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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见明的书房位于别墅的顶层,不同于一般的人家,只书房一间就有近两百个平方,藏书五万余册,堪比小型的私人图书馆。
众人依次落座,工人照旧如往常一般送上茶水,等到无一缺席,律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早就拟好的遗嘱,进行宣读。
“南平市大成律师事务所受谢见明先生委托……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等法律、法规的规定……现特将谢先生遗愿公布如下……谢氏股份……长子谢君堂将继承南平重工股份的百分之三十……长女谢君柔将继承南平重工股份的百分之二十……嫡孙谢尧……外孙周扬……”
律师一丝不苟地宣读着谢见明生前所立的遗嘱,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或紧张或期待。而这其中最为焦虑的则要属谢君堂,他不时将眼镜摘下来,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显然无比关心遗嘱的具体内容。
毫无意外的,谢家人,包括周扬在内,每个人都继承到了一定份额的遗产。
律师宣读完毕,走过来,将完整的遗嘱原件请每一个人过目上面的谢见明的盖章和签字,以示真实有效。
很快,律师离开谢家大宅,众人这才似乎缓过神来。
“爸爸偏心啊……君堂为家里操劳了三十多年,才五十多岁就一头白发,结果……”
谢君堂的妻子王蕊率先哭出声来,她原本在儿子身上寄托了无限希望,谁知道一朝梦碎。如今老爷子撒手人寰,又立下如此偏护小姑谢君柔的遗嘱,她自然痛哭流涕。
“哭什么哭!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我只是对不起列祖列宗,我谢家的家业倒是便宜了别人!”
谢君堂猛地擦了一把额头,双目赤红,恨恨开口,随即将不满的眼神落在亲妹妹谢君柔身上,硬是恶狠狠地剜了一眼。
因为早已成为植物人,所以,他们的儿子谢尧没有出现在此。谢见明留给他的财产也即将转为医疗基金,作为此后几十年的维系治疗的专用款项。
听清这对夫妇的话,站在周扬身后的夜婴宁愣了愣,她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尸骨未寒,身为子女,居然已经因为财产分配而口出恶言。
所以说,生活本身,真的比艺术创作还要更精彩,更跌宕起伏,更难以预测。
那些豪门小说,电视剧里的情节,也绝对不是全都出自杜撰,胡说八道,往往也都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更令人感到惊愕,意外,难以想象。
谢君柔似乎早已预料到兄嫂二人的这种反应,她昂着头站在原地,仪态端庄,只是脸色苍白,双眼红肿,一开口,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
“父亲的遗嘱就是这样,我知道哥哥嫂嫂意难平。可这些年我不在家里,你们该得的不该得的也拿了不少,又何必等到老爷子咽了气儿才站出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五十多岁的人,难道我就不是吗?咱们就算能活上一百岁,如今也都有半只脚进了棺材。你的儿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可我的儿子也是现役军人,他难道还能吞了谢家不成!”
她说的不错,一方面,这些年谢君堂一家三口承欢膝下,哄得谢见明给了他们不少好处,相比之下,远在异乡的谢君柔则是与家中断绝了关系,更不要说获得钱物。另一方面,周扬虽然有继承谢家的财产,却难以在将来成为合法股东或是正式继承人,因为他的现役军人身份令他签署任何经济合同都是无效的,“你……你真是……”
谢君堂伸手指着妹妹,“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君柔看看他,冷笑一声,几步走过来,从夜婴宁手中推起周扬的轮椅,径直走出书房。
夜婴宁顿觉自己的身份继续留在这里十分尴尬,只得垂眸,快步跟上。
几个工人抬着周扬的轮椅,从顶层将他抬到了别墅前的小花园,谢君柔披了一件披肩,推着他慢慢散步。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做事一向稳重,难道是她……”
母子连心,前几日,谢君柔就觉得心慌意乱,她当时以为是因为谢见明快要撑不下去,没想到居然是周扬出事。
“妈,你别多想。要是真有事,她能我和一起过来吗?”
