己行李长剑,口里喊道:“姊姊保重。”大踏步向前走去。
云儿爬上一个峰顶,看着英弟身影在丛山中消失,不由黯然魂消,泪水如断线珍珠,久
久不肯离去……
俞剑英满怀怅惘家恨,告别了七年学艺的地方。他百感交集,心乱如麻,提丹田一口真
气仰面发出一声长啸,啸作龙吟,响满山谷,似乎这一声长啸,发泄出他胸中全部幽怨积
悲。
啸声悠悠绕山谷长鸣,俞剑英却施展出轻功提纵身法疾越峰岭,下山而去。
排云岭在九华山千峰深处,俞剑英一身功夫,也走了两日一夜才出这座皖中名山,抬头
儿官道上车马成行,行人不绝,深秋季节,黄叶飘飞。
俞剑英初入江湖,而且也算无家可归的人了,他四顾茫茫,不胜身世飘零之感,不由呆
呆地站在路边上出了一会神,良久后才只身一剑,加入行人群中。
猛然有两匹急如电掣的快马,荡起了滚滚尘土,箭一般由剑英身后来路上驰来,前面马
上坐一个身穿深蓝色劲装少女,外披着白缎子斗蓬,青帕包头,后拖燕尾,窄窄金莲蹬着红
缎子铁尖小剑靴,腰中横束着白绫带子。
她马儿冲到了剑英跟前忽的慢下来,流盼电闪,妙目里蓦射出两道神光,逼视着初出茅
庐的俞剑英。
俞公子并不害怕,借机会也仔细地打量那马上少女,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瑶鼻樱口,
粉脸儿泛红潮,艳比桃花,纤纤腰,白玉手,肤肌胜雪,看年龄也不过十八九岁,说人才并
不比云姊姊差。最可恨她眉儿俏,眼儿笑,美中带媚,官道上行人不绝,她就是胆大得毫无
顾忌,只管秋波流转,上下打闪,把俞剑英从头上到脚跟看个一无所遗。
忽闻背后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小姐,赶路吧!”
剑英猛回头,见少女马旁边又多匹白色健马,白马衬红装,红装裹个俏丫头,看丫头年
龄不过十四五岁,头梳双辫,辫缠白绫结蝴蝶,红缎对襟衫,红缎长裤,背上十字交叉着两
柄长剑,剑把飘红穗,全身喷火。媚姑娘带着俏丫头并骑联立,两个人同时带转马头,马荡
尘飞,两骑如箭,不大工夫全走的没子影儿。
俞剑英突然心中一动,暗笑道:看这主婢两人分明都有着极好的武功,常听义父说起江
湖上三种人虽为难惹,一种是出家的僧道尼姑,一种是温文尔雅的书生人物,还有就是秀美
的年轻少女,因为这三种人外貌上看去都似平淡无奇,极不适合在江湖中闯荡,如果他她们
不是身负绝技,决不会独自出入江湖。
那主婢两个少女看上去身手娇健,骑术精良,又都是花枝人样,美媚秀慧,而且她们大
胆的出乎常情,决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也许是绿林中女盗,她们既然都注意了自己,说
不定存了什么歹念头,以后自己一切行动都应处处留神才对……
他心里在想,脚下面却加紧了步子,沿大道直奔合肥。
晓行夜宿不过两天工夫,已经达合肥府,一路上并未发生什么事故,也没有再碰到那主
婢两个少女。
俞剑英进城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这时候正是夜市初展,街道上行人如梭,接
踵擦肩,热闹异常,俞公子青衣布履,身背长剑,他踯躅于巡抚府前,看儿时深居三年旧
地,景物依旧面目全非,模模糊糊尚记得随大妈启蒙就读后园花庭,书童美婢侧立伺候,大
妈慈容,课读谆谆诱导,生母旁侧助教,抚爱备至,父亲大堂理事归来,团聚花庭,就把自
己亲抱膝上逗乐,那生活何异天堂乐园。
如今童年记忆尤深,可是父亲大妈均遭宦官陷害,含恨九泉。
生身娘开封溅血惨死,落个弃尸庭院。