周扬淡笑,伸手拍了拍谢君柔的手背,劝她不要乱想,只是在低下头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狼狈。
“也是……我对她家那么好,如果稍微有些良心,都不应该再对你有二心……”
谢君柔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自我安慰着。
“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那件事你确实是做错了……”
周扬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向上望了望,如果没记错,那是表哥谢尧的卧室。
脸色一沉,谢君柔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冷声道:“小扬!不许再提!”
他一怔,随即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眯起眼来,凝神眺望着远方。
夜婴宁站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花园里的母子二人。
她觉得谢君柔和周扬难得见一面,必然是有贴心话要说,如今又是非常时刻,所以借故没有下楼,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只是,看着婆婆和丈夫两个人的背影,夜婴宁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慌。身处陌生的谢家大宅,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大家族的勾心斗角,和背后不为人知的腌臜恐怖。
第三十九章
当晚,周扬执意要为外祖父守灵。谢见明的遗体停放在谢家大宅的大堂中,已经由请来的殡葬服务的工作人员布置成了临时的灵堂。
宽敞的大堂正中央摆放着灵柩,墙上则高悬着一副挽联:“淡泊处世,犹显一腔正气两袖清风,常思美德哭慈父;悠然跨鹤,遥望满天繁星半轮新月,欲上瑶池会青梅”,中间为谢见明的大幅遗照,上面贴有斗大的“奠”字。
长形供桌上,手腕粗的白蜡彻夜燃烧,摆有香炉、莲花灯、水果、鲜花等等。
夜婴宁知道自己劝不动周扬,只得依照谢君柔的嘱咐,亲自来为他送一条薄毯,以免夜里着凉。
她一踏进灵堂,尽管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触目的白色吓了一跳。
周扬依旧坐在轮椅上,他腿上的石膏还未拆除,没法打弯,行走十分不便。
对上他红肿的双眼,夜婴宁微微叹息,将手里的薄毯给他盖好,轻声道:“你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吃一点儿夜宵?我看阿姨刚才在厨房有准备。”
周扬摇头拒绝,让她先回房,如今谢家算得上是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谁。
除了直系子女外,从晚上开始,断断续续已经有一些家族中的其他亲友赶来。表面上是来吊唁慰问,其实也是借此来打探未来谢家的命运,及早弄清楚谢家新的掌舵人是谁。
“你一整晚都在这儿?”
夜婴宁问了一声,想了想,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低声道:“我陪你待一会儿吧,过了12点再回房。”
周扬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两人谁都不再开口,灵堂里很快恢复了寂静。
她用一只手撑着头,一整天的奔波让身体疲乏不堪,夜婴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了过去,最后是被冻醒的。
这个时节的南平很阴冷潮|湿,不比中海,虽然别墅里有中央空调,但因为停放尸体的缘故,所以温度调得稍低。
夜婴宁坐起来,发觉原本她拿给周扬的薄毯此刻正盖在自己身上,她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周扬已经不在灵堂里了,偌大的空旷大厅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她飞快起身,蓦地打了个哆嗦,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夜婴宁不敢大声喧哗,凭着记忆走上楼,谢家此刻并没有沉寂,几乎每间客房里都有人,大多是家族中闻讯赶来的亲属,家中的工人抱着床品在楼梯间走来走去,安排众人住下。
她一间间房找过去,从二楼走上三楼,这一层明显比楼下安静了许多,是主人们的卧室。
虽然明知道就这样贸然闯到三楼来有些不合适,但身处完全陌生的谢宅,周扬是夜婴宁此时此刻唯一熟悉的人,她迫切地希望能够找到他,起码会有一些安全感。
正暗自思忖着,不觉间,夜婴宁已经走到了一间卧室门前,谢家的房间从外面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红木雕花门,走廊两边斜对称分布。
她在门前驻足,一时间难以区分,刚想要找一个工人问清楚,忽然瞥见眼前的那道门居然没有关严,还露了一条缝隙。
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只可惜,站在走廊上的夜婴宁听不大真切。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是站在雷池边际,最恰当的举动就是转身就走,充耳不闻,非礼勿听。
但,好奇心能杀死猫,女人的好奇心更胜一筹,不然,哪里来的潘多拉魔盒的传说?!