他想着不禁泪若泉涌,肝胆欲碎,脱口喊道:“我俞剑英要不把你们那般逆阉权宦、绿
林恶人剑剑斩绝,死不瞑目……”
巡抚府两扇半闭的大铁门里,立时闪出来六七个捕快模样的人物,其中一个似是带班头
儿,他一面对头剑英走,一面厉喝道:“什么人胆敢在巡抚衙门前高声呼叫,大概你是活的
不耐烦了吧……”
几个人说着话已走近俞公子身边,那个带班头儿蓦然举起手中马鞭子照住俞剑英头上就
抽。
俞公子一声冷笑,待鞭子快临头上,猛可里伸出左手接住鞭尾,微微用力一带,那个捕
快头儿骤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全身向前一栽,心知不妙,慌忙把手一松,想丢了手中皮鞭,
哪知五个指头竟全不理会,仍然是紧捏着鞭子,好像一只右手已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眼看他
就要撞在俞剑英身上。
俞公子只微微一闪轻声喝道:“恶奴鹰爪,竟敢出手伤人。”
右手并食中二指轻轻在那捕快带班头儿的后腰“督脉穴”上一点,趁势抓住他前栽的身
子。
说也奇怪,那捕快带班经俞剑英把他身子扶正以后,就直挺挺的站在地上,瞪大了两
眼,却一语不发,变得像一个木头雕刻的人样。
这时另外的六个人都已赶到了跟前,大家一看带班头儿笔直的站在那儿,手中垂着马鞭
子,两只眼瞪的快要绷破了眼皮,半张着嘴,一语不发,一时间都没了主意,他们不知道这
是什么样手法。中间有一个年岁较大点的捕快看了半晌,喝道:“伙计们别放走这年轻小伙
子,我们带班的班头儿中了他的邪法,这小子准是白莲教的人物,长腿李二快去请总捕头,
我们抽家伙围上他。”
他这一喊,其他五个人如梦初醒,有一个回头就往巡抚府里跑,余下五个全拔出铁尺单
刀围住了俞公子。
俞剑英憋的满腔悲忿,哪里忍得下去,倏的剑眉一挑,就想动手。
这时候猛然由暮色中驰过一匹快马,急如飘风,眨眨眼已到几人跟前,马上人一抖手,
飞出一条长索,活蛇样绕在几个捕快身上,接着马上人一挫腕子,只听到几声扑扑通一阵连
响。五个捕快全摔出去七八尺远,手中的铁尺单刀四下乱飞。
马上人一带辔绳,枣红马打个旋转到剑英面前,她低声说,“什么事和这种小人斗气,
看样子你大概是初次走江湖,安徽巡抚衙中总捕头身手不凡,何苦招惹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快点走。”
她话未完又急驰来一白马,马上俏丫头翻身离蹬,一飘身坐在那匹枣红马后面,望着剑
英指着马娇声说道:“上马,走。”
俞公子已看清楚这两人正是他路上遇到的主婢两个少女,不过这时候没有工夫去问人家
姓名来历,自己一身大事实在也犯不着招惹这种无谓的麻烦。俞公子急切间心里一转立时定
了主意,也不再讲话,对着人家姑娘一拱手,纵身跳上了那匹白色健马。刚刚坐好,那姑娘
一带辔绳,枣红马立时扬蹄奋闯快如箭发,白马一声长嘶,疾驰急追而去。
他们刚一走,巡抚府两扇大铁门跟着冲出来十五六个疾服劲装的汉子,最后面跟一个四
十开外,身穿长袍的中年大汉,看看那向北面急驰的两匹马马,发出一声冷笑,对那群捕快
们吩咐道:“你们还急个什么劲,人家已经走了。”
说着话走到那位挺立着的捕快跟前上下看了一阵,仰面一阵狂笑,道:“好狂妄的东
西,仗着两手点穴法就这样眼空四海了吗?我要叫你真在合肥一带如此横行,我飞鼠仇天成
就算枉闯了廿年江湖啦。”
他说完话,伸出右手在那个捕头后心一拍,那人哼下一声,吐出一口浓痰,人才呀的一
声讲出来话。