夜婴宁四下看看,走廊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除了她并无其他人。
她试着上前,两步走到门前,耳朵紧紧地贴在了房门上,屏息凝神。
果然没有听错,确实有人在说话,声音很熟悉,她只听了几个字,就确定正在说话的人是周扬。
他好像是在自说自话,因为一直没有人在回应他。
“……虽然整件事属于意外中的意外,不过我还是一直心里放不下……”
“……看到你这样,我也很难受……”
“……我妈她确实……”
“如果有一天你能站起来,我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去海边玩该多好……”
“……”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周扬的语速一向偏慢,此刻也不例外。他好像是正在一边回忆一边诉说着,语调很低沉,听起来似乎蕴含|着悲痛之情。
夜婴宁十分惊愕,将前后信息连起来,推断出房间里的人,应该就是周扬的表哥谢尧。
谢君柔说过,谢尧是谢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孩儿,更是全家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比周扬大一岁,自幼就是被谢见明和谢君堂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
不过,谢尧的性格很是乖张跋扈,在南平是有名的公子哥,不过他的兴趣并不在女人或者是赌博,而是在赛车上。
南平的地下赛车一向势力很足,连政府都无法完全|根除,改装车更是随处可见,以rezi、bore、subaru、lanevo、civiv、飞度等等为主。每到夜幕降临,九、十点钟,南平的主干道上就会不时出现轰鸣的改装跑车和摩托车,展开一场速度与激情的较量。
这其中,谢尧是无数赛车手们眼中的英雄,他年轻,帅气,有钱,一掷千金,速度霸气。他曾经能够在13分钟里跑完33公里,时速达到150公里以上,据说是整个南平,乃至内地速度最快的非职业车手。
但就是这样一个极速传说般的人物,却在一次地下赛车比赛里出了车祸,经过几天几夜的抢救,虽然终于活了过来,却彻底成了植物人。
因为本身地下赛车就是违法的行为,马路非法飙车、非法改装车辆等等都能够获刑,所以谢家人在谢尧出事之后表现得极为低调,没有过分地查证当时的情况,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抢救上。
最后,经过复杂的调查取证,警方给出结论:当晚谢尧所驾驶的改装车,强制提升动力后,在高速行驶中,涡轮增压器中的轴承断裂,导致改装车骤然熄火,撞上护栏后起火。
这些过往,夜婴宁基本上都是从谢君柔口中听说的。
也正因为如此,谢见明此后几次三番希望周扬能够转业,回到南平,进入谢氏承继家业。
但凡一件事,如果一直想不通,那么就去想想,这件事发生之后,谁能够获益,或许想不通的地方,就能想得通了。
脑海里猝然闪过这样一句话来,夜婴宁愣在原地,似乎彻底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第四十章
显然,身在谢尧卧室的周扬,仍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发现一道门外鬼鬼祟祟站着的夜婴宁。
除了她刻意不发出一丁点儿响声之外,谢尧的卧室很大,是两间房间连在一起也是另一个主要原因。另外,走廊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几乎能将全部的脚步声都吸附掉。
他大概是自己推着轮椅不适应,所以才在进门后不小心将房门留下了一道缝隙,自以为已经将门带上,却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夜婴宁不久便跟着找了上来。
面对眼前的“意外收获”,夜婴宁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发出异动,她一点点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楼。
等到回到自己和周扬位于二楼的客房,她才惊魂未定地紧紧靠着房门,不断暗呼好险。