回头看到总捕头那付冷冰冰的面孔,吓得慌忙跪拜了下去说道:“小人无能,又劳总捕
头伸助援手……”
飞鼠仇天成摇摇头,问过了俞剑英的年龄像貌,及经过情形,听到少女出手,飞索一下
摔倒五个捕快,面色忽然大变,沉吟良久,才吩咐身边一群人道:“你们立时分头探听他们
落脚的客栈,如发现他们行踪,不许贸然动手,快回来报告我知道。”
他这一吩咐,身旁一群捕快立时四散而去。
且说剑英跟在那少女枣红马后面一阵急驰,不大工夫已有三四里路远近。
渐渐的进入一片荒野,马上姑娘回头儿见没人追来,才收住急进快马,对俞剑英笑笑
道:“巡托府总捕头飞鼠仇天成,过去原是江湖独脚大盗,一柄厚背薄刃鬼头刀和十二支淬
毒飞镖,在绿林道上很有点名气,近年来被安徽巡抚汪培罗至幕下,你这人也真奇怪,为什
么会跑到巡抚府前去胡闹,难道你想杀官造反。”
俞剑英这件事做的也莫名其妙,他不过是怀念亲情感伤过深,徘徊巡抚府前想找点儿时
的记忆,哪知道竟闯出祸来,可是听姑娘一提汪培两个字,蓦然如焦雷轰顶,那不是父母含
冤惨死的祸首吗?俞大人不为查办汪培,自然不会触怒逆阉魏忠贤假诏抄家,想不到误打误
撞找出他的下落来。
他只管在低头想心事,却忘记回答人家的问话,可是马上少女的想法却又不同,她认为
是自己的言语有点过份,刺伤了他的心,所以他低头不语,不由长长地叹口气又道:“你为
什么不讲话呢?是不是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不过我完全是一片好意,你不要……”
俞剑英被人家拿话一挤,才感自己实在太失礼了,慌忙拱手答道:“女英雄哪里话,萍
水相逢承蒙相助,我感激还来不及,何况女英雄讲的话又都是句句金玉良言,我自知初离师
门,全无一点江湖阅历,女英雄一番教言使俞某人获益不浅,我这里谢谢下。”
说着话在马上躬身一揖。
马上少女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道:“你这人真是……刚才给你说话你连理也不理,现
在又满口咬文嚼字酸气冲天,其实江湖上偶伸援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据我观察,你确是第
一次踏入江湖,不知君驾出身何门何派,令师何人,能否见告一二?”
俞剑英听完话,心中暗想:在没有了解对方出身之前,如何能先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告诉
她呢?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时笑道:“家师未立门派,徒弟也不过就是我一个而已,徒忌师
讳,还请女英雄原谅才好。”
马上少女点头笑道:“你的话我全都相信,我也猜想得到令师定是一位息隐风尘中的奇
人,现在我们不谈这个,那么你自己的姓名呢?这总应该告诉我吧……”
这时坐在姑娘枣红马鞍后的俏丫头突然笑着接口道:“哟!小姐,你要问人家姓名,应
该先把自己姓名告诉人家嘛,免得人家相公心里又犯疑。”
姑娘回头笑骂道:“蠢丫头,谁让你多嘴。”她口里在骂脸却又转对着剑英笑道:“这
么吧!我先把自己的姓名说了,然后你再说出你的姓名,这样似乎才公平,贱姓程,小字玉
玲,世居小孤山附近双水坝绿竹堡。”
俏丫头接口笑道:“还有呢,江湖上人称白燕儿的就是我们小姐的外号。我们小姐一向
从不肯管别人闲事,只单单对你一个人如此,这是破天荒的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